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嘆了口氣,心中極其鬱悶,自己御下不嚴,平日裡很少把他們當做下人待,這是後世帶來的想法在作祟,所以自己身邊的人跟着自己的時間越長,便越是變得沒有尊卑之分了。
本來在蘇錦的心中,他也沒把身邊人當下人看待,不過現在看來,這種想法要不得,在這個時代,森嚴的等級制度正是維持大廈不倒的牢固紐帶,缺少了這些,便缺少了可以約束他人的心理枷鎖,自己以前的想法有些可笑。
“公子爺……俺錯了!”馬漢難得說話聲音如此尖細如女子。
蘇錦淡淡道:“溼衣服都脫了,擰乾晾上;馬漢,去空地上做一千個俯臥撐以示懲戒,另外三個月內不準飲酒吃肉。”
馬漢忙道:“公子爺……”
蘇錦瞪眼喝道:“囉嗦什麼?要是不願接受懲罰也行,待到我們脫困,便給你結算工錢,你自行離去吧。”
馬漢終於知道蘇錦真的惱火了,也怪自己嘴饞,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還在想着吃酒吃肉,眼下弄得三人落湯雞一般,自己和王朝倒也罷了,身體強壯,大冬天的大赤膊倒也沒事,可是公子爺這小身板如何受得住,這一夜下來不要凍壞了麼?
馬漢噗通跪倒,連連認錯,王朝也跪下求情,蘇錦擺弄着溼漉漉的頭髮道:“照我說的去做,王朝將溼草挪開,下邊的地應該是幹得,這一夜……咱們要抱成一團睡了。”
蘇錦的外邊棉長袍全部溼透,好在裡邊的貼身的衣服倒還是幹得,這才免於赤身裸體之羞,溼衣服是斷然不能穿的,蘇錦知道這方面的知識,體溫過低導致的低溫症會在一夜間奪取小命,唯一的辦法便是蜷着身子擠在一起保暖,或者是一夜不停的走動,讓身體產生熱量來保證不被凍僵。
地下囚室雖然沒有寒風刺骨,但是裡邊依舊冷如冰窖,撒到草莖上的水不一會便凍成了冰棍,蘇錦雖然和王朝擠在角落裡,但身上的衣服太少,不一會兒已經是身子冰涼,嘴脣烏紫,上下牙也開始互磕了。
三名土匪吃飽喝足,搖晃着身子四下檢查一番,又關了外邊通道的門,鑽進大廳角落的小牀上呼呼大睡起來。
越是寒冷,便越感到時間的漫長,蘇錦感覺自己已經冷到了骨頭裡,王朝和馬漢也有些吃不消了,兩人擠在蘇錦兩邊幫他保暖,但是效果甚微。
不知過了多久,蘇錦的雙手和雙腳漸漸發麻,身體已經冷到讓他無法忍受的地步,忽聽東首的木柵欄上傳來‘得得得’的敲擊聲,三人轉頭去看,又毫無動靜。
扭過頭來,卻又是三聲有節奏的敲擊聲,蘇錦起身貓着腰來到那柵欄處,這回看清了,一大片乾草堆裡,一隻手拿着一塊泥巴在木柵欄上正在敲打。
蘇錦這纔想起,這裡可不是他們三個,木囚室以柵欄隔開,有數間囚室,裡邊都住着人呢,只是這些人打一開始便不言不語不動,自己倒把他們給忽視了。
見蘇錦來到柵欄邊,草裡一陣蠕動,冒出一個人頭來,蘇錦嚇了一跳,身子略微後仰,卻聽那人輕聲道:“小官人莫怕,小的是活人,小的叫陳老根。”
蘇錦吁了口氣道:“陳……兄,幸會,你敲打欄杆實在叫我們麼?”
