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馮南希也並不是完全信任張斐,畢竟相識也不到一個時辰,只是鑑於張斐之前所爲,令他對張斐是很有好感的,再加上高文茵一心尋死,故此他選擇相信張斐。
故此他也不是說讓兄弟幾人一股腦都跑去張斐家住着,而是讓龍山先送張斐和高文茵回去,以免露出破綻,過兩日,他自己再過去看看情況。
至於史挺秀和牛北慶則是在外策應。
說是策應,其實也就是防着張斐一手。
張斐心裡清楚的很,但是他無所謂,因爲他已經決定接下這場官司。
出得破廟,張斐才發現自己原來是身在外城河西,只覺這塊地真是克自己,今後還是少來爲妙。
......
“張三哥!”
“張三哥!”
.....
剛回到汴河大街,就聽得到處有叫喊聲。
“我在這。”
“是張三哥麼?”
“是的。”
“張三哥在這裡。”
“找到張三哥了。”
.....
片刻,就見一匹駿馬疾馳而至,正是曹棟棟身邊的閒漢,濤子。
“張三哥,你上去哪呢,可是惹得我們好找!”
“我去外城轉了轉,散散酒氣。”說着,張斐又問道:“發了什麼事?”
濤子立刻將緣由告知張斐。
原來是那許芷倩見張斐遲遲未歸,於是就派人去白礬樓詢問,這一問才知道,原來張斐早就離開了。
許芷倩頓時慌了。
那小子仇人太多,上回還遭人暗算。
樊正、曹棟棟、馬小義他們也害怕張斐出事,於是也派人四處尋覓。
張斐讓濤子回去告知曹棟棟一聲,自己則是乘坐馬車回到自己家。
剛下馬車,就見許芷倩快步行去。
這一見張斐,那可真是氣得柳眉倒豎。
“別說了!”
張斐趕緊手一擡,一本正經道:“從今往後,我都聽你的,你指東,我是絕不往西,今兒總算是證實了,你還真是個神婆來的,我是徹底服了。”
許芷倩聽得是一頭霧水,朱脣微張時,忽見馬車內又行出一位美少婦來,不禁一愣,“她是?”
張斐回頭瞧了眼高文茵,又向許芷倩道:“回屋再說吧!”
許芷倩瞧了眼那少婦,心知可能發生了什麼事,又道:“你要不先去我家跟我爹報一聲平安。”
張斐道:“還驚擾了恩公?”
許芷倩氣不打一處來:“虧你還有臉說,我之前派人去白礬樓詢問,那樊大郎說伱都已經離開一個多時辰,你瞧,如今天都要亮了,這我能不告訴我爹嗎?”
五更天早就過去了,只不過這是寒冬之際,故而天才矇矇亮。
“多謝許娘子關心。”張斐是由衷地說道。
那麼晚許芷倩還派人去詢問,證明她一直沒睡,等着回來。
許芷倩哼道:“誰關心你呢。”
“總之是非常抱歉。”
張斐又道:“行!先去你家吧!正好我也有事要與恩公商談,呃...不過先等會,我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許芷倩這才發現張斐一身髒兮兮的,於是點點頭,“那我先去跟我爹說一聲。”
許芷倩走後,張斐先是讓李四安頓好高文茵,自己則是草草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便去到許府。
來到許府,他便將今晚發生的一切,如實告知了許遵和許芷倩,在公事上面,他一般是不會隱瞞許家父女,因爲許家父女,是他在北宋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
許芷倩那嫉惡如仇的性子又開始發作了,“不曾想那轉運司都已經腐敗到這種地步,爲得幾千兩,就犧牲幾條無辜人命,這簡直就是喪盡天良。”
許遵也是眉頭緊鎖,滿臉慍色,直點頭道:“倩兒說得不錯,這都已經不能說是貪污腐敗,而是在謀財害命,這必須得嚴查。”
張斐突然問道:“恩公,這查得出嗎?”
許遵愣了愣,“如此還沒有開始調查,又怎知道結果?”
張斐道:“我聽他們說,此事在我朝已是屢見不鮮,以前肯定也發生過,那不知好不好查?”
許遵沒有做聲。
許芷倩直言道:“最初朝廷讓富戶專門押送官銀,其目的本也是爲了防着差役監守自盜。不過,因途中意外,而沒收富戶財產之事,確實是時常發生。可是如這種官員監守自盜,謀財害命的情況還是非常罕見的。”
張斐道:“如果我今日沒有被他們綁架,此事只怕也就是許娘子口中時常發生之事。”
許芷倩輕輕點頭,“那倒也是,這其中必然藏着許多冤屈之事。”
說到後面,她不免嘆了口氣。
這真的人盡皆知之事。
許遵道:“既然此事已經暴出來,這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官府認真去查,應該是能夠查到一些蛛絲馬跡的。”
張斐問道:“恩公,這是不是一定查得到?”
許遵稍稍一愣:“這誰也不敢保證。”
這不是簡單的民間刑事案,其中還涉及到官府,同時還牽扯到轉運司,這個部門真是盤根錯節,涉及到諸多利益,已經成爲北宋的一顆毒瘤。
那麼一旦展開調查,就不是簡單的查案,而是權力的博弈。
這是需要智慧的。
張斐又問道:“如果查不到會怎樣?”
許遵皺眉不語。
查不到,那還能這麼辦。
許芷倩問道:“張三,你是不是另有打算?”
