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殿上,趙禎高踞寶座之上,正聚精會神聽着三司使晏殊的奏報,文武百官也被晏殊的奏摺內容所吸引,個個伸着脖子聽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陛下,糧務專使蘇錦派人送來奏報,揚州之事現已基本平息,蘇錦急調五十萬石糧食以官價出售,現已將糧價平抑,揚州城亂民之患業已因此舉而消亡,事實證明,蘇錦之策甚有針對,民之患乃由缺糧始,糧務問題一旦解決,事端自然平息;而非用暴力壓鎮手段所能比擬也。”晏殊語音高亢,顯得甚是興奮。
呂夷簡和杜衍聽得眉頭緊皺,當初正是他二人極力主張以暴力鎮壓民變,晏殊此刻提及,顯然是在暗地裡揭他們的傷疤,兩人對視一眼,決定暫且隱忍,當此捷報傳來之際,實不宜在此時反駁。
“哦?那可太好了,蘇錦這是抓住了事情的重點啊,沒想到此人年紀不大,手段倒還有一些,朕很欣慰。”趙禎面帶微笑,言語中也透着一絲輕鬆。
“何止如此,那蘇錦不但解了揚州之危機,還順帶將八公山盤踞數年的匪患一併剷除了,那可是淮南西路王轉運使圍剿數次的悍匪啊,當真了不得。”
趙禎差點從龍座上蹦起來,滿朝文武的眼珠子也在地下亂蹦,這個蘇錦是何方神聖,居然連八公山土匪也給他剿滅了,這上哪說理去?該辦這事的幾年辦不成,不該辦這事的順手就解決了。
“你說什麼?給朕再說一次。”趙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啓奏陛下,事情是這樣的,蘇錦本派馬軍副指揮使龍真去廬州押解糧食送往揚州,卻不料八公山亡命之匪半路殺出,將五十萬石糧食盡數劫走,以至於揚州城中危機不斷……”
“等等……你是說土匪劫了我禁衛馬軍護送的糧食?”趙禎眯眼問道。
“是,正是兩百侍衛馬軍護衛的送糧隊伍。”
“兩百騎兵,在官道上就這麼被人給劫了?”趙禎簡直無法相信這是事實。
晏殊很自覺的沒有接口,他知道皇上正在發怒的邊緣,還是少惹爲妙。
“土匪有多少人?”
“啓奏陛下,出動了約莫六七百人。”
趙禎挑眉正要說話杜衍趕緊出列道:“皇上,臣有話說。”
趙禎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你推薦的好人才,丟死人了。但也不欲駁他臉面,哼了一聲道:“說吧。”
“臣雖不知戰況如何?但臣想這其中定有緣故,馬軍副指揮使龍真爲人幹練內斂,行事穩重,當不至於率兩百騎兵不敵幾百土匪。”
“那依着你看,是什麼原因呢?”趙禎緊鎖眉頭問道。
“臣想問劫糧之日的具體日期,不知道那糧務專使的呈報公文中可曾有言道?”杜衍偏着腦袋,說是在和皇上對話,其實這一句是在問晏殊。
趙禎看着晏殊,眼神中帶着一絲詢問。
晏殊老老實實的道:“蘇錦呈報給臣的信中並未言明日期,左右就是在十一月七八號左右吧。”
杜衍冷着臉道:“這蘇錦,公文中連日期也不詳細提及,七八號左右,是左還是右?干係可大了。”
趙禎淡淡道:“朕如何不知道這左右便有這麼大的差別呢?難道早一日便能力敵,晚一日便打不過土匪麼?”
杜衍忙躬身道:“啓奏陛下,您所言正是問題關鍵之所在,據臣所知,淮南路十一月初七下了一場大雪,若是糧食在雪前被劫,定是那龍真畏敵,玩忽職守,而至於糧食被搶;但若是在初七之後,則一定是力戰不敵,不但無過,反倒有功了。”
衆人都聽明白了,淮南路下雪之事,趙禎怎會不知,揚州地處淮南路,又處在動盪之中,那一場大雪讓趙禎的心都揪了起來,杜衍的意思是,雪后土匪劫糧,騎兵在厚至膝蓋的雪上根本起不了作用,而善於馬上作戰的騎兵離開馬兒戰力甚至都不及步兵,在數倍於他們的悍匪攻擊之下,確實難以抵擋。
“你說的有道理,晏愛卿,你派人去蘇錦那邊,詳細詢問被劫的日期,搞清楚是在雪前還是雪後,也不好隨便污了禁軍的名聲。”
趙禎心頭怒氣稍息,若是雪後,自己這張臉還算是沒丟光,否則自家禁衛之軍兩百騎兵不敵六七百烏合之衆的土匪,傳出去在天下必定會被當做笑柄來談論,趙禎可不願意看到這些。
“臣遵旨,臣即刻派人去查明日期,但願此事實在雪後發生的。”
趙禎翻翻白眼,裝作聽不懂晏殊的話,晏殊這‘但願’二字,其實是替趙禎說出了心中的心聲。
“那蘇錦是如何破了山寨的?說來聽聽,朕對他倒是越來越感興趣了,帶了多少官兵去圍剿的?”
“回稟陛下,蘇錦帶着揚州一千廂兵,外加天長縣令李重的一百衙役,還有咱們派給他的二百馬軍,共計一千三百人。”
“什麼?這麼點人能將八公山土匪剿滅?死傷了多少人?”
