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倒也無需現做,客棧之中都備有熟牛肉熟羊肉,每張桌子上個火鍋加些牛羊肉和着湯水燒的滾開,再加上醬料之類便是一大盆現成的下酒菜。
兩名小夥計手腳倒也麻利,片刻時間便已經將火鍋點了炭火,銅盆盛滿牛羊肉煮了起來。
這夥人像是餓死鬼投胎一般,湯水還沒煮沸,已經有人開始夾着溫熱的肉片就着烈酒大吃大攪起來。
那領頭的大漢道:“肉可以多吃,酒需的少喝,誤了大事,哥哥我可是不依的,到時候別怪當哥哥的不講情面。”
衆人忙道:“兄長放心,定不會誤事。”
一名漢子輕聲道:“哥哥,你說咱們完事之後,那知府會不會真的信守誓言放了咱們?剩下的一千貫可還沒給咱們呢。”
領頭大漢揮手給了他一個耳光,低喝道:“這是什麼地方,你也亂說話,走漏了風聲,你我兄弟的腦袋還能長在脖子上麼?閉上你的鳥嘴,若是嫌酒肉塞不住嘴巴,便去外邊喝西北風去。”
那漢子捂着嘴巴委屈的道:“咱不是擔心哥哥中了那知府老賊的奸計麼?叫我等做這等營生,萬一事後滅口,咱們豈不是虧到姥姥家了。”
領頭漢子罵道:“早知你恁般膽小,便任由你在西山鑿石頭,也不帶你出來了,你也不想想,他龜兒子知府敢對咱們耍花樣?有錢的怕沒錢的,當官的怕不要命的,咱們這條命一年前就該交待了,要是他敢不守信用,咱們會讓他睡得安穩?”
那漢子恍然大悟,挑指讚道:“哥哥好計較,兄弟我太蠢,這下咱就放心了。”
領頭漢子將酒罈往他面前一推道:“你這鼠膽,別人不能喝多,你定要多喝幾杯,免得事到臨頭尿了褲子。”
衆大漢張口大笑,那漢子滿臉通紅,悶頭灌了一碗酒,夾起一大塊羊肉塞進口中大嚼。
二掌櫃窩在櫃檯邊聽得心驚肉跳,這夥人的做派看來不是善類,雖然他們說話的聲音很低,還是外府口音難以聽懂,但是店中靜雅,那一字字一句句還是如錐子一般鑽入耳膜。
二掌櫃見識的南來北往的客人頗多,對各地的口音倒也能辨識個七八分,聽這夥人鬼鬼祟祟的說的熱鬧,似乎要去幹什麼爲害之事,頓時心如鹿撞,嚇的口.脣青白。
二掌櫃覺得不能置身事外,萬一這夥人是歹人,夜裡做了什麼事出來,明日官府追查,查到他們曾在淮水客棧落足,那自己和兩個小夥計必脫不了干係,路指揮使王大人出了名的手段毒辣,即便最後能澄清,苦頭也定然會吃到不少。
想到此處,二掌櫃輕聲招呼兩個小夥計來到櫃檯後的櫥櫃後面,低聲道:“你們看這夥人什麼來路?”
小乙罵道:“我看不是好人,哪有大過年的在外邊投店的,剛纔我有兩人摘了頭巾,我看到他們的額頭上都有刺字,怕是逃獄出來的罪犯。”
二掌櫃一驚道:“你看的仔細麼?”
小乙道:“那還有假?這等事我敢胡說麼?”
另一名小夥計也道:“是了,他們隨身的包裹裡裹得嚴嚴實實,但是從外表看,長條形狀,像是兵刃呢。”
二掌櫃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冷汗道:“這就是了,剛纔他們話語中似乎是要做什麼營生,我怕今晚要出事。”
小乙驚道:“掌櫃的,那咱們怎麼辦?”
二掌櫃想了想道:“小乙,你從後門出去報官,我和小甲儘量周旋,你腿腳麻利些,帶了官兵來拿了這些人再說;不然萬一出事,官府必追查到咱們這裡,我們三個一個也脫不了干係。”
小乙點頭道:“很是,那我便去了,你們可要小心。”
二掌櫃揮手道:“快去。”
小乙偷眼從櫥櫃後往外探頭觀瞧,那幫人正胡吃海喝忙的熱乎;趁那幫人都不注意的當口,小乙貓着身子刺溜一聲從櫃檯下矮身跨出兩步,掀了簾子便鑽進後進。
一出了大堂,小乙撒丫子便往後院跑,後院的小門外是西二街,往東直通府衙,只消一刻鐘的時間便能跑到。
小乙快速穿過後進迴廊,繞過客房邊的巷道,往前緊跑幾步,已經進了後院。
天色漆黑,後院坑窪不平的地面上的積水上結着薄薄一層冰,踩上去嘎吱作響,小乙慌里慌張一個不小心,‘哎吆’一聲滑了一跤;身子摔出老遠,等他昏頭昏腦的爬起身,卻發現自己正好在後院小門邊。
小乙心中大喜掏出鑰匙伸手剛搭上鎖釦,忽然感覺後脖子一涼,有人在身後打了個飽嗝,一股酒氣衝的小乙差點暈去,緊接着一個聲音在身後陰測測的道:“龜兒子上哪去?”
