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曹敏一眼就看見蘇錦端着熱氣騰騰的熱湯站在那裡,氣便不打一處來,開學兩日,此人數次鬧事,先是弄三塊麪餅當束脩之禮,還振振有詞,教自己在主院面前失了面子,後又夜間嚇得同屋之人連喊有鬼,擾得學舍不得安寧,此番在饌堂鬧事的又是他,曹敏覺得這個人整個是個作貨,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曹大人好。”蘇錦放下木勺行禮道。
“你這是在鬧哪出啊?大白天的夜遊之症也發作了麼?”曹敏淡淡的道。
“回稟曹大人,學生並非夜遊之症發作,而是爲自己討公平而已。”
“哦?怎麼個不公平了?說來聽聽。”曹敏黑眉一跳,雙眸盯住蘇錦道。
“曹大人,學生想請問一聲,應天府書院中對求學士子是否有家世出身之限。”
“唔……這個問題還用本官回答你麼?你並非皇親國戚,亦非官宦後代,能在本書院就讀,難道這還不能說明些什麼嗎?”
蘇錦微微一笑道:“曹大人的意思是,凡我書院之中學子均一視同仁,那學生倒是奇怪了,爲何就餐的伙食都不一樣,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何來一視同仁之說呢?”
曹敏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停歇之時,語氣變得陰沉,道:“蘇錦,我看你歲數不大,管事還不少,本書院乃是官學,不出三年,便將升格爲國子監,到時候官宦子弟優先進入讀書,平民身份的士子連門邊都摸不着,你也就是趕上了好時候,否則你連站在這兒和本官說話的機會都沒有,還不感恩戴德一番,偏偏來爭取你那可笑的一視同仁,勸你一句,給什麼你吃什麼,嗟來之食可不是那麼好吃的。”
蘇錦聽他話頭不對,竟然有一種以大壓小的派頭,不給予正面解決,反倒極盡挖苦侮辱之能事,頓時氣往上撞,道:“曹大人這話當真有失身份,應天書院是官學也好,府學也罷,與我等何干?即便明日成了官學,那也是明日之事,一日未改,一日便需秉承一視同仁之理,要照大人所言,又何必允許我等平民百姓入學讀書呢?”
曹敏道:“本官犯得着跟你詳述其中原委麼?本官聽說你動手傷人,此番是來找你算賬的,可不是來聽你囉嗦的。”
蘇錦道:“其中原委大人不說,在下也能猜得到,無非便是那些見不得光之事罷了。”
曹敏面色大變,指着蘇錦道:“少年人,說話可要加些小心,沒分寸信口開河,可是會惹上禍端的,本官也不來怪你多嘴,畢竟年紀輕見識閱歷尚有差池之處,今番你用熱湯潑人,燙傷維持會同窗兩人,我看你還是賠禮道歉,延請郎中來幫他們治療爲好。”
蘇錦笑道:“學生可沒說什麼,曹大人犯不着來教訓學生,至於說給那兩人賠禮道歉,這事斷然不成,他們上前逞兇在先,我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迫不得已才自衛,卻要我向他們道歉,焉有是理。”
曹敏的好脾氣和耐心終於耗盡,冷笑道:“那你就別怪半官不給你情面了,今日你在我書院公然鬧事,還燙傷兩人,書院焉能留你,本講授官在此下令,將你逐出應天書院,你要鬧便去外邊鬧,朽木難雕,書院聖地,豈容你這般桀驁不馴之人。”
蘇錦毫不示弱的道:“就知道是這般結果,小爺也不稀罕呆在這鳥書院,如此黑白不分,暗無天日之所在,小爺一刻也不要呆下去;此番我出書院之後,必將應天書院內的一切公之於衆,在下與端州包大人有師生之誼,第一個告訴的便是他;在下跟朝中晏大人也有數面之緣,也將修書將此事全盤托出,看看到底這書院之事還有沒有人管得。”
曹敏一愣,狐疑的道:“你是說晏殊晏大人和包拯包大人?胡吹大氣作甚,你如何與他們識得?”
蘇錦肚裡暗笑,這番扯虎皮做大旗的辦法果然靈驗,官場之上果然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一聽到比自己官大的,立馬便軟了口風。
“如何識得,倒不必稟報於曹大人得知,大人如不信,可去查驗入學公文,看看給在下作保的人是否是包大人;話不投機半句多,在下既然被你逐出書院,也沒什麼好說的,這便告辭了。”蘇錦拱拱手,舉步便往人羣外擠。
曹敏忙道:“且慢!”
