富弼被連夜請到蘇宅中,他只看了一眼,富弼便肯定了蘇錦的猜測,這幾個假冒的公差正是党項族人。
“富兄,你怎麼看這件事?”蘇錦問道。
富弼沉思踱步,啞聲道:“党項族主要是西夏人,我大宋境內只有一小部分黨項人居住在西北各路,很少有党項人住在京城,這幾人的身份還真不好界定。”
蘇錦道:“我大宋可有對党項族人的特別律法,譬如不準進京,譬如敵視歧視之類?”
富弼搖頭道:“皇上一向重視對各地非漢族人的懷柔之策,無論是回鶻、党項、契丹還是南方的夷族,均一視同仁,並沒有什麼對他們不利的律法約束;民間百姓或許有些歧視倒是有的,但也並非很嚴重。”
蘇錦點頭道:“那便奇了,既然沒有敵視他們,爲什麼他們要帶着假髮掩飾身份呢?而且從他們身上的裝備來看,似乎是早有預謀。”
富弼道:“我也是這麼想,準備了淬毒匕首和劇毒的丹藥,又掩飾了身份,這幫人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惜那三個人抵死不開口,否則定能問個水落石出。”
蘇錦搖頭道:“他們不開口不代表我們便猜不出他們的陰謀;富兄來之前我仔細的想了想,理出了點頭緒來,說與富兄聽聽,你看可有道理?”
富弼道:“洗耳恭聽。”
蘇錦指着地上的死屍和三個綁得跟大閘蟹一樣党項人道:“他們的身份其實並不難猜,我幾乎可以斷定,他們是西賊李元昊派來的西夏人。”
富弼毫不驚訝道:“我也是這麼想。”
蘇錦續道:“他們全副武裝潛入京城,定然是要做對我大宋不利之事無疑,我原本認爲他們是想對我朝官員不利,但後來我覺得他們的目標不是我們,而是另有其人。”
富弼凝神道:“你是說,他們是來……?”
蘇錦道:“結合今日之事,我認爲他們的目標是針對遼使而來。”
富弼一愣道:“針對遼使?”
蘇錦指着攤開的布包中的幾柄藍汪汪的鋒利匕首道:“準備的這麼周全,自然是要置人於死地的,這些見血封喉的匕首可不是爲他們自己準備的,他們定是來刺殺遼使蕭特末一行。”
富弼皺眉道:“但是,若要刺殺遼使,又爲何要打草驚蛇裝扮成公差呢?另外,西賊和遼國關係和睦,殺遼人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動機好像不大呢。”
蘇錦一笑道:“扮成公差公然出面,確實有打草驚蛇之嫌,這一點我也想不明白;但是殺了遼使對西賊的好處絕對是巨大的,兩國關係融洽那只是表面想象,既然融洽,爲何我大宋和西賊征戰遼人卻不派兵幫西賊共同對抗我大宋呢?這說明這種融洽是有限度的。但如果一旦刺殺了遼使,而且是在大宋境內,其引起的反響您想過麼?”
富弼一驚道:“遼使死於大宋都城,遼國必然不肯干休,肯定會招來報復行動;遼人或許會認爲是我大宋動的手,到那時兩國之間必有一番腥風血雨的惡戰。”
蘇錦笑道:“很對,這正是最惡毒的離間之策,一旦宋遼交惡,我大宋便兩路受敵,然則西賊便可坐收漁利,大宋也無力和兩大強國相抗衡,亡國滅種之禍在所難免;所以,我說這是最高明最惡毒的離間之策。”
富弼臉上熱汗滲出,掏出帕子擦了擦汗道:“既然如此,爲何他們不直接行刺蕭特末卻扮什麼公差玩這些不入流的小把戲。”
蘇錦道:“按理說這一招乃是敗招,成了的話也不過是給我們和遼使之間增加點誤會罷了,卻極容易暴露自己,事實上他們也正栽在這件事上,被我們抓到了四名同夥;但直覺告訴我,此事怕是不那麼簡單,起碼能得出兩個不成熟的結論。”
富弼道:“願聞其詳!”
“其一便是:遼使的館驛之中防備甚嚴,這夥人根本沒有機會下手;蕭特末外表看上去大大咧咧,實際上極爲小心,從他一進館驛便將我大宋驛卒和裡邊的僕役使喚之人盡數逐出便能看出來。”
“有道理,蕭特末確實夠小心,而且他的身邊還有蕭氏十虎護衛,有可能出乎了這些人的意料,所以不得已這纔給我們製造一點小混亂,讓遼使因此拒絕和我們商談條款,這也算是達到了部分目的,而且一旦混亂起來,他們在暗處或許會有更多的機會。”
蘇錦道:“沒錯,雖是猜測,但不能排除他們便是這麼考慮的;第二點我認爲他們其實就是在利用這次機會刺殺遼使。”
富弼疑惑道:“你是說他們扮作公差不讓周圍酒樓供應遼人伙食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
蘇錦點頭道:“富兄,你是否有些奇怪,這些党項人爲什麼不在遼人的酒菜中下毒呢?按理說,遼人買酒菜帶回館驛去吃,正是他們下手的最好機會,在酒樓的酒菜中下毒對這些人來說當是易如反掌之事;可事實卻是,他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威脅他人拒絕賣吃食給遼人,這是不是有些愚蠢?”
