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蘇錦便刻意打扮了一番,將華貴的袍子,戴金絲的紮帶,紫色纏金的腰帶,黑裡透亮的豬皮靴子通通棄之不用。
蘇錦今日的裝扮走的是溫文爾雅的書生流路線,一身青色棉布儒衫,頭戴四方帽,手中的道具是一卷論語集註,唯一留下的奢侈品便是腰上晏碧雲所贈的‘大三元’玉佩;蘇錦本想棄之不配,但這玉佩的彩頭好,此番是準備科舉的第一步,自然要討個好口採才行。
初次登門自然要備些禮品,聽包大人說那提學大人是個年過六旬的老者,蘇錦便吩咐小穗兒準備了兩大布包的核桃粉、桃酥糕、散豆糕等鬆散綿軟老年人易於食用的糕點。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尚且左顧右盼問柔娘她們衣衫是否得體,禮物是否適宜。
小穗兒原本以爲公子爺要讀書考試只是一頭興起,連柔娘浣娘其實在內心深處也覺得蘇錦是腦子發熱,但見蘇錦如此重視這次拜見,看起來是要當真了。
“公子爺當真要去考狀元麼?”小穗兒邊幫蘇錦整理肋下的扣子,便仰着小臉問道。
蘇錦笑道:“小孩子家家,說出去讓人笑話,還考狀元,狀元那般好考的麼?我這是去拜山頭擠獨木橋呢。”
小穗兒撅着嘴道:“人家可不是小孩子了,再說公子爺要幹什麼事還能幹不成麼?我就不信。”
蘇錦心頭一熱,伸手在她小臉上彈了一下道:“就憑你這句話,爺也不能給你丟臉。”
擡頭間,只見柔娘浣娘都深深的注視着自己,蘇錦明白她們的心思,她們的生活便是圍繞着自己來轉,自己的每一個決定她們都會無條件的支持。
“這是男人前進的動力啊。”蘇錦心裡感嘆着,誰能讓身後默默注視的目光失望呢?
街面上熱鬧的很,雖是清早,但人們都乘着早間的涼爽之氣出來置辦買賣物品,間或有一窩窩的人圍在一起不時發出轟然之聲;蘇錦知道那是在關撲。
宋人愛賭,除了耳熟能詳的骰子鬥雞鬥蟋蟀之外,普通百姓最喜歡的便是關撲了,關撲之道在於隨時隨地可賭,大到車馬舟船,小到蘿蔔白菜均可撲上一撲,玩法也很簡單,譬如某人要買一隻雞,賣雞的小販便會問道:“撲否?”
買主自然是求之不得,於是雙方商定價錢和賠率,若商定雞價十文,則取十文銅錢在瓦罐或者直接在地上擲出,根據雙方約定的正反面數目對應的賠率給錢;如買主擲出六純(背面)四字(正面),則一文不花拎走這隻白送的雞,若是擲出渾純或者渾字則十倍二十倍的付錢,最高賠率可達三十倍。
假如買主運交華蓋,擲出個渾字的話,約定渾純或渾字賠率二十倍的話,那麼買主就需掏出原價的二十倍二百文來買這隻身價暴漲的雞回家了。
朝廷曾嚴令禁賭,但民間賭風如何禁得?官府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和後世街頭巷尾家家戶戶麻將聲聲有異曲同工之妙,實際上對治安也有好處,閒人無事可做在街頭亂逛鬧事反倒給社會帶來不安定的因素,還不如讓他們有個樂子。
至於說那些狂賭爛嫖,壓上身家房產天地妻妾來賭博的,則另當別論了,事物總是有好壞兩面,誰也不能苛求盡善盡美。
蘇錦將頭伸出車窗外,看着撲中之人狂喜大笑,撲輸之人垂頭喪氣的樣子暗自好笑;市井小民或者在這個時候纔會覺得最高興,蘇錦益發的覺得這個時代的真實和可信。
