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表面上顯得無所謂,其實心裡也沒什麼底,這次和滕王翻臉根本不在他的計劃之內,他原本的打算是示敵以弱,將朱癩子的供詞交上去之後,便跟滕王保持距離,安安穩穩的將書讀完,捱到明年秋闈府試之後。
不得不說這種拐彎抹角的妥協做法是跟蘇錦的脾氣相違背的,但蘇錦嘗試着從各個角度說服自己,無論是從自身現在的地位、以及周圍人等的安全考慮,委屈一下自己,倒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今日,蘇錦無法再忍了,內心的憋屈火山爆發一般的噴薄而出,趙宗旦的跋扈行爲激怒了他,激發了他性格中的不妥協。
蘇錦的心智還算成熟,此舉會招致的後果,蘇錦用腳後跟也能想得到,接踵而至的將會是無窮無盡的麻煩,甚至於半夜三更又會有人上門來操刀子殺人。
有些事蘇錦當然不能跟其他幾位說,那樣的話,會把他們嚇個的尿了褲子,好在那幾位都住在書院之中,皇上辭了匾額的書院聖地,又有數十名兵吏把守,安全上當無虞,最危險的便是自己了。
這次的事情,比廬州的事兒可大多了,如果說朱世庸是條毒蛇,咬一口或許會毒死自己,但起碼還能落個屍首;那趙宗旦便是一頭兇殘的猛獸,稍有不慎,自己可能連皮帶骨的連渣滓都剩不下。
蘇錦心中計較,該如何抵禦這一波波即將到來的危機,捲鋪蓋回家倒是一條路,不過那只是一條看似安全的辦法,且不說蘇錦不會這麼不明不白的逃跑,便是到了廬州又怎樣?從此擡不起頭來不說,搞不好還會將火燒到廬州去,家中婦孺和產業反倒會有危險;爲今之計只有迎難而上,抗爭到底,好在明面上自己並無過錯,那滕王也怕只會在背地裡使陰招了。
爲了避免傷及無辜,蘇錦打算將小穗兒和柔娘浣娘等人全部打發到廬州去,留下自己和四大護院,這樣手腳方便,也無後顧之憂。
……
蘇錦的宅院裡一下子來了五六個青年書生,陡然間變得熱鬧非凡起來,沒有準備的小穗兒等人慌了手腳,忙擺盤倒茶忙個不休。
蘇錦只將六君子結義之事跟衆人說了,卻未將今日和滕王翻臉械鬥的事情挑明,一來是不想過於張揚,二來也不想再中秋之時破壞大家的好心境。
吳恆心盧大奎等人第一次來蘇錦住處,沒想到這裡還有三位嫩的滴水的美麗女子,頓時看向蘇錦的眼神充滿了好奇和驚訝,難怪這廝不在書院住,金屋藏着三個美嬌.娘,傻子才願意睡書院的陋室呢。
吳恆心的心情更爲複雜,直到此時才明白蘇錦裝神弄鬼說什麼夜遊之症,敢情是家有溫柔鄉,如何稀罕木板牀。
“老六啊,你不地道啊,戲弄的俺好苦啊。”吳恆心指着蘇錦翻白眼。
蘇錦哈哈笑道:“吳兄,讓你背了黑鍋,實在是抱歉,今日定當好好款待你,給你賠罪。”
吳恆心嘟囔道:“俺要吃雞屁股,還要喝酒,否則俺就去書院大肆宣揚。”
王安石哈哈大笑道:“什麼時候吳賢弟也會威脅人了?”
吳恆心道:“都是他逼的,害我在書院好多天擡不起頭來,不過看在三位弟妹的份上,便饒了你,今日俺要好吃好喝的吃窮你,作爲那事的補償。”
柔娘浣娘等人一聽“三位弟妹”之語,頓時面紅耳赤,扭捏不安起來,小穗兒彪悍起來,叉腰道:“這位大哥說話尊重點,我可是公子爺的使女,弟妹是那兩位,可莫要算我進去,再亂說話,今日便弄些青菜豆腐給你吃,叫你嚼舌頭。”
柔娘和浣娘被活生生的出賣,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蘇錦乾咳一聲上前道:“都莫要胡說,這兩位是我蘇記的女顧問,幫着設計服裝樣式的,盡說這些作甚,來來來,入座吃些東西,此刻時辰尚早,到了玉兔東昇之時,咱們移座院內,共賞中秋滿月。”
蘇錦的掩飾並未起到效果,王安石等人看着蘇錦的眼光益發變得像是在看一頭牲口,這傢伙太能扯,蘇記的女顧問?說的好聽,女顧問不在廬州的鋪子裡做工,偏偏跑到千里之外的應天府來顧什麼問?這謊扯的也太離譜了。
鄙視歸鄙視,衆人不得不羨慕蘇錦懂得享受,華宅美婢,詩酒風流,這是神仙般的日子啊,與此同時,衆人也對蘇錦更加的看重,不爲別的,但是這麼懂得享受之人,卻未失赤子之心,能夠仗義執言打抱不平,這番氣度已經是令人折服了,需知溫柔鄉乃英雄冢,一個人沉湎安逸太久,做起事來不免畏首畏尾瞻前顧後。
衆人自問,若是自己有朝一日也和蘇錦這般衣食無憂生活愜意,今日在那西山之上,還會不會義無反顧的跟權貴翻臉?