陳老根豎止於脣輕聲道:“莫要大聲,吵醒了那匪徒可就麻煩了,拿着這個披上。”
陳老根悉悉索索從身下草叢中抽出一張黑乎乎的披風來,從柵欄縫裡塞給蘇錦,一股惡臭味差點將蘇錦薰得吐了,但好歹是乾的,此刻身上寒冷,也顧不得什麼了,趕緊裹在身上,拱手道:“謝了陳兄。”
陳老根道:“莫要客氣,你們適才給我出了口惡氣,這也是報答你們的。”
蘇錦道:“你我素不相識,何談報答。”
陳老根道:“小官人有所不知,適才貴屬下痛打的那土匪祈老四欺負的小人實在很慘,這人刁毒的很,想出恁般花樣拿我等尋開心,不瞞您說,小人的命.根子都被那祈老四給毀了,他管這個叫做烤芋頭……”
蘇錦渾身寒毛倒豎,土匪們真該斷子絕孫,這樣的刑罰居然當真用過,一旦有機會,這祈老四斷不能饒恕。
蘇錦嘆道:“陳兄際遇之慘,當真教人唏噓,敢問兄臺何方人氏?如何落於土匪之手,受此酷刑?”
陳老根嘆道:“小人是廬州府人氏,本是府衙小差,數日前奉知府大人之命前去宿州府送信,路過山下被匪徒抓上山來,搶了信之後便百般拷打我,問我這信的內容是否屬實,小人只是個送信的,如何得知信中內容真假,他們不信我的話,那祈老四便變着花樣的來折磨小人……”
蘇錦一驚道:“你是廬州人?奉的是朱知府的命令送信往宿州?”
陳老根道:“是啊,小官人認識我們朱大人?”
蘇錦嘿然一笑道:“豈止認識,還是老熟人呢。”
陳老根忙拱手道:“是了,適才聽那二當家的說,小官人也是朝廷官員,想必是和朱大人認識了,既然如此,小人有一事相求,不知當不當講。”
蘇錦道:“但說無妨。”
陳老根道:“小人身陷匪巢,又廢了身子,怕是要命喪此處了,小官人若是能得困,請替小人捎個信給朱知府,我家六十歲老孃耳聾眼花,就我一個不孝子,又未曾娶妻,若我死後,官府的撫卹銀錢定要送到我老孃手中,若是可能,還請街坊四鄰多多看顧。”
蘇錦見他說得悽慘,安慰道:“陳兄,莫要灰心喪氣,事情或許不至於那麼糟糕,不過我答應你,若我能脫困,一定將話帶到便是。”
陳老根拱手道謝,蘇錦輕描淡寫的問道:“陳兄,適才你說是朱知府命你送信往宿州是麼?”
陳老根道:“正是。”
“八公山匪徒猖獗,難道你不知道麼?爲何卻又從山下過呢?”
“知府大人要求一日一夜便需將信送到,而且他說八公山匪徒經過數次圍剿已經元氣大傷,不敢再公然出來犯事,所以小人才膽大從這山下經過。”
蘇錦皺眉道:“那是哪一日?可還記得。”
陳老根仰頭想了一會,道:“十一月初八,我記得很清楚,因爲當日凌晨我出城之際,京城來的侍衛馬軍正好運糧出發,搞得城裡雞飛狗跳的,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蘇錦心頭激盪,深呼吸幾口氣,問道:“你確然不知信中內容麼?”
陳老根道:“官衙行文,有蠟封官印封口,我如何得知,不過土匪拷問我之時倒是老是在問,信裡說的官兵.運糧之事是否是真,小人也很納悶,據小人所知,運糧之事乃是禁軍馬隊的差事,而且運往揚州府,知府大人爲何將此事寫信通知宿州府衙,說糧食是送往宿州的呢?不過我只是個當差的,也不懂這些,所以便沒多想。”
蘇錦額頭冒汗,渾身開始燥熱,寒意一絲也無,伸手掀掉披風,問道:“你確定你所說的都是真的麼?”
陳老根奇怪的道:“小官人,有什麼不對的麼?土匪面前我可沒說什麼,只是運糧之事是真,我也就應承了,因爲我實在受不了那廝的手段。”
蘇錦安慰道:“無妨,你做的很好,好生歇着,養養精神,等咱們出去了,我定然想辦法找人治好你隱疾。”
陳老根喜道:“小人還能出去麼?”
蘇錦微笑道:“當然能,不過從現在開始,你不要和我說話,裝作不認識我,土匪問你什麼,你什麼都不要說,而且剛纔我兩的話,絕不可對第三人談起。”
陳老根見蘇錦說的鄭重,忙點頭道:“小人全聽你的便是。”
蘇錦伸手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將披風還給陳老根,在他的身下拽了一大堆乾草過來,鋪在牆角,招呼王朝馬漢兩人過來,三個人緊緊靠在一起,閉目迷迷糊糊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