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意外,但呂夷簡倒也沒有特別的驚訝。
從政三十年,早已經修煉到寵辱不驚的地步,何況這只是個開胃菜,原本他便估計到,歐陽修去查蘇錦,定然查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來。
剛纔歐陽修神兜兜的賣了一個關子,顯然是要賣弄一番出出風頭,不過不是朝着自己賣弄,而是對着晏殊在賣弄;這兩人一定是心照不宣的達成了某種交易,自己也是個中高手,豈能不懂這當中的關竅。
呂夷簡微微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如此甚好,竟然查明蘇錦非矯詔而爲,老夫要倒要恭喜蘇專使了,不用說,那些其他的諸如貪功冒進之類的罪名也並不成立了是麼?”
歐陽修道:“確然如此,本人已經查明,蘇錦當日是派了馬軍士兵前去送信請壽州和廬州兩地的官兵前去救援的,馬軍兩名士兵的都有證詞;廬州知府朱世庸跟蘇錦有私仇,藉此假公濟私,故意拖延不援;而壽州的王路使則是因爲當日並不在府衙,送信的馬軍士兵將信件送至路府衙門,接手的師爺卻將此事忘卻了;待幾日後蘇錦等人已經大舉攻山了,那師爺纔想起來這件事,告知王路使的時候,蘇錦已經上了八公山寨,所部將領未得蘇錦之命,怕打亂蘇錦的部署,給尚在險境之中的蘇錦帶來危險,所以沒有讓王路使的人馬參與攻山。”
蘇錦一聽這話,心裡頓時明白了大半,看這架勢,在壽州的短短几日裡,王啓年也被歐陽修給搞定了。
蘇錦知道,王啓年其實一直都在壽州城,不在府衙之類的話只能騙騙三歲孩兒,按照蘇錦的初衷,王啓年決不能放過,但既然歐陽修已經將他拉下水,這件事也得到穩妥的解決,自己也應該尊重歐陽修的意思,畢竟此人還是在維護自己。
趙禎點頭道:“歐陽愛卿辛苦了,此事終於可以澄清,也算是還了蘇錦一個清白,王啓年原本以爲是蘇錦貪功,現在看來卻是誤會一樁,那誤事的師爺須得嚴加懲辦。”
歐陽修拱手道:“已經拿辦了,以瀆職之罪治罪。”
趙禎點頭,轉向呂夷簡道:“呂相請繼續說。”
呂夷簡沉着臉道:“這一條便算揭過,蘇錦罪責之二乃是抗旨之罪,這一條卻是證據確鑿,皇上想必也是知道的。”
趙禎皺眉想了想道:“呂相說的是殿前軍副指揮使張美去揚州宣旨留人之事?”
呂夷簡道:“皇上英明,正是此事;張美奉命前去揚州宣旨,回來稟報說蘇錦當衆抗旨不遵,在張副使抵達之際依然擲出令箭將犯人斬首;事後還百般抵賴,說什麼沒聽見張副使的叫喊之聲;而且後來還慫恿宋庠和歐陽中丞不接聖旨;這是藐視朝綱,無視皇上之罪;此事當着揚州數萬百姓的面發生,當無可抵賴。”
趙禎看着蘇錦,臉上的笑容隱沒無蹤,冷然道:“不錯,你不提朕倒是差點忘了此事,蘇錦歐陽修,你作何解釋?”