自問的結果,自然是一定會有患得患失的猶豫,可沒蘇錦這般的乾脆;明知道很有可能這樣的日子便要被打破,卻還是毅然挺身而出。
衆人一頓吃喝,一直吃到傍晚時分,吳恆心和蘇錦家中的五大吃貨一樣,肚子彷彿是個無底洞,小柱子和王朝馬漢等人也藉着這個機會大吃大喝,若不是小穗兒提醒他們留點肚子,晚上還有更好吃的食物,這幾人怕是連盤子都給吃了。
天近傍晚,吃飽喝足的衆人三三兩兩的在宅院四下閒逛閒聊,吳恆心吃飽了便想睡覺,於是趙大姑便引着他到偏房的涼塌上去歇息,盧大奎、程良木捧着茶盅在院內的一棵桂花樹下閒聊,蘇錦則帶着王安石和魏松鶴來到自己的書房內。
魏松鶴一見蘇錦書房中滿是翻開的書籍和掛在空中翻飛的卡片心得筆記,不由讚歎道:“蘇錦賢弟真是刻苦之人,生活如此安逸,卻不忘上進修學,實乃令人敬佩。”
王安石來過一回,見識過蘇錦書房中的架勢,聞言笑道:“這回相信我說的話了吧,那日我來訪,回書院後將此景象描述給衆人聽,十個倒有九個半不相信,蘇錦的這番上進之心,我等均望塵莫及也。”
蘇錦招呼兩人坐下,笑道:“兩位兄長可不要如此誇讚小弟,說實話,這些都是無奈之舉,當今天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要想有所作爲,便需勤加努力纔是,像我這樣的商賈出身,若要真正得到世人的認可,除了這條路,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的捷徑。”
王安石點頭道:“你說的很是,我大宋自開國伊始,太祖爺便提倡文治天下,本朝仁皇帝更是對讀書人關照有加,要想出人頭地,還是要讀書入仕,報效朝廷造福百姓是爲至理,同時也可少受些無妄之氣。”
魏松鶴道:“誠然如是,譬如今日,若你我幾人均有功名在身,那滕王斷然不敢如此跋扈囂張,介甫兄,當着六弟在此,你我等人定要發憤圖強,明年科舉定要一鳴驚人,到時齊心協力滌盪奸邪,方無愧生於天地之間。”
蘇錦見兩人言辭激昂,有些受到感染,說實話,他可沒有這兩人想的那麼高尚,他入仕的目的跟兩人也有較大的差距,這兩人活脫脫便是宋朝的一代憤青,但胸懷天下之志卻是蘇錦所敬佩的,譬如包拯、范仲淹等人,蘇錦在後世便是對他們極爲佩服,當時想他們如何風光,當自己身在大宋,方知這一切多麼不容易,小人奸邪處處皆有,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志向不改而且做出一番事情來,則更值得人尊敬了。
“兩位兄長胸懷報國之志,小弟甚爲佩服,明年的秋闈大考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的,小弟對於科考之事並無多少底子,以前讀書也是自己在家中書房悶讀而已,今後還需兩位兄長多多指點;然目前而言,兩位須得小心謹慎行事,莫要被人鑽了空子,書院中亦非樂土,據我所知,滕王和曹講授以及山長大人均過從甚密,可千萬要留心纔是。”蘇錦發自真心的提醒兩人。
“書院中會有滕王的人麼?你怕是多慮了吧。”魏松鶴不信。
“一言難盡,總之你莫將小弟之言當做耳邊風便是,小心點總是沒錯的,不怕歸不怕,必要的防備還是要有的。”蘇錦也不好深言,肚子裡的秘密全部告訴他們未必是件好事。
王安石和魏松鶴點頭答應,蘇錦又道:“王兄可將此事簡略告知令尊,令尊所治之虞縣乃是應天治下,不僅要當心自身的安危,還需告知令尊多做防範,以免爲人所污。”
王安石點頭道:“多謝小弟提醒,我父早有辭官之意,這會我便幫着他下決心吧,這應天府治下的縣令當着也實在是窩囊。”
蘇錦也不好說什麼,三人轉換話題,談了些詩書科舉上的事情,讓蘇錦受益不小。
不知不覺中,天色將暮,門外腳步聲起,小穗兒的聲音傳來:“公子爺,晏東家來了,月亮也出來了呢。”
三人一怔,不知不覺談了快一個時辰了,看看外邊天確實快黑了,淡淡的月光已經將花窗上的影子投射了進來。
蘇錦起身笑道:“兩位兄長,咱們賞月喝酒去如何?”
王安石、魏松鶴哈哈笑道:“正該如此,固所願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