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餐令從出發點來說無可厚非,災荒之年本應勤儉節約節省糧食,即便是豐收之年,草民也認爲該保持居安思危之心,積極屯糧備荒備戰,此應爲基本之國策纔是。”
晏殊皺着眉道:“既如此,你爲何卻說此舉是荒唐之舉呢?哎,你呀,還是嫩了些。”
蘇錦朝晏殊拱手一禮道:“晏大人,在下今日之言純出於肺腑之中,無一絲一毫不敬之意,適才我見皇上喝的蓮子百合湯中僅有蓮子三兩顆百合二三片,心中着實感動,聖意拳拳,純爲社稷着想,怎不令人敬重。”
趙禎面色稍霽,溫言道:“朕受先皇之託,接手我大宋江山,萬里沃土、千萬子民需要朝廷來庇護,自然不敢掉以輕心,些許果腹之苦倒也算不得什麼。”
蘇錦臉色感動,正色道:“皇上一片好心,但好心也可能辦了壞事。”
晏殊正待呵斥,趙禎伸手製止道:“讓他說下去,朕不聞真言久矣。”
蘇錦鞠躬以謝,同時對晏殊投去歉疚的目光道:“晏大人,在下並非拆你的臺,大人既然舉薦在下,皇上又問及此事,豈敢有所保留,今日便將腹中之語和盤托出,妥與不妥皇上和晏大人待聽完在給草民評價處罰不遲。”
晏殊嘆了口氣,‘幽怨’的看着蘇錦,話說到這個份上,也沒什麼好講的了。
“皇上,晏大人,草民所言之勤儉節約可不是這減餐令,民以食爲天,自前朝李唐以來,一百多年過去,百姓們都已經習慣一日三餐,哪怕是青菜豆腐、鹹菜疙瘩只要能混的一肚子飯食便算是平安喜樂,如今忽然只允許吃兩餐,習慣難改也就罷了,肚子餓可是實實在在的,別的不說,草民自打這減餐令下達之後,爲了體諒朝廷疾苦,也每日只早晚兩食,以前食飽穿暖,今日卻時時飢餓,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嘴上不說心中也頗有怨言。”
趙禎和晏殊默然不語,他們其實也有同感,肚子吃不飽總讓人有一種挫敗感,好像所做的一切都沒什麼意義一般。
“草民是百姓,草民的感受相信天下百姓大部分都有,節儉沒什麼不好,但往往就在這張弛之間的‘度’上不太好把握,要麼流於形式,要麼矯枉過正,此番減餐令便是這二者的集合,既流於形式,也矯枉過正。”
趙禎探首道:“此話怎講?”
蘇錦道:“既然有法令要頒佈,就要有配套的監督獎懲措施,還要有專人督促進行纔是,這些都有麼?都沒有的話那麼靠的便是自覺了,天下間有哪一件事情是靠自覺能完成的?人人嚮往桃花源,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但是誰見過麼?陶潛的《桃花源記》最後還不是連路都找不到麼?這說明這種理想化的社會只存在於縹緲之中,或說根本在現實中沒有,然則皇上可以派人去看看外邊,酒樓中依舊三餐開張,百姓家中依舊三餐伙食,即便是我那趕車的車伕也會在中午跑去街上買十幾個包子回來吃個痛快,這樣的減餐令還有什麼意義?”
趙禎若有所思,問道:“朕之所以沒有強制實行,是因爲本來就不想強迫民意,這些朕是早就料到的。”
蘇錦道:“皇上的意思我懂,省的一點是一點,只要能緩解哪怕是一丁點的危機也是好的;但是朝廷珍而重之的發佈減餐令卻又落得這樣的結果,豈不是有損皇上威信,有損朝廷威嚴麼?”
趙禎道:“你的意思是要有配套的動作,不能自覺執行的便強制執行是麼?”