歐陽修張張嘴,卻發現沒什麼理由好編的,遲疑間,就聽蘇錦大聲道:“皇上,此事確然有之,但微臣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抗旨便是抗旨,哪有那麼多的原因。”龐籍看不慣蘇錦的嘴臉,忍不住插話道。
蘇錦對龐籍有種莫名其妙的惱恨,決定教訓教訓他,於是道:“龐大人,這事與你有干係麼?皇上在問我話,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插嘴?你當這大殿是你家宅院不成?想插話便插話。”
龐籍怒道:“你……”
蘇錦曬笑道:“我什麼我,龐大人該去反省反省爲何西北戰事一敗再敗,而不是來管我的事,我辦我的糧務,你守你的邊關,我糧務辦好了,你也應該打勝仗纔是,這才叫各司其職。”
龐籍氣的暴跳,指着蘇錦連聲對着趙禎道:“皇上,您瞧瞧這小子,簡直跋扈上天了,這種人如何能在朝堂上立足?請皇上爲老臣做主。”
趙禎有些驚訝蘇錦的忽然爆發,他可不知道蘇錦爲什麼對龐籍這般的不留情面,自上殿以來,也算是規規矩矩的守禮,怎地忽然便跟炮仗一般蹦躂了起來。
趙禎看龐籍被羞辱的面紅耳赤,心裡暗自好笑,身爲皇上,很多話都說一半留一半,從不能盡情宣泄;三川口和好水川兩戰敗退之後,他很想痛斥西北的這幾個當事人,但是他還是忍住了;蘇錦的一番劈頭蓋臉就好像是圓了自己的一個心願一樣,讓趙禎竟然感到一絲痛快的感覺。
但畢竟是朝堂之上,如此的挖苦諷刺,實在不成體統:“蘇錦,不得無禮,龐愛卿來我朝脊柱,兩朝元老重臣,豈容你如此肆無忌憚;快快想龐愛卿認個錯。”
蘇錦見趙禎發話,無奈之下冷冰冰的道:“龐大人,下官口不擇言,還望海涵。”
龐籍氣的要命,這是道歉還是給臉色看,這樣的道歉還不如不要呢,只是在朝堂上又不好不給皇上面子,於是狠狠瞪了蘇錦一眼,哼了一聲一言不發的歸班而立。
杜衍看在眼裡氣在心頭,蘇錦數落龐籍吃敗仗,其實形同當衆抽自己耳光,因爲兵敗之事自己也要負上責任。
“蘇專使,軍國大事一堆等着處理,你這功過是非願不該這麼多人來爲你浪費時間,你卻在此扯東扯西的說個不休;你抗旨之罪認是不認?”
蘇錦看了杜衍一眼,冷冷的道:“杜樞密看來是日理萬機了,皇上都沒催,你倒是催的緊,杜樞密難道比皇上還忙麼?”
杜衍沒想到蘇錦竟然連自己也敢頂撞,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傻愣愣的不會說話了。
趙禎心裡簡直要樂死了,這小子是吃了火藥了,忽然間便逮誰咬誰,看來呂夷簡說他抗旨惹怒了他了。
“皇上,微臣和歐陽中丞殺揚州貪官奸商和亂民首惡之事,您是否下過旨意?我和歐陽中丞是不是奉旨處決罪犯的?”
趙禎忍住笑,答道:“朕接到歐陽愛卿的奏摺,確實下了就地斬殺的旨意。”
蘇錦道:“那我和歐陽中丞奉旨問斬人犯有何過錯?”
趙禎愕然道:“那道聖旨在先,後來朕聽兩府衆愛卿提議,覺得過於草率了些,這纔派張美送去第二道聖旨,便是要你等將人犯押解至京城再加審訊定罪。”
蘇錦道:“請問皇上,歐陽中丞關於揚州一干人犯的複議奏摺所附的案情即證據可有謬誤或不當之處?”
趙禎道:“倒也沒有,案情清楚,證據確鑿。”
蘇錦道:“那不就結了麼?既然案情已經水落石出,爲何偏偏要送往京城呢?既勞力又勞財,何必多此一舉。”
呂夷簡喝道:“大膽,你是說皇上行爲不當是麼?皇上要發什麼旨意,還要你來同意不成?天子旨意一言九鼎,皇上既然下了第二道旨意,你們便遵旨而行便是,難不成還要討價還價不成?”
蘇錦毫不相讓的瞪了回去:“呂相,你身在京城豈能瞭解揚州城當時的情形,沒有調查便沒有發言權;你若硬是說我抗旨,那我便承認是抗旨,而且是我一人故意抗旨,歐陽大人和宋知府想攔我都沒攔住,我就是要在聖旨宣讀之前斬了那幫蛀蟲,因爲這是替皇上着想,替社稷江山着想。”
呂夷簡嗤笑道:“你果然是抗旨,既然自行承認了,本相也不跟你多說,這條罪名便是成立了。”
蘇錦暗罵一聲‘老狐狸’,居然給自己往下解釋的機會。
晏殊及時跟進,上前道:“蘇專使自承抗旨,卻又說是爲皇上着想,爲大宋社稷着想,想來必有緣故,不妨說說看?”
呂夷簡冷聲道:“狡辯而已,有什麼好說的。”
晏殊漫不經心的道:“他已自承抗旨,罪名已定,但聽聽理由又有何妨?便是草民犯罪也有申辯的機會,何況蘇錦乃是辦理糧務的有功之臣,呂相襟懷廣闊,卻不容三言兩語麼?”
呂夷簡冷哼一聲不再說話,衆人將目光轉向趙禎,就聽趙禎輕咳一聲道:“那便說說看,朕也想聽聽爲何抗旨倒還是爲了朕着想,這倒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