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衆人早早的便起牀,漱洗打扮完畢,按照佈置各就各位。
晏殊端坐堂上,富弼、蘇錦、晏碧雲以及隨行的幾位親兵都頭坐在兩側,等待柘縣縣令龐德的到來。
第一縷秋陽灑向大地之時,石塔上眺望的士兵傳來消息,北面有一行人正朝驛站行來,已經距此不足兩裡。
富弼連聲吩咐親兵隱沒於院前廳後,其餘人拉馬裝車造成一切正常正打點出發的假象。
龐德率十幾名屬官和鄉紳進了院子,還未進廳門便滿面堆笑道:“三司大人起的好早啊,下官還以爲到了這裡,大人或許剛剛起牀呢。”
晏殊微微一笑道:“食君之祿,豈敢貪睡懶惰,龐縣令今日也很早,這可勞動你了,其實昨日已經說了,不需要你來送老夫,可你偏偏不聽。”
龐德呵呵笑道:“上官途徑本縣,下官豈能不虔敬相待,本縣貧瘠,雖無什麼孝敬之物,但這人情禮節可不能免,下官備有薄禮數份,請三司大人和隨行各位大人笑納,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說罷一揮手,身後的衙役們‘黑油黑油’的擡上幾隻大箱子來,看上去沉重的很,顯然裡邊的禮物數量不菲。
晏殊哈哈大笑道:“龐縣令就是好客,上官經過此地你總是要送上禮物,這箱子裡我猜一定不是酒。”
龐德一愣,旋即笑道:“當然不是酒,是一些普通物事罷了。酒有什麼好送的,久聞三司大人愛喝兩杯,家中定然名品彙集,小縣此地並無佳釀,實在拿不出手。”
晏殊側頭看着他道:“真的無酒麼?那本官可是大大的失望了,聽說你們柘縣有一種好酒非常好喝,喝不到可太遺憾了。”
龐德疑惑的道:“本縣有好酒?下官怎麼不知?”
晏殊一揮手道:“不信你問問大夥兒,在座衆人誰不知你們柘縣有好酒。”
龐德疑惑的看看富弼,富弼微笑點頭,又看看蘇錦,蘇錦雞啄米一般的點頭,看看晏碧雲,晏碧雲也微微頷首。
“還有這事?大人說出酒的名稱來,說不得也要弄幾壇給大人嚐嚐,本官孤陋,確實不知小縣有何好酒。”龐德又疑惑又驚訝。
“蘇錦,告訴他那酒叫什麼名字。”
蘇錦呵呵一笑道:“龐縣令真是小氣,這酒不但大大的有名,而且還是大人親手釀製,這會卻推說不知道,是否是三司大人和在座諸位大人不夠格喝這美酒啊。”
龐德越發的摸不着頭腦,臉上陪着笑道:“久聞三司大人詼諧風趣,今日一見才知道大人果真如此,說笑了,說笑了。”
蘇錦道:“三司大人可沒和你說笑,那酒名叫‘一碗倒’,據稱比陽谷縣的‘透瓶香’還厲害,那透瓶香說是‘三碗不過崗’,而龐縣令的這‘一碗倒’可是喝一碗便爬下了,厲害三倍呢。”
龐德臉上神色驚疑不定,擠出一絲笑意道:“原來這位小哥是在消遣本縣來着。”
蘇錦冷笑一聲厲聲道:“消遣你又怎樣?那酒爲何唐介能喝,我們便喝不得?”
龐德面色大變,轉身便要往外跑,富弼一聲暴喝:“拿下他們。”
四下裡頓時涌出幾十名親兵,將龐德帶來的二十多人圍在當中,鐐銬鎖鏈嘩啦啦亂響,全部捆螃蟹一般的捆在一起。
龐德大叫道:“三司大人,這是爲何?本官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既無朝廷公文也無問罪證據憑什麼拿我?”
晏殊喝道:“你把自己倒是當成個人物了,拿你還要什麼公文?證據麼?馬上你便能看到。將他帶到院子裡押住,等候包大人前來。”
龐德兀自叫道:“晏殊,你這是越權而爲,要拿我也需吏部刑部方可,你是三司中人,無權拿我。”
富弼呵呵笑道:“我有資格麼?本官乃刑部侍郎富弼,拿你這小縣令夠格麼?”
龐德叫道:“拿我需的有證據,無故拿人,藐視朝廷法紀麼?”
