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的計策奏效了,離京三天時間裡,朝廷關於官價收購民間存糧的詔書一頒佈,八百里加急信使流水介從四城穿梭而出,奔赴各路府傳達詔書,南方諸州距離較遠沒有得到消息,但是京城附近的京東路、河北東路、河北西路、河東、永興、京西各路當日晚間便陸續的得到了消息。
詔書到達的州府火速行動,貼出告示將詔書內容公之於衆,一石激起千層浪,詔書的內容頓時引起軒然大波。
且不說朝廷的官價是高出市價一成,市場上現在依舊在售糧的商鋪的米價已經漲到了一貫一每石,也就是說,朝廷要拿出每石一貫二的價格來收購,這樣的價格絕無僅有,跟五個月前的糧價相比翻了一倍有餘。
更加讓人興奮的是,朝廷不但高價收購,而且還附帶了更大的福利,那一連串的獎勵措施對這些有錢而無地位的商賈們的吸引力是巨大的,膽小而細心的一些人在仔細研究了朝廷的詔書內容之後,敏銳的感覺到一絲不詳的感覺。
朝廷以十一月二十日爲界,前後收糧的價格待遇差別簡直若天壤之別,很顯然能捱到十一月二十號的商賈們都是不願意出售糧食的,而朝廷在這個界限之後的價格便是徹底的堵死了他們售糧的通道,這豈不是違背了朝廷的初衷麼?
細心而敏感的人自然會細細的考慮其中的玄機,朝廷這麼做難道便任由他們屯糧牟取暴利不成?直覺告訴他們,十一月二十號之後,朝廷舉起的將不是誘餌,而是板子和屠刀。
在權衡利弊之後,沒有靠山、存糧本就不多的小商戶們動了,在詔書公示的第三日,距離京城最近的京西東路孟州府、永興路陝州、河東路澤州、河北西路衛州等地的州府快馬進京報告。
三司衙門燈火通明,三司使晏殊會同兩位三司判官以及一干屬官坐鎮衙門,不斷接待來自附近各州縣的快馬彙報,師爺文書們忙碌的統計着數字和價格,從下午申時起一直忙到兩更天,終於陸陸續續的將京城附近的八州二十七縣官倉收購的糧食數目給統計了出來。
晏殊吩咐衆人在衙門繼續守候,自己帶着統計數字急匆匆的進宮面聖;早已睡下的趙禎一聽晏殊求見,連衣服也沒穿好,提拉着鞋子便叫人將晏殊帶到了自己的臥房,全然不顧牀上還躺着侍寢的妃子,禮節這樣的事情跟籌糧大事比起來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怎麼樣?情況如何?”趙禎忙不迭的拉起跪拜在地的晏殊問道。
晏殊起身沉聲道:“大喜啊皇上,今日下午,在空等了兩日之後,京城附近各州縣的消息終於到了,到目前爲止,京城附近八州二十七縣共收購糧食六十六萬石,沒想到一日可建如此之功,照此下去,形勢一片大好啊。”
趙禎喜上眉梢,伸手拿過統計紙張,看了一眼又一眼,口中連叫道:“好好,真是個大好消息;晏愛卿,據你推測,照這個趨勢,全國可收集多少糧食上來,可能渡過這場饑荒麼?”
晏殊沉思道:“皇上,臣做了估計,照這個趨勢,我大宋全境最少可得糧八百至九百萬石之多,缺口尚不小;臣先前的預算,我府庫的存糧加上收購的糧食最少需要六千萬石方能捱到明年夏糧上市,目前來看缺口尚不小。”
趙禎的熱乎勁立刻冷卻了下來,道:“目前府庫存糧不足四千萬石了吧。”
晏殊道:“最新報上來的數字是三千三百萬,這其中有一千萬是絕對動不得的,這是軍糧,人吃馬嚼的,這一千萬怕都不夠;看來力度還要加大。”
趙禎道:“民間有那麼多的存糧麼?朕擔心民間根本就沒有這麼多糧食。”
晏殊道:“據蘇錦的估算,民間存糧最少五千萬石,就看手段如何了。”
趙禎驚訝道:“這麼多?但是剛纔你不是告訴朕,照這個趨勢,全大宋也不過九百萬石麼?”
晏殊指着那統計的冊子道:“皇上您看,八州二十七縣收糧六十六萬石,但出售之家多達三百二十八戶,萬石以上的僅有二十戶,其他的都是一千石兩千石的居多,可見這都是小散戶,真正屯糧的大戶還沒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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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禎將那冊子又細細看了一遍,點頭道:“果真如此,他們在等什麼呢?”
晏殊道:“這些人要麼是有靠山,要麼是存糧數目巨大,屯糧的時候價格偏高不願意低價出手,而且越是囤積的糧食多到後來越是得利巨大,明年春荒,糧食價格絕對超過兩貫,您想想,一石糧食賺一貫錢,囤積幾十萬便一筆賺取幾十萬貫,暴利滾滾,怕是功名富貴,朝廷嚴刑也要置之度外了。”
趙禎將冊子往桌子上一摔,道:“那就看他們能扛到幾時,傳旨下去,主動售糧之戶的嘉獎馬上請中書會同禮部覈實發放,當地州官縣官要敲鑼打鼓親自上門道賀,要辦的熱熱鬧鬧的,讓人人都知道,爲朝廷分憂的榮光。對於詔書的宣講也要加大力度,明確告知十一月二十號後的政策,要給那些抱有僥倖心理的奸商們以威壓。”
內侍應諾,趕緊去傳旨,趙禎對晏殊道:“蘇錦這小子的辦法挺管用的,倒真是個人才。”
晏殊道:“那是自然,否則老臣敢推薦一個十六歲無官無職無功名的舉子麼?”
