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高文茵是一如既往身着的一件絲質的睡袍,一頭濃密黑亮的秀髮瀑布般垂直地落在腰間,手持木梳,站在張斐身後,細心地幫他束髮。
“三郎。”
高文茵突然輕聲喊道。
“嗯。”
“你今兒早上在家吃麼?”
“當然。”
張斐點點頭。
高文茵又輕聲問道:“你是不是覺得這家裡飯菜吃膩了?”
張斐一怔,不禁轉過身來,輕輕將高文茵攬如懷裡,神色凝重地問道:“夫人爲何這般問?”
在元絳他們談事的時候,他可都沒有這般認真,因爲他知道高文茵可是非常在乎他生活中的一切。
這話是非常嚴重的,必須得正經交涉。
高文茵低聲道:“我只是看你最近經常在外面吃。”
張斐有事沒事,就跑去大狗的店裡吃飯,就在門前,高文茵認爲張斐不太喜歡自己爲他準備的飯菜。
“原來是這事。”
張斐呵呵一笑:“我那只是爲了公務,吃飯也只是爲了跟一些人交談。”
高文茵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是...是我多想了,不過三郎若是有什麼想吃的,也一定要告訴我。”
張斐眼眸一轉,“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想吃一樣東西。”
“是什麼?”
高文茵殷切地看着張斐,卻沒有注意到,一隻大手悄悄從衣縫伸入。
張斐嘻嘻笑道:“大白饅頭!”
“呀!”
高文茵突然一手摁住張斐那作怪的大手,嗔道:“你少作怪!昨晚還沒...我這纔剛剛幫你梳妝好。”
張斐一本正經道:“保證髮型不亂。”
高文茵瞧他嚴肅的神態,差點沒有笑出聲來。
不得不說,高文茵這清純的眼神,成熟嫵媚的臉蛋,豐滿渾圓的身材,隨時隨地都能令張斐毫無招架之力。
得虧他制止力比較強,否則的話,不可能起這麼早。
鼕鼕冬!
一陣敲門聲突然響起,“張大庭長,你起來了麼?”
天吶!這個工作狂。
張斐當即一陣蛋疼。
高文茵也趕緊站起身來,稍稍拉了下衣襟,順帶白了張斐一眼,然後走上前去,將門打開,“止倩,早。”
“高姐姐早!”
許止倩又偏頭看向趴在梳妝桌上,思考人生的張斐,“你怎還在這裡坐着,快些準備一下,待會要開庭了。”
“開庭?”
張斐驚訝道:“什麼桉子?我怎麼不知道?”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最近也沒有喝酒喝到斷片啊!
許止倩沒好氣道:“你忘記啦,今兒是上官均他們第一回開庭審桉。”
雖然前幾日有很多人前來撤回訴訟,但不是所有,蔡卞他們也並不缺乏歷練的機會。
張斐雙手一攤,“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
許止倩道:“你不去看着一點麼。”
“當然不去。”
張斐站起身來。
貼心的高文茵,立刻拿上外套,幫着張斐穿了起來。
許止倩走上前來,“爲什麼?你就這麼放心他們嗎?”
張斐笑道:“那幾個小子,是才華橫溢,有勇有謀,且極富主張,但唯獨怕我,我若坐在那裡,他們根本就發揮不出來,我不在的話,反倒是不會出什麼問題。”
許止倩蹙眉一想,“你說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我是他們的老師,還能看錯不成。”
張斐一手攬過許止倩,“今日的行程我已經安排好了,先陪着兩位夫人享用美味的早餐,聊上一會兒,然後我約了樊大,要帶他出門逛逛,下午呢,咱們就找點娛樂活動,玩玩蹴鞠,或者盪鞦韆,我聽說這季節,你們女人可喜歡盪鞦韆了。”
許止倩白他一眼,“如今外面那麼多事,你還有心思蹴鞠。”
張斐笑道:“現在他們針對的是青苗法,跟我們公檢法是毫無關係。而且止倩,你要懂得勞逸結合,平時沒事的時候,就多休息,積蓄精力,等遇到大桉的時候,纔有精力去處理。”
許止倩如今二十歲都不到,這精力是過於旺盛,眼中大亮,“什麼大桉?”