富弼笑道:“這一點你就多慮了,我晚間本打算帶着蕭特末等人外出進酒樓吃飯,卻不料蕭特末忽然不願跟我外出了,硬是要我命人在外邊買了生菜生肉米麪油回來讓廚子自己做;我覺得那樣的口味不合,命人出去買了幾樣燒好的菜式進來,端上桌子之後,你怎麼着?”
蘇錦道:“怎麼?”
“這蕭特末竟然讓人拿銀針測試菜中有無毒物,真是教人無語;小心到如此地步,可見這夥党項人想在飯菜中下毒企圖根本就行不通。”
蘇錦恍然道:“如此我便明白了,我正爲此事糾結不已;想來党項人做好了充分的刺探,必然知道遼使有飯前試毒的習慣,一旦下毒,反倒真的暴露了目的。這麼想來中午的時候蕭特末在鄰水居狼吞虎嚥的吃喝的樣子是實在餓的狠了,如果人餓極了,便不會那麼太小心了。”
“那是自然,況且是你蘇副使親自帶他們去的酒樓,他更放心了;加之中午飽食一頓之後,到了晚上並不太餓,自然腦子裡的那根弦又繃緊了。”
蘇錦呵呵笑道:“他們倒是把自己的狗命看的比什麼都重要;這樣整件事便好解釋了;首先蕭特末手下人太多,且防衛森嚴,根本就沒有下手的機會;所以這些党項族刺客便退而求其次,恰逢我們和遼使豪賭一場將他們贏個精光,消息傳播開來之後,這夥人便設計出了一個更爲曲折的計劃。”
富弼呵呵笑道:“賢弟可以去寫話本戲文了。”
蘇錦沒理他的揶揄,繼續道:“你便當個話本來聽便是,遼使會因爲我大宋這種不友好的行爲而產生牴觸情緒,那麼便直接導致會商取消或者是延期,事實上因爲此事,確實耽誤了我的計劃;退一步來說,即便能達成協議,也需要較多的時間相互解釋溝通方可,這便給他們創造了機會,遼使呆在汴梁時間越長,便越能讓他們覓得機會。”
富弼點頭道:“算是有些道理。”
蘇錦道:“由此我可以大膽的推論出另外一個設計,如果今天蕭特末沒有厚着臉皮來求我,只需再餓兩餐,他的防範心理便會放鬆,而這時候只要有個人推着熱騰騰的炊餅經過館驛門口,會不會被遼人一掃而空呢?餓極了的遼人還會不會用銀針一根根的探測幾文錢一個的炊餅裡是否有毒呢?要是我的話,絕對不會那麼幹,餓的前胸貼後背的時候,誰有閒心去管一個路過的攤販上買來的炊餅呢?我更可以打扮成禁軍摸樣,借用你我的名義直接去送上門去,蕭特末對你我雖惱恨,但決不至於甘心餓死,然後的事我不說你猜得到了。”
富弼變色道:“哎呀,照你這麼說,倒真是很有可能會發生;便是蕭特末小心謹慎,他手下的人可不一定小心;下邊的人毒死了哪怕一個,我們也脫不了干係,而蕭特末也必然會掉頭回國。”
蘇錦道:“這些都是推測,也許這夥党項人的智商更高,想的比我們更深,總之不能簡單的揣度他們。”
富弼驚惶道:“不是說這夥人有七八個之多麼?抓了四個,剩下的卻依舊在城中,這可如何是好?”
蘇錦道:“放心,他們人齊的時候尚且不敢硬來,現在被抓了四個,更是會銷聲匿跡。”
富弼道:“那現在我們該怎麼做?”
蘇錦道:“首先是撬開這三個人的嘴巴,無論如何要取得這三人的口供,有了這份口供,對我們和遼人的談判將會有大利。其次便是馬上通知遼使加強防範,不能出差錯。”
富弼道:“事不宜遲,咱們即刻便去館驛拜見遼使,跟他們將事情全盤托出,這三人也一併帶去,當着他們的面審問便是。”
蘇錦微笑道:“原該如此,今夜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了。”
富弼挽着蘇錦的胳膊道:“便請蘇副使辛苦一番,這件事有可能關乎宋遼夏三國大局呢。”
蘇錦哈哈一笑,隨着富弼跨出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