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真在侍衛司混了近十年,憑着極好的人緣倒也混到侍衛司馬軍副指揮使的位置上,雖然這個五品官兒是從五品,再雖然這個從五品後面還帶着一個‘下’字,可大小也是個五品的郎將,可是對於沒有家世,沒有後臺的龍真來說,這一切他已經很是滿足。
知足常樂的龍真也有煩惱的時候,這次被派去給一個無品無級的什麼鳥糧務專使來做護衛,便很是讓他有些惱火,其他平級官員們的眼光裡他看到了一種笑意,那絕對不是善意的笑容,而是嘲笑。
雖然是朝廷的差事,但給誰當副手都可以,偏偏這個叫蘇錦的小子年方十六,胯下毛還不一定長齊了,而且這糧務專使的名頭叫起來倒是很順口,但據私下裡的流言說這是個無品無級的官銜。
“這算什麼?把老子當猴耍麼?”龍真怒了。
上午去樞密院領帶兵文書的時候,杜衍親自見了他,在笑容親切的樞密使面前,龍真很隱晦的發表了自己的不滿,像是個受氣的小媳婦。
杜衍笑眯眯的等他將話說完,屏退衆人之後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可知道推薦你的是本官和呂相麼?”
一句話便把龍真激動的要死,居然是兩府首腦的推薦,難道自己真的已經重要到如此地步了麼?
“龍指揮可知道此去的責任重大麼?”杜衍笑道。
“協助糧務專使完成皇命,卑職竭盡全力萬死不辭。”龍真斬釘截鐵的道。
杜衍挑着大指頭道:“很好,不愧是侍衛司馬軍指揮使,就是這般的有擔當有氣勢,不過……事情怕是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龍真疑惑的道:“卑職不懂大人的意思。”
杜衍沉吟道:“其實我和呂相推薦你是有講究的,一來你辦事兢兢業業,在兩司內口碑甚好,可算是勞苦功高,天天呆在京城忙碌不休怪辛苦的,這趟出京就當是給你放大假出門遊玩散散心;二來,這蘇錦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從未辦過皇家差事,這趟出去怕是要出亂子的,所以纔要個老成持重之人去協助。”
龍真傻眼了,心道:“明知是要出亂子還派我去跟那小子辦事,這不是坑我麼?差事砸了,我不也跟着倒黴麼?”
“他是專使,卑職只是脅從,卑職如何能做得了他的主?”
杜衍笑眯眯的小聲道:“不用你做主,讓他折騰去吧。”
“屬下更不懂了,他的差事辦砸了,卑職豈不是也要跟着受牽連麼?”
杜衍呵呵笑道:“你知道這人是誰推薦的麼?是那三司使晏殊薦給皇上的,吹噓他多麼的有本事,你想想,差事砸了誰最倒黴?”
龍真道:“那還是不三司大人最倒黴麼?”
杜衍道:“這不就結了麼?”
龍真可不傻,心裡漸漸摸到了些苗頭,但他依舊搖頭道:“卑職不懂大人之意。”
杜衍笑道:“你懂的,你若不懂,爲何我和呂相要推薦你去辦這趟差事呢?”
龍真沉默半晌,終於問道:“要卑職怎麼做?”
杜衍笑眯眯的摸着鬍子道:“聰明人就是聰明人,一句話就問到問題的關鍵了,咱們直說吧,如何讓他的差事交不了差,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龍真喘了口氣道:“可是,聖上怪罪下來,卑職豈不全完了麼?”