趙禎道:“第一步易辦,第二步纔是最大的考驗,說起來他們已經離京幾日了吧,怕是到了揚州府了吧。”
晏殊道:“已經三日了,揚州府怕是還要兩三日,他先要安排廬州的糧食運達揚州,揚州宋庠現在一定是焦頭爛額了。”
趙禎道:“看蘇錦的了,糧食到了,就有迴旋餘地,但願千萬莫要釀成民變。”
晏殊道:“可否讓揚州府先開倉放糧賑濟,以免事情鬧大。”
趙禎道:“揚州府還有糧麼?有糧還會出這檔子事麼?”
晏殊拱手道:“其實是有的,軍糧十萬石還未啓運,尚在揚州官倉之中。”
趙禎斜着眼看着晏殊道:“蠢話,軍糧豈能動?你知道軍隊無糧的後果麼?就算是再亂,軍糧一粒也不能動,誰動了軍糧,朕決不輕饒。”
晏殊忙道:“臣知道了,臣愚昧。”
趙禎溫顏道:“你要記住這一點,不要在這上面犯下過失,明年呂相致仕之後,朕有意要你接了相位,所以這件事一定要辦好。”
晏殊跪倒在地磕頭道:“老臣當盡心竭力報效陛下隆恩。”
“起來吧,你也回去休息休息,聽說你釘在衙門三日未歸了,身子也要當心。”
“謝皇上關心,皇上也早些安歇,這幾日少不得要來叨擾皇上。”
“那是自然,你不來,朕也要去找你的,但願祖宗保佑,此次籌糧馬到成功。”
……
晏殊踏着夜色走出皇宮的時候,亳州北三十里的驛站中兩百侍衛司馬軍正圍着指揮使龍真側耳傾聽。
龍真壓低聲音道:“諸位兄弟,咱們兄弟做人一向是本分實在,對我們好的,咱們就對他好,對咱們苛刻的,咱們兄弟就不甩他個球,既然專使大人這般的不識相,咱們也不必要跟他客氣。”
“對對對,龍指揮您說,咱們怎麼做?”
龍真咳嗽一聲,輕聲道:“這小子仗着是皇命辦差,又仗着三司使的勢力,硬來反倒會惹上禍端,須得動動腦子。”
趙都頭道:“龍指揮你就別賣關子了,直說便是。”
龍真掃了一眼衆人道:“在座的都是我龍真的好兄弟,但我龍真也有家有小,我完蛋了,一家子都得餓死,今日爲了弟兄們,本人願意出個主意;但是醜話說在頭裡,萬一咱們在座的有人跑去告密,那我龍真可是要跟他紅刀子進白刀子出的。”
衆人忙道:“絕對不會,指揮使您儘管放心,咱們都是一起混過來的兄弟,這事絕對不會做。”
趙都頭見龍真面色依舊猶疑,便道:“諸位,龍指揮說的在理,不過你們每個人的屁股可都是不乾淨,說白了,你們乾的那些事兒要是叫兩司的那些人知道了個個都要受軍法懲處,我也不點名,只一樣提醒諸位,若是龍指揮今日所說之言泄露半個字,老子便將你們所有人的老底子全掀了,什麼搶奪財物,什麼嫖妓喝花酒,什麼賭博耍錢,什麼冒充賊人淫.人妻女,這些事你們誰幹誰知道,別當老子是傻子。”
衆士兵緊張不安起來,不敢跟他對視,顯然是確有其事。
龍真拍拍趙都頭的肩膀道:“老趙啊,自家兄弟,說這些作甚?咱們都是兄弟,相信諸位不會吃裡爬外。”
趙都頭道:“龍指揮,這些事原該防備,萬一哪個兔崽子豬油蒙了心跑去挖了咱們大夥的牆角,咱們爺們能跟他干休麼?不僅是他,他的一家老小也要全部跟着遭殃。”
龍真呵呵笑道:“不至於,不至於;本人的想法是,咱們跟他不來硬的,既然他不拿咱們當人,咱們也不理他個鳥,他是上官,他的命令咱們全部答應,但是在差事上咱們給他來個搬不動的死狗——拖着,陽奉陰違的事兒大夥不會不在行吧?”
“好辦法,咱們處處給他拉後腿,叫他差事辦不成……”有人附和道。
“正是如此,他是皇命,一旦差事辦不成,你們想他會有什麼下場麼?不但是他,連帶那晏殊也要跟着倒黴。”龍真嘿嘿笑道。
方都頭忽道:“可是龍指揮;差事辦砸了咱們不也跟着倒黴麼?”
龍真鄙視的看了他一眼道:“要倒黴也是我龍真倒黴,你們下邊聽令辦事的倒什麼黴?我都不怕,你倒怕了。”
方都頭漲紅了臉道:“不是這個意思,屬下的意思就是爲指揮使擔心,指揮使替我們挨罰,咱們心裡怎麼過的去?”
龍真道:“你們放心,我自有辦法應對,天大的事我替你們扛着,怎麼着也要爲兄弟們出口氣,居然連我們的血汗錢都剋扣,簡直不拿咱們爺們放在眼裡,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馬王爺長着三隻眼。”
衆士兵紛紛叫嚷,嚴重同意龍真的計策,龍真笑着起身道:“別吵,別鬧,一切就當沒發生,讓這小子去揚州等糧食吧,咱爺們慢慢辦差,誰也不用急。”
衆人轟然大笑聲中,龍真施施然帶着笑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