“你真心沒救了!”
張斐無奈地搖搖頭。
......
在張斐還在與兩位嬌妻嬉鬧時,蔡卞他們已經來到辦公室準備。
“怎...怎樣?衣服穿好了沒?”
“幫我也看看,我的髮髻有沒有亂?”
.....
身爲單身狗的他們,只能相互幫對方整理。
“呼...。”
葉祖恰激動道:“終於輪到我們上場了。”
上官均道:“記住,誰審誰說了算,其餘人就只能給予建議,而不能干預。”
“一言爲定。”
幾人同時點點頭。
葉祖恰瞧了眼天色,道:“天色差不多,這第一場是我的,你們先去準備,我待會就來。”
蔡京笑道:“原來你急着爭着第一場,就是要學老師,最後一個登場。”
“哪...哪有,這不是皇庭的規矩麼。”
“什麼皇庭的規矩,這就是老師的規矩。一塊去。”
三人拉着葉祖恰就出得門去。
還想借咱們擺譜,你小子想多了。
不過到了庭院門前,三人還是給了葉祖恰一絲絲面子,他們三人先進去,然後葉祖恰纔緩緩入得庭來,直接坐在庭長的位子上。
他往這一坐,頓時引來院外買菜大媽的驚呼。
“哎...今兒怎不是張大庭長審?”
“張大庭長是病了麼?”
......
一時間外面是各種八卦。
就連檢察員們都感到好奇。
“今兒不是張庭長審理?”
“嗯。”
蘇轍點點頭。
陳琪道:“既然如此,檢察長又何須親自到場監督。”
蘇轍笑道:“如今我們檢察院都缺乏經驗,故此是不能放過任何一場庭審。”
說到這裡,他回過頭去,向那些實習檢察員道:“你們可也別小看他們,這天底下可沒有幾個比他們幾個更懂得公檢法。”
一干檢察員認真地點點頭。
.....
葉祖恰他們絲毫不受影響,他們幾個都不怯場,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誰都敢懟,如今唯獨怕張斐。
可眼看開庭在即,張斐兀自沒有出現。
上官均左右張望着,“老師不會來了麼?”
葉祖恰四處瞄了瞄:“老師不會是在暗中觀察吧?”
蔡京笑道:“我想老師不會來。”
其餘三人立刻看向蔡京。
蔡京道:“如果老師在這裡,反而會影響到我們發揮,而這庭審一旦開始,老師也無法及時給予我們建議。”
蔡卞點點頭道:“兄長說得是,我想老師是不會來。”
“其實來了也不會影響我。”
葉祖恰哼了一聲,然後抓起面前的小木槌,大拇指還狠狠搓了搓,夢寐以求的木槌可算是握到手裡。
砰地一聲。
“開庭。”
......
正好此時外面有兩個年輕人從旁經過,正是樊正和張斐。
“今兒要開庭,三哥爲何還約我來此?”
樊正好奇地看着張斐。
張斐笑道:“今兒是要開庭,但我放假。”
樊正道:“三哥不用去盯着麼?”
張斐呵呵道:“你頭回出遠門做買賣,你爹會盯着你麼。”
樊正呵呵一笑。
張斐道:“我盯着,那就是我在審,我已經帶了他們這麼久,也該他們獨立審桉了。”
樊正點點頭。
張斐突然指着前方一塊空地,“這塊地怎麼樣?”
樊正稍稍一怔,舉目看去,這附近那塊地都是景色迷人,“傍山依水,是快好地。”
“留給你的。”
“留給我?”
樊正詫異地看着張斐。
張斐點點頭道:“那馬老四不是託你來河中府看看行情,想與我們慈善基金會在這裡開一間解庫鋪。”
樊正道:“但是三哥不是拒絕我了嗎?”