小乙駭然回頭,猛見一柄亮閃閃的刀口正對着自己的鼻尖,一名黑塔般的身影帶着一股威壓將自己籠罩,小乙呀的一聲大喊,轉身撈起鎖頭便要開鎖,忽覺身子一輕,已經雙腳離地被那人拎在半空中,緊接着‘啪啪’兩記耳光如兩柄重錘敲在臉頰上,打得他幾乎要暈厥。
昏頭昏腦中,自己如同騰雲駕霧一般被那人拎着回到客棧大堂,身子一頓被頓在地上,兩條腿幾欲折斷,疼的鑽心。
睜眼一看,小乙再次驚叫一聲,眼前兩具屍體橫在身前,面孔身上已經被跺的稀爛,看打扮裝束正是二掌櫃和小甲。
“叫喚甚麼?再叫喚,格老子割了你卵蛋。”身後的大漢罵道。
小乙趕緊住口,癱在地上將頭埋進臂彎不敢探頭;大漢頭領端着一碗酒走了過來,一手拉着小乙的頭髮將他的臉揚起來,將酒送到他的嘴邊,笑道:“小兄弟,喝碗酒壓壓驚,死的是他們又不是你,你怕什麼。”
“好漢爺饒命!好漢爺饒命!”小乙匍匐在地磕頭如搗蒜。
“喝了這碗酒,再去拿些好酒好肉好生伺候我等,便饒你性命;年紀輕輕的幹什麼多管閒事,真是找死。”
“是是是,好漢爺饒了小的一條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定會好好的伺候諸位好漢;後廚……後廚有一條抹油的臘獐腿,小的這便拿來切了給好漢爺們享用……”
“龜兒子倒也見機的快,還不去拿麼?這回可別跑喔,在抓回來那就砍了口鼻手腳卵蛋當人棍了。”
小乙差點屎尿失禁,連聲道:“不敢不敢,借小人十個……不不……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了。”
衆大漢哈哈大笑,紛紛喝罵道:“龜兒子個球樣!”
小乙渾身痠軟,半走半爬的去後廚拿了獐腿,切了一片片放入火鍋中燉熬,小心翼翼的伺候這這幫兇神惡煞,心裡暗暗禱祝皇天后土王母娘娘觀音菩薩如來佛祖保佑,許下千百個無法完成的許諾答應這些神佛只要保佑此番得以活命,便如何如何。
這一頓吃喝直吃到兩更多,這夥人吃了七八斤牛肉,五六斤羊肉,一個七八斤的獐子腿,十多壇燒酒,外加兩大鍋米飯,方纔個個滿意的打着飽嗝。
小乙盡心盡力伺候的週週到到,伺候自己的親孃也沒這麼用心過。
領頭的大漢咕咚咕咚喝下最後一碗酒,將酒碗一丟,拍拍小乙的肩膀道:“小兄弟伺候的不錯,很是識趣。”
小乙哭喪着臉道:“謝好漢爺誇獎!伺候好漢爺們不周,但求饒小的一命。”
那領頭大漢笑道:“饒,自然要饒的,我們這便上路了,你打算怎麼辦?”
小乙道:“小的這就回家,捂着被子睡一覺,誰也不說話,誰也不告訴。”
領頭大漢呵呵笑道:“很好,那你上路吧。”
小乙大喜過望,躬身作揖,領頭大漢揮手笑道:“去吧。”
小乙心頭狂喜,轉過身子,儘量告誡自己不要表現的欣喜若狂,慢慢的拔開門閂,下一刻只需一開門便可以出了客棧大門逃出生天。
“噗嗤”一聲,小乙後心彷彿被蚊子咬了一口,緊接着劇痛在胸腹之間傳來,他駭然低頭,只見一個刀尖從自己的胸腹之處透了出來,刀尖上還滴着殷紅的鮮血。
小乙發出一聲嘶叫,強自扭動身子轉頭,對着眼前一片張着大嘴哈哈大笑的模糊面孔,艱難的罵出一句:“你們……這幫……惡賊!”
捅刀子的大漢飛起一腳將小乙的屍身踹出刀尖,鮮血宛如禮花噴濺,糊了那人一頭一臉。
那大漢用袖子在臉上抹了一抹,罵道:“小狗的血還真多。”
領頭大漢罵道:“五狗兒,你的手藝當真是生疏了,這都能噴一身的血,真替你丟人。”
五狗兒羞愧欲死,衝上去對着小乙的屍身連砍兩刀,啐了幾口唾沫;領頭大漢罵道:“還不去拿水洗了你那豬腦袋,這樣出去,被人撞見豈非告訴別人你殺了人麼?”
五狗兒梗着脖子拿茶壺中的熱水洗去臉上的血跡,領頭大漢不再理他,沉聲喝道:“兄弟們,吃飽了喝足了,咱們也別歇了,三更將至,也能動手了;都精神着點,幹完這票事,咱們領了那兩千貫賞錢跟廬州城中的二虎兄弟一會合便可以遠走高飛了;今後海闊天空便任由咱們兄弟馳騁縱橫,咱們的好日子又回來了。”
衆大漢羣情激動,個個跟打了雞血一般,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檢查身上的傢伙什,目標壽州官驛,出發。”領頭大漢一聲低喝,衆人吹熄客棧燈盞,躍出客棧,辨明方向,頃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