蘇錦搖頭道:“非也,草民的意思是這減餐令應該廢除掉。”
趙禎睜大眼睛道:“廢除?萬萬不可,未到期限如何可廢?此舉同樣有損朝廷威儀。”
蘇錦道:“這便是我說的矯枉過正了,適才我說的是現象,現在草民給皇上說說減餐令的最大弊端在何處,這也是草民建議將這項詔令廢除的主要原因。”
趙禎已經沒法不聽下去了,於是點頭道:“坐下說,朕聽你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
蘇錦謝恩落座,繼續道:“皇上,減餐令出來的時機實在是個敗筆,若是尋常年月,皇上爲弘揚節儉之風每年弄一個月的減餐活動,反倒效果會更新奇更好,但當此之時,卻有些不妥。”
趙禎搖頭道:“當此荒年,怎可說時機不好,正是恰當的時機纔是。”
蘇錦道:“皇上,莫怪草民直言,這時機絕對是最差的時機,弊端有二,試爲皇上分析一二。”
趙禎微笑道:“你且說說看,錯了也恕你無罪。”
蘇錦道:“多謝皇上,小的弊端且不談,大的弊端有二,此二弊端或可動搖社稷江山。”
晏殊實在忍不住道:“休得聳人聽聞,這般誇大其詞作甚。”
蘇錦笑笑道:“晏大人勿惱,聽在下說給您聽,這兩大弊端一則外患,二則內憂,內憂外患一起發作,形勢不容樂觀;所謂外患則是西北之戰事,在下雖草民一介,但時時心繫大宋榮辱,西北元昊軍和我大軍對峙四年,直到如今方戰事稍息,雙方將養生息各自待機而動,而皇上這減餐令一出無疑是在一觸即發的平靜中添了一把火。”
趙禎驚訝道:“此話怎講?”
蘇錦道:“皇上的詔書上是否是說頒佈減餐令乃是爲了提倡節儉之風?”
趙禎道:“正是。”
蘇錦道:“連我都能猜出來是糧食空虛的託詞,不知道賊首元昊是否能猜的出呢?”
趙禎恍然大悟,晏殊也聽明白蘇錦的意思了,減餐令一出明擺着告訴元昊,大宋缺糧了;大軍無糧還談什麼打仗,元昊必然會藉機猛攻,果然是外患要起了。
趙禎帶着一絲僥倖道:“然則西北局勢平穩,並未起什麼大的戰事啊。”
晏殊皺眉道:“皇上,元昊是在等時間啊,我若是元昊,必然等對手飢寒交困之時動手,怎麼會這麼急便動手呢?待到寒冬大雪,我又糧草不足之時,那纔是最好的時機啊。”
趙禎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他不能報僥倖的心理來揣度元昊不會揣摩出大宋缺糧之事,那是在賭博,一旦賭輸了,局勢必然大壞。
晏殊輕聲道:“皇上先莫着急,我們還有時間,元昊軍一時半會兒不會來侵犯,邊關有韓範二人在,只要軍糧充足,萬事無虞。”
趙禎看着蘇錦道:“內憂呢?你說的內憂是指什麼?”
蘇錦道:“皇上,內憂則是民變,減餐令不出,民心尚算平穩,因爲即便是災荒之年,朝廷也會賑濟災民,相信這都有先例,所以雖然飢寒,但不至於民變;但此令一處,等於告訴百姓官倉也並無多少糧食,百姓一旦絕望,那什麼事都能幹的出來;譬如這次的揚州暴民生亂,本不該這麼早便發生危機,偏偏便發生了,而且鬧得沸沸揚揚,這不是殺了幾個帶頭鬧事的人便能解決的,這種事就像荒原上的火苗,一旦燃起,星星之火,便可燎原,若不趕緊的想辦法,內憂大於外患啊。”
趙禎一屁股坐進椅子裡,臉上的顏色及其難看,作爲這片土地的主人,重大的決策如此失誤,怎不叫他沮喪頹廢,心憂如焚。
晏殊也渾身大汗,這事不是沒考慮過,但是卻沒有達到重視的程度,蘇錦這麼一點破,着實嚇得他不輕。
“蘇錦,依你看這揚州的事兒該如何處理纔是?”
趙禎病急亂投醫,已經忘了站在面前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這樣的國家大事問計於他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蘇錦平靜的道:“皇上,這事很簡單,就一個字:糧。只要馬上運糧去揚州,平抑市價,穩定糧食市場,變亂自消。”
趙禎攤手道:“處處缺糧,何來糧食賑濟?”
蘇錦笑道:“皇上,您難道忘了叫草民到京城來見駕是爲了什麼麼?”
趙禎一拍額頭,自嘲道:“關心則亂,瞧朕居然把叫你來的目的都忘了,你有何策應對?趕緊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