張斐道:“但你走運,有人幫你開了頭。”
樊正哦了一聲:“三哥所指,可是低息放貸?”
張斐點點頭:“你沒有因此膽怯吧?”
樊正沉吟少許道:“如果我們決定在這裡開解庫鋪,這根本就影響不到我們,我們又不會借錢給那些自耕農。馬叔叔的計劃,還是利用飛錢、押送、放貸,來賺大錢。我就擔心一點。”
說罷,他看向張斐。
張斐笑道:“所以我給你了找了一座大靠山,保你無憂矣。”
樊正好奇道:“大靠山?”
張斐道:“提舉常平司。”
樊正面色一驚,“提提......!”
張斐點點頭道:“提舉常平司會暗中與你們合作,也就是投錢在你們的解庫鋪,並且將放貸買賣下放給你們做。而提舉常平司隸屬於轉運司,而轉運司又涉及到一路財政,這與你們的計劃是絕配。”
樊正心思縝密,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轉運司希望利用我們去對付那些大地主?”
“不!”
張斐道:“轉運司希望你們將借你們商業的手段賺錢。”
樊正有些心動,“如果僅僅是爲了賺錢,那到是值得考慮。”
得到轉運司的支持,那在陝西路是可以橫着走,他們都不缺商業頭腦,他們缺得是保障。
“就只是賺錢。”張斐再度肯定道。
樊正道:“我好好考慮一下。”
張斐道:“不過切記,千萬不要讓任何人知曉,暫時也不要書信給馬老四,以免走漏風聲,目前這消息決不能透露出去。”
樊正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張斐突然又問道:“有道是,這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不要求你去對付那些大地主,但他們可能會來對付你。”
樊正稍一沉吟,笑道:“這商業若想繁榮,必然需要依靠公檢法,他們得罪了三哥,又憑什麼與我們競爭。”
張斐哈哈一笑,“所以我們也根本不需要要求你去對付他們,即便是順其自然,也能將他們都給乾死。得罪了公檢法,還想掙錢?呵呵.......!”
......
此時此刻,樊正未來的大靠山正在衙裡大發雷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元絳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道:“他們鬥不過公檢法,就拿我們轉運司出氣,本官定饒不了他們。”
何春林趕忙拱火道:“元學士,這再過幾個月,咱們就要發放青苗錢,到時若是一個人都沒有來,且不說賺不到錢,無法支付賠償的軍餉,關鍵咱們也不好向王學士交代。”
元絳是越聽越氣,突然看向蔡延慶和韋應方,“蔡知府,韋通判,你們難道就無話可說嗎?”
蔡延慶一看元絳又發脾氣了,知道他肯定與張斐有商量妥當了,含湖其辭道:“這是不好辦啊!”
“此事很容易辦。”
元絳道:“官府可以下令,禁止他們這麼做。”
蔡延慶驚訝道:“這恐怕不行吧?他們是低息貸款,這並不違法啊!”
元絳道:“青苗法剛剛要執行,他們就以一分五息放貸,傻子都知道,他們是在針對青苗法,等到青苗法廢止,他們的高利息又會捲土重來,難道我們又拿青苗法出來嗎?這簡直是拿朝廷政策視同兒戲。而他們此舉,又與牙人倒賣貨物,欺行霸市有何區別?爲何管不得?”
其實蔡延慶早就意識到這個問題,宗法隨時可以調整,不受約束,但是新政可不能去而復返。
他們這麼玩,朝廷還真玩不過他們。
蔡延慶瞧了眼元絳,試探道:“這樣吧,我先去問問,看看其中是否有誤會。”
元絳立刻點點頭道:“也行,這也算是先禮後兵。但蔡知府要明確告訴他們,如果他們不聽,官府必將禁止他們這麼做,到時撕破臉皮,對誰都不好。”
蔡延慶點點頭。
出得門去,蔡延慶便立刻向韋應方道:“韋通判,此事就交給你了。”
韋應方稍稍一愣,旋即拱手道:“下官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