覲見已畢,蘇錦和富弼出了皇宮,果見一排儀仗侍衛等候在宮門外,領頭的侍衛認識富弼,忙過來參見。
富弼淡淡答應,命大家列隊跟隨,自己跟蘇錦並騎而行,前往右二廂興國寺附近的官驛。
蘇錦見富弼似乎有些不大開心,於是問道:“富兄自皇宮出來心情便不太好,是否是小弟在皇上面前說錯了什麼話了?”
富弼嘆道:“賢弟啊,你剛纔的話說的過於滿了,你怎能像皇上保證那三點?你要知道面對的可是虎視眈眈的遼人,豈是按照你所想的那樣,想怎麼樣便怎樣?”
蘇錦呵呵笑道:“原來你是擔心這個,我當是什麼事呢,富兄放心,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說的話,萬一實現不了,我自己送去給皇上殺頭便是,絕不提及你富兄一個字。”
富弼瞪眼道:“你說的這叫什麼話?且不說你我同爲全權特派談判使共擔榮辱責任之事,即便是你能一人承擔,愚兄又怎會明哲保身?你把哥哥我看成什麼人了。”
蘇錦忙拱手道:“小弟不太會說話,得罪之處請富兄見諒;但小弟既然敢在皇上面前誇下海口,自然會有所應對;三司大人說的對,這回這差事不是掉腦袋便是平步青雲,至於窩窩囊囊的賠錢賠禮買的一時苟安之舉,只能是保住你我的腦袋,後面可有咱們的苦日子了,所以只有一條路,那便是我跟皇上所說的那三條。”
富弼喜道:“原來你早已有了對策,倒是瞞的哥哥好苦,趕緊說來聽聽。”
蘇錦道:“也不算是有了對策,只是昨夜失眠,好好的將來龍去脈理了理,基本上揣度出遼人的底線,所以心裡便有了一些想法。”
富弼道:“遼人的底線是什麼?”
蘇錦沒有正面作答,只問道:“富兄認爲遼國此次的真實目的如何?”
富弼想了想道:“我認爲遼人此番是想借我大宋內憂外患之際前來敲詐勒索,萬一撈不到好處便以此爲由大舉進攻,他們其實早就對我大宋垂涎已久了。”
蘇錦點頭道:“所料不錯,但也不全然;訛詐是真的,若說大舉進攻則未必。”
富弼道:“何以見得?”
蘇錦道:“我大宋與西夏戰火綿延已經快五年了吧。”
富弼插話道:“四年多。”
蘇錦道:“對啊,若是遼國想借此機會吞滅大宋,四年中有的是機會,據三司大人之言,寶元元年和西賊開戰,是年先是洪澇後是飛蝗之災,全國田畝減產一半,國內也曾盜跖蜂起,百姓流離;爲何那一年遼國不來敲詐,偏偏選擇今年呢?”
富弼想了想道:“也許是事出突然,來不及準備吧。”
蘇錦搖頭道:“我看不然,既然當年沒有準備,現如今四年了,準備當很充分纔是,如今邊境集結遼兵僅十五萬,還是以部族軍爲主力,難道遼人真的以爲,憑藉這十五萬兵馬便能南下踏平我大宋麼?我大宋各地的廂兵加上拱衛京城的禁軍總數達一百三十萬之巨,他遼人憑什麼以爲便能打得贏?人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遼人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
富弼遲疑道:“遼國據稱全民皆兵,舉全國兵力號稱三百萬大軍,也許一旦開戰便會調集大軍增援呢。”
蘇錦伸手一指街市上熙攘的人羣道:“富兄,打仗可不是比人數多少,比的是精銳多少和後勤的實力,遼國身處北國,部分畜牧,部分農桑,全民皆兵他吃什麼,喝什麼?一旦戰爭進入膠着狀態,他拿什麼來填飽士兵和戰馬的肚子?你不要告訴我遼國儲備充足之類的話,我大宋居南,坐擁廣闊富庶之地,還如此捉襟見肘,我不信他遼國便是風調雨順年年豐收。”
富弼點頭道:“這倒不是,遼國近幾年也不安寧,去年我南方大雪之際,據邊境細作稱,遼國雪災更甚,上京道以北的大片牧場上牲口馬匹牛羊凍死數十萬頭,牧民大受損失,聚集起來鬧事,遼主震怒不已,聽說也殺了不少人。”
蘇錦笑道:“你還知道說,這叫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他日子也不好過;再說我就不信遼國和元昊之間就那麼的融洽,如果真的很融洽的話,爲何我們和西賊征戰數年,遼人並沒出一兵一卒幫助元昊呢?直到現在,我西北戰事趨穩,方纔出來敲竹槓,這時機選擇的也太糟糕了吧。”
富弼眼睛一亮,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啊,定是兩國之間也有芥蒂,根本就不是聯合攻我大宋之態勢;是了,我想起來了,去年我整理河東路送來的密報,曾言及遼國山南党項族呆兒部叛亂之事,這呆兒族叛逃的對象便是元昊,遼主耶律宗真派人去要元昊不準收留叛族,元昊理都沒理他,遼主爲此還興兵二十萬至寧仁、寇靜二鎮,打算討伐元昊呢。”
蘇錦大喜道:“果然,爲何沒打起來?”
