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我殺了你狗官。”
唰!
折彥質可是血性男兒,當即拔出一把短劍,一手提起紀閔仁,正欲下手之際,李奇突然喝道:“住手!”
紀閔仁呵呵道:“你明知目前還殺不了我,何必做成這樣子了。”
李奇又沉聲道:“折將軍,你難道還想違抗軍令嗎?”
折彥質拳頭握得格格作響,兩條濃眉都快攪成麻花了,忽然雙目一閉,最終還是理性戰勝了感性,鬆開手來,退到一旁。
李奇朝着紀閔仁呵呵笑道:“紀知府,你說你小看了我,我何曾不也小看了你,直到方纔,我都覺得自己還是小看了你,你身爲文官,但是面對重重包圍,卻還能做到臨危不亂,知道此時唯有趁亂從河中走,還能保住性命,即便是我,也不一定能夠做得如此沉着冷靜,真是佩服,佩服。”
紀閔仁笑道:“步帥過獎了,人一旦到了絕境,都會冷靜下來了的,只可惜我最終還是功虧一簣。”
“你說的很有道理。”李奇點點頭,道:“不過我從小到大,還從未被人如此戲弄過,你可真是把我騙慘了,爲了你,我都長出了白髮。”
紀閔仁笑道:“彼此,彼此。”
李奇呵呵一笑道:“不得不說,你的裝的實在是太像了,從一開始,我真的以爲你是一位爲國爲民的好官,那時候。我幾乎懷疑鳳翔府的每一個人,唯獨你除外。我根本就沒有想到你頭上來,即便後來我已經開始懷疑你了,但我還是不敢妄下定論,我生怕錯害了一位好官。”
紀閔仁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李奇好奇道:“你笑甚麼?”
紀閔仁大聲道:“我根本就沒有裝,你見到的纔是真正的紀閔仁。”
“哦?這倒有趣了。”李奇手一指,道:“那現在的你又是誰呢?”
“現在的紀閔仁只是一個被人逼入絕境的亡命之徒罷了。”紀閔仁悽然笑道。
“被逼?誰逼的?我相信你應該不是一位愛推卸責任的人。”李奇微笑道。
“多謝步帥誇讚。”紀閔仁長嘆一聲,道:“我出身寒門,小時候常常窮得連飯都沒得吃。我也見過許多比我更苦的百姓,這都是誰造成的?這都是那些貪官污吏所爲,那時候我真的想不通,爲何朝廷會讓這種人成爲百姓的父母官。官,乃民之父母,甚至比父母更爲重要,有時候。你一個小小的失誤,都會對百姓造成極大的傷害,更別提有意爲之。所以,當時我就立志將來一定要成爲一位爲民請命的好官,於是我拼命的讀書,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在弱冠之年,我終於考得進士,後來又被派任到汧陽縣當知縣,成爲了鳳翔府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知縣。
其實要說起來,當時有很多人都沒有我的成績好。但是他們的官都比我要大,不過我知道。那是因爲我家世不如他們,我也並不羨慕他們,能造福一方百姓,我已經很滿足了。我上任以後,開始對汧陽縣進行整頓,改善百姓的生活,我自問我做得不比人差,我也從未從百姓手中拿過一文錢,也正是因爲如此,其餘縣的知縣都不願跟我來往。後來因爲我政績突出,成爲了鳳翔府知府,當時我真的很開心,因爲我身上的責任越來越大,這也就意味着我能幫助更多的百姓。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官是越做越大了,面對的問題也越來越多了。”
李奇道:“這似乎很正常,太宰每日處理的事總比你要多吧?”
紀閔仁搖搖頭道:“這太不正常了,因爲行賄可不是官的本職。每年朝廷來人到地方上考覈,他們總不會空手而歸。不瞞步帥,第一年朝廷派官員來鳳翔府考察的時候,我當時並沒有大魚大肉的招待他們,可是你知道他們怎麼說麼?他們說你剛上任,年紀又輕,不知也情有可原,還讓我將那些原本設宴的錢直接拿給他們。這正常麼?他們可是來之京城,竟然伸手要錢,這與強盜又有何異?”
李奇淡淡道:“你給了他們嗎?”
“沒有。”紀閔仁搖搖頭,道:“因爲我根本就拿不出那麼多錢來。可是他們不信,堂堂鳳翔府知府怎地會連這麼點錢都拿不出。結果,當年的考覈屬我最差,爲此朝廷還專門批評了我。”
李奇表示理解的點點頭,道:“我想你以後肯定想盡辦法籌錢來應付京城來的官員吧?”
紀閔仁詫異道:“你爲何知道?”
李奇聳聳肩道:“就憑你現在還坐在這個位子上。”
紀閔仁一愣,旋即苦笑道:“步帥果然聰明過人。你說的不錯,我知道,若是再這麼繼續下去,我恐怕會丟了這頂官帽,這是我畢生所追求的,不到絕境,我不想就這麼放棄了,而且還是在這種背景下,但是,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從百姓手中謀取一文錢,直至今日,依然如此,那些錢都是從我自己的俸祿裡面省吃儉用給省下來的,日子雖然苦了點,但是隻要百姓能稱讚我一聲,我便心滿意足。”
李奇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你爲何還要走上這條不歸路?”