蘇錦停步轉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曹敏捻着鬍子腦子裡不住的轉動,尋思着蘇錦所言的真假,蘇錦提的這兩個人曹敏倒還真有些含糊,包拯那是出了名的戇人一個,雖然官職不大,但管閒事的名聲卻是傳遍大宋,蘇錦的保人中有包拯,這事該不會有假,因爲此事轉身便可查出,蘇錦便是再蠢,也不至於在此事上撒謊。
但光是包拯知曉,還不足以讓曹敏嚇到退縮,包拯目前雖爲知府,但曹敏這講授官乃是禮部直轄,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隸屬關係,更何況,曹敏還掛着禮部員外郎之嫌,雖只是個從五品的官兒,但大小也是個京官,外埠官員官職即便大個幾級,見了面也是客客氣氣的,道理很簡單,天子腳下官員關係複雜糾結,便是一隻老鼠,怕是也打不得,因爲這隻老鼠極有可能會引出一隻吃人的大蟲來。
曹敏擔心的是另一個人,那邊是蘇錦口中所說的三司使晏大人,雖則有些懷疑蘇錦在吹牛皮,但這等事還是另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再說山長前幾日言及,已經修書一封請晏大人來書院講學一日,以戚山長和晏大人的關係,此事定會成行,萬一蘇錦所言是真,晏大人來的那天,便是他曹敏丟烏紗的日子了。
曹敏更爲擔心的是,蘇錦揚言要修書將書院內事務告知晏殊,自家事自家知,曹敏在書院裡可是狠撈了一大筆錢,不僅是學子們每年兩次的束脩之款,更大的數目便是朝廷每年下撥給書院的款項,這筆款項本就是供書院日常開銷而用,曹敏絞盡腦汁剋扣截留,爲了不讓人看出來,他想了許多的點子盡力掩蓋。
譬如這學子的伙食,朝廷規制,乃是每人每日十文錢的伙食,數百人的伙食費聚集在一起,每日有近六十貫的錢款,足以讓學子們都能吃上魚蝦喝上肉湯;但曹敏爲了截留錢款,直接便將錢款砍掉一半,這樣飯菜款自然捉襟見肘,於是曹敏便想了這麼個餿主意讓官宦子弟享受十文伙食,而其他近七成的貧寒出身或者普通門第出身的士子便只能吃吃薄如紙片的肉片,腐爛生蛆的鹹菜了。
曹敏洞悉人心,他知道官宦子弟的伙食定不能剋扣,萬一哪個惹不起的官老爺發起狠來,有自己受的;而平民子弟則不同,一來吃着免費的飯菜自然不敢有什麼抱怨,即便有人抱怨,曹敏也不怕,所以便造成了這種分堂而食的局面。
官宦子弟自然懶得去想這些不公平之事,因爲在他們看來這正是優越感的體現,滿足了他們骨子中的虛榮心,而寒門士子則正如曹敏所料,敢怒不敢言,更有的家貧之人相反對免費的伙食還感恩戴德,如此相安無事倒也有一年多時間沒出什麼簍子;若是蘇錦今日不鬧將起來,只怕永遠也沒有人會在此事上出頭。
曹敏思來想去,斷不可冒險,不如先穩住蘇錦,待那晏殊大人講學之際,旁敲側擊的探聽兩人關係,若真有瓜葛,以後見了這位蘇錦便小心在意,若是蘇錦扯謊,嘿嘿,有的他受了。
主意打定,曹敏立即換了一副嘴臉,笑眯眯的道:“你先別走,借一步說話如何?”
蘇錦道:“有什麼事不能公之於衆的呢?我可是還餓着肚子呢,魚肉不讓吃,偏偏本人又不喜歡吃那些蛆蟲和蒼蠅,所以要趕緊迴應天府找家酒樓花上幾文填飽肚子再說。”
曹敏面色尷尬,腹中暗罵蘇錦不識擡舉,但又無可奈何,只得蹩進蘇錦身邊,用微不可聞的語聲在蘇錦的耳邊悄悄嘀咕了幾句。
蘇錦皺着眉頭聽完曹敏之言,扭頭看着曹敏,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衆學子見蘇錦放肆的樣子,均愕然以對,那些在書院讀書時間較久的老學子們更是驚愕,在他們的印象中,還從未見一名學子敢如此放浪形骸不把曹敏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