“憑你也配談法紀?你帶着下了蒙汗藥的酒來將驛站衆人迷昏的時候你怎麼不說法紀?你勾結匪類設計殺了唐介大人你怎麼不說法紀?你下手宰殺十六名護送之人的時候怎麼不說法紀?你威脅劉友倫等驛站人員訂立攻守同盟謊報案情的時候怎麼不談朝廷法紀?告訴你,你的一切盡在我們掌握之中,老老實實認罪是你唯一的出路。”
龐德本來還在蹦躂,一聽富弼將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頓時像泄氣的皮球一般癱倒在地上;耳邊聽得鎖鏈聲響,擡眼一看,劉友倫領頭後面魚貫跟出二十多名垂頭喪氣的驛卒,龐德知道大勢已去,眼睛往上一翻昏了過去。
巳時正,趕了大半夜路的包拯終於趕到牛頭驛,包拯聽了晏殊的一番話之後,看着蘇錦的眼神不一樣了,挑着拇指道:“不錯,頗有一番心思,就憑你這兩下子,當個合格的父母官絕無問題。”
蘇錦能得到包拯的讚賞,這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剛想謙遜幾句,就聽包拯道:“不過,你連證物都沒找到就敢斷案,也實在是糊塗了些。”
這句話不僅是在說蘇錦,連晏殊富弼也一併算進去了,晏殊早已習慣包拯的說話方式,不以爲意,只是驚奇包拯還能有什麼發現。
蘇錦不服氣的道:“包大人,案情清白如水,這還有什麼可說的。”
包拯道:“你只有證人,證明那龐德迷昏衆人,卻無法證明唐介是何人所殺,那些親衛之死也只是你的合理推測,但推測定不了罪呀。”
蘇錦忙道:“那些院牆外邊的梯子腳痕跡還不是殺人者進出的證據麼?”
包拯嘆息道:“痕跡自然是證據,但是你爲這些證據做了什麼?案發至今倒是晴天無雨,若是昨夜一場雨下來,這痕跡還在麼?發現了之後就該立刻保護起來,哪有你這樣不顧不管的。”
蘇錦燥紅了臉,心道:“這一點自己倒是沒想到。”但嘴上卻不服氣的道:“這不是沒下雨麼?昨夜星光燦爛何來雨水。”
包拯道:“不管有無雨水,保護證據都是辦案的必須,天有不測風雲,誰能主宰老天的陰晴?而且你既已推斷出事情的經過,爲何不去搜尋那把梯子呢?”
蘇錦張大嘴巴道:“那梯子……還能找得到?”
包拯瞠目道:“廢話,如何找不到?夜間那夥人還會將梯子帶走不成?殺人之後忙着逃跑,豈會帶着一把梯子。”
蘇錦道:“他們難道不會將之損毀麼?”
包拯點着他的臉道:“蠢材,損毀了也還有碎片可循吧,即便燒了也有灰燼殘留吧?這可都是證實案情是否符合推斷的有力證據。”
衆人愕然相顧,老包就是老包,誰也比不上他,包拯帶了衆人來到院牆外的梯腳痕跡處,低頭看看草叢的痕跡,又仰頭看看牆頂遍佈的荊棘刺勾,忽然下令道:“來人,在驛站方圓三裡搜索一把梯子和草蓆,或者是草墊之類的物品,若是化爲碎片,便將所有碎片帶回來,若是化爲灰燼,則不要碰,留人看守,火速回來稟報。”
富弼忙問道:“包大人,爲何要搜索草蓆之類的物品呀。”
包拯大笑道:“富大人,難道你能忍受站在牆頭的那些荊棘鐵刺之中麼?定然是要鋪上墊腳之物了。”
蘇錦羞愧欲死,這老包簡直是妖怪哦,尼瑪自己本就以爲自己很了不起了,到了他這裡依舊處處疏漏。
果不其然,西北兩裡地的一處荒草從中,發現了一把完好無損的梯子,周圍散落在草中的是四五個草蒲團,這些東西拿回來之後,衆人看着包拯的眼光已經近乎崇拜了。
晏殊嘆道:“斷案這種事,包拯當世第一人啊,我等不得不甘拜下風,算啦,這裡我們也幫不上忙了,太陽老高了,再不動身,太陽落山之前便到不了雞鳴驛了,老夫走了。”
包拯忙拱手相送道:“無論如何,你們幫了包某一個大忙,從這龐德的口中定然有極爲重要的線索和證據,包拯相信定會挖出一大串的隱情。”
晏殊擺擺手道:“那是你包拯的事,老夫只想知道結果,這個案子的進展你寫信告訴老夫便是。”
衆人打點停當,將人犯全部移交包拯,一行人動身啓程。
蘇錦大受打擊,歪頭耷腦的騎着馬跟在晏殊的車後,包拯叫住了他,對他道:“莫要喪氣,你已很不易了,假以時日,包某定不如你。”
蘇錦無力的拱手道:“別安慰我啦,我知道自己是塊什麼料,告辭,告辭,那滕王可是個難纏的主兒,手下養着數千私兵,大人切莫掉以輕心,對他可不能仁慈。”
包拯笑道:“你何曾見過包某對奸邪慈悲過?好生的辦差,前途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