富弼道:“據說元昊服軟,遣使議和,又擡了遼主嫁給元昊的興國公主出來說項,這纔沒有打起來。”
蘇錦嘆道:“可惜,可惜。這兩國要是打起來,我大宋可就漁翁得利了。”
富弼咂舌道:“可惜沒打起來,現在輪到咱們頭疼了;賢弟剛纔說了半天是不是說,遼國其實根本就沒想跟我大宋開戰?”
蘇錦擺手道:“不是不想,而是沒那個能力。”
富弼道:“原來如此,賢弟分析的絲絲入扣,也頗有道理,只是愚兄還是有點不放心,萬一要是遼人真的翻臉打起來呢?”
蘇錦笑道:“打起來也是小打小鬧,你知道我大宋和西賊這幾年打來打去,有誰佔了便宜麼?都是你打不死我,我也打不死你,正因實力相當,纔有和平共處之機;當年的澶州之盟,我大宋沒能吃了遼國,遼國不也是沒能吃了我大宋,到最後打來打去毫無意思,所以和議便不可避免了。”
富弼高挑大指道:“精闢,果然是這個道理。”
蘇錦笑道:“若我估計不錯,我大宋和西賊元昊之間不出一年便要偃旗息鼓訂立和議,便是因爲,既然大家的實力還沒大到能一口吃了對方的地步,打下去徒耗力氣罷了,最後自然是選擇不打了。”
富弼呆呆看着蘇錦斷言宋夏之間必將談和之事,怔怔出神;實際上他在皇上身邊,瞭解到的機密之事也很多,其中一件便是西賊元昊確實已經託人送信到西北宋軍營中商談停戰和議之事;只不過趙禎秘密召見杜衍和呂夷簡等人,兩人均以爲這口噁心不能忍,這纔沒有同意。
實際上皇上事後嘆息道:“兩蛇互吞,並無了局,不如鬆口各自保全方爲上策。”可惜呂夷簡和杜衍一致反對,他們的意見自然代表大多數朝臣之意,皇上也是無可奈何。
像這樣的機密之事,蘇錦自然是絕無可能知道,但他居然能斷言必將休戰議和,光是這遠大的眼光,便足以讓富弼對他高看數眼了。
富弼若是知道,蘇錦根本就是依據模糊的記憶,按照年代推算出這個結局的話,怕是要當場嚇昏過去;而蘇錦之所以敢在皇上面前誇下海口,自然也是因爲昨夜他苦思冥想的不是對策,而是將自己記憶中的碎片粘合起來,最終記起仁宗一朝跟遼國並無兵事齷蹉之事,纔敢放言。
當然具體的細節蘇錦一概不知,但大方向擺在那裡,蘇錦自然心裡有底,剛纔的一番分析也確實是過了腦子的,說的也正切中要害;由結果反推原因,遼人之所以跟大宋相安無事,無非不過是實力問題,說什麼真正的友誼,兄弟之邦之類的屁話,那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謊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