不僅趙禎驚訝,滿朝文武也都不太相信,八公山匪患淮南路調集兩州廂兵近五千人圍剿數次,也未能將匪巢端掉,而蘇錦僅僅帶着這一千三百兵便將這顆心頭刺拔除,簡直讓人不可思議。
“我官兵陣亡六十人,傷百餘人,土匪被殲滅四百九十八人,被俘四百七十一人,匪首二頭領邱大寶當場被誅,大頭領沈耀祖已被押解到京城,現已押在開封府大牢中聽候聖上旨意,五十萬石糧食無一斗缺失,繳獲土匪軍械物資均已造冊存於揚州官庫,等待查驗。”
“好小子!”趙禎一拍大腿從龍座上站起身來,以拳擊掌道:“朕要好好封賞他,晏愛卿,有功人員你可命蘇錦造冊上報,中樞呂愛卿會同各部協商嘉獎之事,想不到啊想不到,這蘇錦真的有這麼大的能耐。”
衆文武也被趙禎的情緒感染,議論紛紛,有的嘖嘖稱讚,有的高挑大指連連點頭。
呂夷簡從皇上特賜的座位上站起身來,回頭掃視羣臣一眼,羣臣頓時鴉雀無聲,呂夷簡蹣跚着走到龍座下施禮道:“啓奏皇上,老臣有話說。”
趙禎笑道:“呂愛卿請說。”
“謝皇上,老臣以爲,行功論賞之事當暫緩之,當下形勢緊迫,西北元昊叛軍已經蠢蠢欲動,冬季攻勢眼見即將爆發,大宋各地糧務均吃緊,此時不應爲小小勝利而欣喜若狂,八公山匪患乃是疥癬之疾,就算蘇錦此番沒有剿滅,朝廷騰出手來,他們也必會滅亡;當然蘇錦此舉消滅一處匪患,當予以褒獎,不過臣以爲,當此糧務緊急時刻,不必對此事過於渲染,畢竟三司肩負糧務重責,蘇錦的責任可不是剿匪,而是將糧務皇差辦好,不若等糧務辦妥,一併封賞爲好。”
趙禎有些沒聽懂呂夷簡的意思,問道:“呂愛卿這提議所從何來?賞罰有時,過於拖延豈非讓有功之人喪失動力。”
呂夷簡道:“臣是有些擔心,南山有猛虎,皇上派人去殺猛虎,這人卻殺了另一頭餓狼,最後猛虎卻未殺死,皇上您說是該賞還是該罰呢?”
這下大家都聽明白了,呂夷簡的意思是,蘇錦接的是糧務之差,卻誤打誤撞滅了土匪,現在給予加賜官身之類的褒獎,將來若是正經差事沒辦成,豈不是鬧了笑話;還不如先下旨寬慰,等待他的糧務之事一併辦好再合併封賞,也顯得順理成章。
晏殊第一個不幹了,這是什麼邏輯?很明顯在強詞奪理,晏殊如何能忍住這口氣。
當下趕緊上前道:“皇上,臣以爲呂相此言不妥,賞罰分明乃是朝廷一貫的作法,此刻有功賞之,以後有過罰之,若是賞罰不能及時,豈不是叫辦事之人失了積極性,爲之心寒麼?”
呂夷簡淡淡道:“晏大人,有些話老夫不便在朝堂上明言,有些事可不像你所想象的那般,晏大人的心情老夫很是理解,自己舉薦之人有功,自然據理力爭,不過,老夫懷疑你是否真的瞭解內情。”
衆人更加聽不懂了,呂夷簡這是葫蘆裡賣的甚麼藥,說話越來越高深莫測,賞賜一個小小的蘇錦而已,也未必花多少銀子給他多大官職,用的着這樣死皮賴臉的窮白話麼?
不但趙禎和衆人不懂,這時連一向自詡爲呂相心腹的杜衍也沒聽懂。
“呂愛卿,你這話好似話裡有話啊,究竟什麼事讓你不能明言呢?你平素可不是這般吞吐不實。”趙禎道。
“皇上,老臣打算在早朝後進宮單獨跟皇上談及此事,不料晏大人恰好提及此事,所以老臣纔出面阻止,皇上當知道老臣可不是賞罰不明之人,只是有些事不便開口罷了。”
“有什麼不好開口的,是關於蘇錦的麼?朝堂之上本就是商談國事之所,何妨說出來聽聽。”趙禎面色不悅,這呂夷簡故弄玄虛到底要幹什麼?
呂夷簡面露難色,吞吞吐吐好像不好開口的樣子,晏殊益發的覺得他是在故弄玄虛,於是道:“皇上都要呂相明說,呂相還有什麼好顧慮的,說出來便是。”
呂夷簡瞪着晏殊道:“此事你當真不知?”
晏殊滿頭霧水,道:“什麼事啊,實不知呂相所指何事。”
呂夷簡又道:“蘇錦呈報給你的公文中未談及此事?”
晏殊從懷裡拿出蘇錦的呈報公文道:“全文在此,請呂相過目。”
呂夷簡接過來快速的看了兩眼,隨及如釋重負的道:“果真沒有提及,那便好了,此事當和晏大人無干,晏大人既然無涉此事,老夫也就沒什麼顧慮了。”
晏殊越來越覺得事有蹊蹺,呂夷簡到底要說什麼?難道先前的顧慮竟然是爲了怕將自己牽扯其中?難道蘇錦的呈報中竟然隱瞞了什麼嗎?
趙禎催促道:“呂愛卿,別繞彎子了,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