車到包府門前,門房小廝進去通報包大人,不一會包拯便衣衫整潔的出了府門,早有小廝趕來大車,包拯跟蘇錦略一寒暄便上車當先而去,蘇錦跨上車,吩咐小柱子跟着包大人的騾車,兩車相距二十步轆轆向西駛去。
騾車緩緩西行,漸漸遠離中心城區,路已不是青石板大道,而是僅容兩車錯行的碎石小道,兩邊的景物也大有不同,樹蔭更密,長草愈深,鳥雀在兩側的枝頭跳鬧,間或有灰兔竄出草叢飛速隱沒。
蘇錦看的有些犯迷糊,怎地城中還有這處所在,來時路蘇錦一路都在張望,並未出城門,何來如此偏僻幽靜的所在。
問了問小柱子,小柱子倒是對這裡熟悉,答道:“公子爺,這裡是城西蜀山湖附近,西城有一份含着蜀山湖的一個小角落,曾經在湖上和湖對岸二十里處的大蜀山中有盜匪出沒,原本住在這裡的人家便逐漸搬遷往東,這裡便漸漸清淨下來,您看,這長草都快及人深了。”
蘇錦哦了一聲,原來是臨近匪患之地,難怪人煙稀少,可能現在雖匪患消除,但西城已逐漸蕭條,人們也不願再搬回來住了,只可惜這麼一處幽靜清新之地,荒置了好生可惜。
蘇錦還帶着現代人的眼光看待問題,在後世城市高度發達,人羣稠密,到哪兒都是一堆人,難得有清淨的地方;城市中別說在城中有這麼多的草樹荒地,犄角旮旯都被善於算計的開發商們變成鋼筋水泥,人們習慣了到處灰白黑的建築,所以蘇錦見到在城牆範圍內有這處所在自然是感到有些驚訝;其實這些在宋人眼中簡直不足爲奇,這些地方根本就是荒山野嶺一塊,誰也對它沒有特別的想法。
正想間,車廂一震,卻是往下坡而行,蘇錦抓緊車廂木肋探出頭來觀看,眼前的景物豁然開朗,一汪碧水橫亙眼前,遠遠白霧蒸騰看不見對岸,隱隱有高山橫亙遠方,朦朦朧朧最少有數十里地,想必那便是城西大蜀山了,疤臉黑七曾經聚衆嘯聚的便是這大蜀山中。
包拯的車駕在前面停下,蘇錦趕忙吩咐停車,下了車,便見包拯笑咪咪的道:“蘇公子,此處風景如何?”
蘇錦讚道:“湖光山色,霧籠煙蒙,神仙住的的地方啊。”
包拯道:“說的好,此處當的起神仙居所之稱,只可惜人禍殃及,神仙住所卻無人居住,可嘆可悲。”
蘇錦知道他指的是什麼,閉嘴不語。
“提學大人倒是好興致,選了這處地方營建住所,真是好眼光,好福氣啊。”
蘇錦心道:這陸大人還真是個別具一格之人,看起來不像是在官場上混的,廬州城大小官吏士紳紮了堆的在逍遙津的逍遙湖畔買地皮造宅子,偏偏這位提學大人卻跑到遠離鬧市的西城來居住,但願不僅是居所之處不同,人也不要是一丘之貉纔好。
“車架可在湖畔歇息吃些青草,此去不遠便到陸大人宅院,你我沿湖漫步如何?”包拯問道。
“甚好,能和大人在此處漫步,真可謂是‘心在雲端飛,人在畫中行。’大人請!”蘇錦伸手請包拯先行。
包拯今天心情很好,呵呵笑道:“好一個‘心在雲端飛,人在畫中行。’,本官雖對詩文不甚推崇,但你這出口成章的才氣,倒是讓我很是歡喜。”
蘇錦汗顏無地,也不知這兩句是誰的詩,自己順口盜版,已經到了不假思索的地步,真是無恥到了無恥的地步了。
兩人沿湖而行指點景物談談說說,幾名小廝遠遠跟隨不敢打擾,湖上薄霧中亦有臨湖漁船出沒,湖面上遠遠傳來呢歌數聲,聽起來婉轉質樸,蘇錦側耳細聽,只聽那歌兒唱道:
“小小鯉魚紅紅的腮,湖東遊到湖西來;湖西要吃靈芝草,湖東要吃青蒲苔,不爲你小娘子,哥哥我還不過來。”
包拯和蘇錦聽着有趣,兩人相視一笑,滿心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