許遵也是疑惑地看着張斐。
張斐道:“此事涉及轉運司,且又是時常發生之事,若是順藤摸瓜,可能會揪出一大批人來,那麼這些人必然全力阻止調查,而且他們已經是惡人先告狀,佔得先機。我擔心如果查不到證據,一切可就無法挽回,不但他們可能會下獄,我可能也會被他們所累。”
都說這種事常有發生,那可想而知,這裡面得有多麼黑暗,而且朝廷自己就是元兇之一,雖然其中是有曲折,但是朝廷就這麼直接沒收,將人都拿去賣了。
左手查右手,張斐敢信嗎?
而張斐對此是真的非常害怕。
因爲他剛來這裡,就被抓去關上幾個月,差點就死在裡面,旁人真的無法感受到那種絕望。
許芷倩深知張斐所憂,蹙眉道:“可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呀。”
張斐道:“查案非我們所擅長之事,關鍵是不受我們的控制,一旦開始調查此案,等於我們的小命就都被他們拽着,到時就只能聽天由命。這最好的方式,還是打官司。”
許遵是沒有查案的權力,要查也是開封縣,以及沿途州府去調查。
而當許遵面對一個龐大的官僚機構時,他也是微不足道的。
張斐只能等結果。
可這在張斐看來,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
許遵不解道:“此乃貪污腐敗,謀財害命之案,就算要打官司,也得先查到證據,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那也未必。”
張斐道:“如果我們能夠避開這個腐敗案,直接起訴朝廷,那就不需要展開調查。”
“什麼?”
許家父女皆是一驚。
好傢伙!
可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你是瘋了嗎?
許遵呆萌萌地問道:“你起訴朝廷什麼?”
張斐道:“我們就假設這真的是沉船事故,那麼朝廷真的就能直接沒收對方的家財,甚至將對方的夫人充爲官婢嗎?”
許遵嘆道:“差役法中是有這方面的規定的。”
張斐道:“但是這規定又合不合法?”
許芷倩道:“這就是朝廷定得,自然合法啊!”
“不見得。”張斐搖搖頭。
許芷倩驚訝道:“不見得?”
張斐思索一會兒,“這我已經有些想法,但還需要具體去查證。但如果要避開調查,就只能打這差役法違法,既然是告這法違法,那就只能起訴朝廷,因爲這法是朝廷定得。”
邏輯是很縝密的,但是告法違法?
許芷倩是一頭霧水,“這怎麼告?”
張斐笑道:“你只要記住,身爲珥筆,是沒有什麼不可以告的,法當然也是可以告。”
許遵聽得也是糊里糊塗,只道:“可從未有人狀告過朝廷,都不知這到底是否被允許。”
民告官雖也沒有律法規定,但有先例,起訴朝廷,是沒有先例的。
“既然沒有規定不可以,那就是默許可以。”張斐道:“關鍵我聽說朝廷中一直有人提出當今差役法存有諸多弊病,需要加以完善。”
許遵這才反應過來,這小子不是無的放矢,而是又想故技重施,借王安石這股東風,這倒不是不行,點點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變法歸變法,他們也許會允許你這麼鬧,可多半也不會判朝廷輸得,畢竟這不是一個個案,他們得顧全大局。”
張斐道:“我也不是要朝廷認輸,我是要逼着朝廷查出真兇。”
許芷倩眼中一亮,“原來你是打算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啊!”
張斐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許遵腦子都有些轉不過來了,得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於是道:“此事一定要慎重,反正目前官府已經全部休假,你也沒法去告,再好好想想。”
“是。”
張斐點點頭。
“還有,你先寫封狀紙給我,以免到時被人告你窩藏罪犯之罪。”
張斐忙道:“還是恩公考慮周全,我待會就寫。”
談完之後,許遵便回屋休息去了,他也被鬧得是一宿未眠,好在如今休假,明兒也不需要辦公。
“呼...。”
張斐整個人癱倒在椅子上,突然看向許芷倩:“我也要服役嗎?”
許芷倩稍稍一愣,“一般是要的,但你也可以僱人代你服役。”
張斐道:“出了事的話,還是沒收我的家財嗎?”
許芷倩點了點頭。
當然,有許遵在,這事多半不會發生。
不過許芷倩也不好明說。
張斐嘆了口氣,“你說得對呀!”
許芷倩疑惑地看着張斐。
張斐嘆道:“在公堂之上,我不懼任何人,但是他們若要整我,實在是有太多的手段,這一不小心,就可能如那史大郎一樣,全家遭殃。唉...還是要獲得權力和地位,若是連命都保不住,還談什麼法。”
相比起李四一案,此案給他的衝擊更大,因爲李四到底是主動去借高利貸的,只不過陳裕騰太狠了一點,而此事是你躲都沒法躲,除非你是特權人士。
許芷倩嗔道:“我爹之前要舉薦你,你又要拒絕。”
“現在我也會!只不過......。”張斐皺眉道:“只不過我要認真考慮這條路,或許此案就是一個契機。”
“三哥!”
李四突然跑了進來,“三哥,曹衙內他們來道喜了。”
張斐不解道:“道什麼喜?”
“新婚之喜。”
“啊?”
張斐不禁尷尬地瞧了眼許芷倩。
許芷倩抿着脣,見他看來,笑道:“你瞧我作甚。”說着,她又道:“不過暫時你可得應着,莫要打草驚蛇。”
“應着?”
張斐很是窩火道:“她就是我買來的,憑什麼弄真成假。對,他們道喜那是應該的,他們帶了多少禮物來?”
“好像沒有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