杜衍拍拍龍真的背,淡淡道:“所有的罪責都只有那人承擔,有我和相爺保着你,誰能奈何你?順便告訴你,侍衛司指揮使的位置空缺了一年了,皇上一直叫我和呂相物色人選,這一次看你的表現了。”
龍真心頭巨跳,馬軍指揮使那個位置已經明爭暗奪很久了,龍真也有想法,但他有自知之明,自忖爭不過其他人,雖眼饞但也只是心裡想想而已,外表上掩飾的極好。
這一回樞密使大人將這塊香噴噴的大肥肉啪的一聲拍在自己面前,只需手一伸便能抓進嘴裡,咬一口吱吱冒油,這樣的機會如何能讓它溜走。
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在軍中混了十年,纔是個從五品下的郎將,又無實權在手,終日渾渾噩噩熱臉貼着冷屁股的事兒幹了不少,平日裡被人欺負了也是笑臉相迎,這大好的機會上門豈能不抓住,自己要是能坐上侍衛司指揮使的位置,那些對自己不善的傢伙們可以隨意的整治他們,那樣的人生纔是他真心期盼的。
“當然你也可以有自己的選擇,本官和呂相也不怪你。”杜衍淡淡的道。
這句話讓龍真下了最後的決心,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是他想不想做,而是他想不想活的問題了;至於這個蘇錦,只能怪他倒黴了,自己的命運和前程就只能着落在他的身上了。
……
蘇錦去了晏府,晏殊不在,看來還在三司衙門辦公,蘇錦找到晏碧雲告訴她明日動身的事兒,晏碧雲其實早已做好了準備,倒也沒什麼好安排的。
蘇錦緊接着便去三司衙門屬下的戶部去領兵餉,對於這些他一竅不通,好在發放兵餉的是老熟人,正是那日在晏府中見到的晏殊的二女婿楊察,楊察是三司判官,戶部這邊的兵餉錢糧屬於三司管轄。
楊察對於蘇錦來領兵餉之事倒是感到奇怪,這領餉之事原本都是軍中主薄幹的活兒,即便此次蘇錦是糧務專使,特事特辦,但帶兵的指揮使不來卻叫專使來領,有些不合常理。
不過這也沒什麼不能理解,還是那句話:特事特辦,任何不合常理的事兒放到這四個字的大框框中總是合理的不能再合理,更何況晏殊早已打了招呼,便更不足深究了。
在他的協助下蘇錦順利的領了兵餉,他這才知道原來宋朝的禁軍的兵餉其實也不高,除掉吃喝穿之外,每人不過一月一貫大錢而已,這次三個月的餉銀一起發了下來,看得出晏殊也認爲需要做好長期作戰的準備了。
一切安排妥當,到了晚間,蘇錦去晏府辭行,他知道晏殊肯定有所交代,雖然這幾天自己跟他有些犟頭犟腦,但畢竟晏殊對自己還是沒得說,而且此次辦差還需得到他的大力協助。
晏殊告誡蘇錦,做好最壞的打算,原打算此事不事張揚,但皇上將此事全部告訴了呂夷簡和杜衍,呂夷簡到也罷了,畢竟爲相經年,雖跋扈驕橫,但真正涉及社稷之事倒也沒見他犯過大錯,不過那個杜衍便很難說了。
蘇錦明白這裡邊的關竅,杜衍也是相位的有力競爭者,這件事辦砸了,晏殊將不可能和他競爭相位,在私利的驅使下,很難不讓人產生某些想法。
晏殊還告訴蘇錦,到了地方上要和地方的主官搞好關係,有些事沒有地方官員的協助幾乎不可能完成,切不可一棍子打翻一船人,不能因爲有官吏和姦商勾結便將所有人歸爲另類。
最後晏殊親筆寫了一封信交予蘇錦帶給揚州知府宋庠,告訴他道:“揚州知府宋庠曾爲參知政事,其人爲人儒雅,遇事是非分明,且有着錚錚傲骨,若非曾參劾呂夷簡任人唯親,這位天聖二年的科舉狀元怕是宰執的有力競爭者。你此去遇事要多和他商議,他畢竟曾爲副宰相,處世經驗豐富。”
蘇錦沒想到這個宋庠居然這大的來頭,不僅曾是狀元郎,而且還當過副宰相,不過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就算他再大的本事,無糧食平抑糧價,安撫人心,照樣兩手抓瞎。
兩人又談了些事情的細節,約定每十日派信使通報情況,最後晏殊送了一匹駿馬給蘇錦,拍着馬背道:“此去艱難萬分,老夫不是對你沒信心,但你太過年輕,辦事火候恐不到,萬不可馬失前蹄,但有疑難或可來信商議而決,不可擅自衝動。”
蘇錦翻身上馬道:“大人放心吧,你送我這匹馬難道不是預示着我馬到成功麼?蘇錦定不會教你失望,等着我的好消息。”
晏殊莞爾道:“但願如此,願你凱旋而還。”
次日辰時,隊伍集合完畢,爲避免聲勢太大,晏殊等人均沒來送行,蘇錦率兩百馬軍護衛着車簾低垂的一輛車駕出了東門轆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