紀閔仁呵呵笑了幾聲,道:“因爲我對這個朝廷已經失望了,我也終於明白了,無論我這麼努力,上面的人隨便一句話,就能讓我的努力付諸東流。正當我躊躇滿志,極力想振興鳳翔府時,朝廷突然決定出兵河湟,記得當時童貫率大軍路過鳳翔府時,他竟然要我填補軍糧,我當時簡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後來我聽說,沿路來。童貫都是這般做的,別的知府也都如數給他補上了。可是我上哪找那麼多糧食給他,而且當年的收成也很是一般,我當時都跪下來苦苦哀求了,但是童貫不但沒有絲毫的動容,還訓斥我勾結吐蕃,意欲延誤戰機,無奈之下,我只有向百姓們要糧食。當地百姓都明白我的苦衷,很多人都自願將家中僅存的糧食送到我家來。我很感激他們,可是我已經對自己失信,我也對百姓失信了。試問一個對百姓失信的人,還有何面目坐在那椅子上,我當時心灰意冷,幾度想辭官回鄉。但是在百姓的苦苦哀求下,我最終還是留下了。
收復河湟後,折家軍又屯駐在了渭州,他們擔心的自己的親屬會受到傷害,於是將親屬全部安置在鳳翔府。我知道折家軍代代忠良,所以我很歡迎他們。可是沒有想到,我的熱情,換來的不是感激,而是折家軍一次又一次的侮辱。”
折彥質喝道:“你休得胡說,我們折家軍何時侮辱過你。”
紀閔仁無奈的笑道:“是。這對你們而言或許是一種習慣。但是自從你們折家軍的家屬來了以後,你們折家軍不斷的干預鳳翔府的內政。整天就是要求這,要求那,一點不如意,你折彥質就上門詢問,說是詢問,其實我自己給自己面子,你就是來下達命令的,你作爲渭州防禦使有何資格上我鳳翔府來吆喝?我一忍再忍,可是你們卻變本加厲,就拿這次的事來說吧,你們折家軍幾乎控制了整個鳳翔府,我紀閔仁根本就是形同虛設,一切都是按照你的意思在做,你說劫軍糧就劫軍糧,你說抓人就抓人,你何時問過我的意見?”
“你胡說,我---。”
折彥質話說到一半,李奇忽然手一擡,打斷了他的話,朝着紀閔仁道:“折將軍畢竟年輕,有些事做的不得當,也情有可原,你不會就因爲這一點就叛國吧。”
“當然不是,我紀閔仁又豈是那氣量狹隘之輩。”紀閔仁搖搖頭,道:“其實自從上次童貫來後,我不禁對自己心灰意冷,而且對大宋也心灰意冷了,朝廷腐敗,大家有目共睹,單單就是一趟花石綱,害的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後有方臘起義,再給大宋雪上加霜,那時候,我就知道大宋離滅亡不遠了,我也清楚,唯有覆滅大宋,百姓才能重獲新生。”
“原來如此。”李奇道:“於是你就勾結西夏,意圖謀反?”
紀閔仁突然呵呵一笑,道:“步帥,自始至終好像都是你在問我,我倒也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不知步帥能否賜教?”
“你問吧。”
“我想知道步帥你是怎麼知道我就是那主謀的,又是從何得知我與西夏勾結?”
李奇笑道:“我也是剛知道不久,當初我得知實情以後,我就立刻寫了一封書信送去京城,可是京城那邊遲遲未來消息,我當時還以爲是京城那邊出了狀況,直到後來高衙內他們前來,我纔敢肯定,那封信是被人給劫了,因爲高衙內來此,高太尉肯定會派人來尋,而我卻沒有見到太尉的人,所以一定是路上出現了狀況。”
“那也不能說明是我做的?”
“當然不能,我也沒有懷疑你,即便是後來我懷疑糧食也被劫了,但我兀自沒有想到是你。直到從淮南糧倉來的拿一封信,才讓我懷疑到你頭上來了。”
紀閔仁一驚,道:“原來那封信是從淮南糧倉來的,唉,當時我沒有想到你會這麼快就要送書信出去,更加沒有想到那封信不是去京城,而是淮南的,以至於我準備不足。”
“幸虧如此啊!”李奇感慨一聲,道:“我從那封書信上面得知原來那八萬石糧食是到了京兆府才被人弄走了,如此看來,這事可能並非某些人做的。那麼我就在想,爲什麼對方我會如此緊張我送信去京城,難道僅僅是怕賑災糧一事被揭穿?我看不是,因爲皇上本就是派我來此調查此事,即便皇上知道了,肯定還是讓我繼續查,根本沒有分別。既然如此,那封信到底還有什麼內容值得敵人如此緊張呢?我仔細的回想了一遍,終於讓我發現了信中還有一個關鍵內容,那就是你說的那三道奏疏。如果此事與京城無關,那麼你的那三道奏疏,又怎會石沉大海,一去不回呢?不過,若是我的信去到京城的話,那麼皇上一定會徹查此事,到時自然就會發現,其實你根本就沒有上奏疏,你很巧妙的利用了我的慣性思維,知道我聽到你的奏疏有去無回,就一定會以爲是被人押下了,根本就不會想到這一切都是你在自編自導自演,你這一招瞞天過海可真是把我給瞞苦了,不僅是我,就連整個鳳翔的百姓以及折家軍都被你騙了,玩得真是高明之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