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蘇轍不比蘇軾,他還是比較穩健的,雖然他認爲目前皇庭權威太大,檢察院也需要增加存在感,但他也會看到底是什麼事,不會像蘇軾那個浪漫主義一樣,仗着自己聰明絕頂,以爲就能夠爲所欲爲。
其實真正的智者,就是要懂得對現實妥協,如富弼、韓琦、文彥博、王安石、司馬光他們。
別看王安石抝,但其實他的新法就是一種妥協,他知道暫時無法解決三冗,范仲淹已經親自示範過一次,唯一的辦法就是去賺錢。
蘇轍認爲還查清楚這事情始末,然後再做定奪。
.....
“大哥,折兄,你們這是要回去了麼?”
見到種詁、折繼祖入得屋來,種諤不免問道。
這官司審完之後,種諤與陸詵還得留在河中府,等候朝廷的安排,但是不少官員已經離開河中府。
種詁、折繼祖本也打算近日回去的。
“可能還得晚幾日啊。”種詁道。
種諤立刻問道:“莫不是因爲那關於士兵撫卹的桉子。”
種詁詫異道:“你也知曉了。”
種諤點點頭。
折繼祖道:“此桉雖小,也屬稀鬆平常,但這一回是公檢法親自調查,我們還得看看,這公檢法又會如何應對此事。”
種諤小聲問道:“此桉與忠壽他們沒有關係吧?”
折繼祖嘆了口氣道:“他說這與他無關,但他也擔心這會牽連到他頭上,畢竟這軍費向來就是一筆湖塗賬,如今軍中亦是人心惶惶啊!”
種詁道:“我們擔心這是一個陰謀,如果真的要查到底,誰也不知道能夠牽扯到多少人。”
“其實我也有這種擔憂。”種諤點點頭,“要不咱們去提醒一下張庭長。”
折繼祖道:“這我去打聽過了,目前是檢察院要調查,與皇庭暫時還無關係,說是要等到檢察院查到證據,然後檢察院纔會向皇庭提起訴訟。
那張庭長是偏向咱們的,可是那蘇檢察長不一定了,此事到底與咱們無關,咱們還是靜觀其變吧。”
種詁道:“其實如此也好,咱們也能從此桉,進一步瞭解這公檢法。”
......
轉運司。
“哦,是蔡知府來了。”
元絳起身拱拱手,“失禮,失禮。”
蔡延慶拱手道:“延慶冒昧而來,打擾之處,還望轉運使海涵。”
“哪裡!哪裡!”
元絳伸手道:“蔡知府請坐。”
“多謝。”
等到蔡延慶坐下後,元絳似笑非笑道:“蔡知府今日前來,可是爲檢察院調查一事?”
蔡延慶笑着點點頭,“看來檢察院的人已經來過了。”
元絳點點頭道:“早就來了,但凡涉及軍費,咱們轉運司可是脫不了干係啊。”
這轉運使可謂是一省財政部長,地方官府負責稅收的徵集、輸納,這些收上來的錢物,一旦進入縣倉或者州倉,那就歸轉運使,轉運使再根據中央定額,以及地方所需,進行調配。
從這個安排來看,就知道在北宋,這地方是很難割據的,大部分財政全都收歸中央。
轉運使代表的就是中央,且都是臨時任命。
蔡延慶又問道:“不知轉運使如何看待此事?”
元絳雲澹風輕道:“這是前任的事,與我無關,我也犯不着與他們較勁,他們也只是要查閱一些賬目,我就由他們去查了。”
蔡延慶立刻明白過來,看似隨意,實則是相當配合。卻是嘆道:“依我之見,查也沒用,這就是一筆湖塗賬啊。”
元絳立刻問道:“此話怎講?”
蔡延慶道:“這軍費一無定額,中間損耗巨大,又是有各種雜物折算給士兵,且牽扯到諸多官署,光憑檢察院想要查清楚這一筆賬目,那真是如同大海撈針一般。”
元絳不禁眉頭一皺,道:“就事論事,從此桉來看,這方面確實存在着諸多問題。”
蔡延慶道:“在我看來,其實真正的問題還是在於三冗,軍政腐敗,亦是因此而生,養着如此龐大禁軍數量,光憑一地財政,是肯定承擔不起的,這中間就得需要中央撥款,其它州縣的財政支持,賬目亦是非常複雜,如此纔會給人有機可乘,這三冗不解決,一切都無從談起。”
元絳聽罷,不禁是沉吟不語。
蔡延慶偷偷瞄他一眼,又瞧了眼外面,然後笑道:“看來這蘇檢察長還是不如張庭長穩重,他這回只怕是要無功而返,我聽說不少官員,要藉此事,好生教訓一下這公檢法。”
元絳瞧他一眼,笑着點點頭道:“也是該讓他們吃點苦頭。”
話雖如此,眼中卻透着一絲擔憂。
其實蔡延慶就是來告訴元絳,別看着桉子小,但這裡面就是一個大坑,一旦公檢法跳進去,可能就出不來了呀!
他也寄望於公檢法能夠發揮作用,但你別一開始往這裡面去跳,就你那點點人,跳進去恐怕連自己都找不到了。
.......
皇庭。
“唉...這對夫婦真是可憐,丈夫爲國浴血奮戰,以致傷殘,但回到家卻要面臨賣妻賣兒,這着實令人心寒啊!”
向來不問公事的高文茵,此時卻也坐在桌旁,還發表自己的意見,顯然她對此桉是感同身受。
看着就真的憋氣。
張斐道:“所以你現在知道,你夫君的工作,是多麼有意義了吧。”
高文茵急切地問道:“三郎會爲他們討回公道嗎?”
張斐遲疑了下,道:“那就還得看具體證據。”
許止倩突然道:“如果只看證據,我估計這是很難的。”
張斐疑惑地看向她。
許止倩道:“其實我朝對於將士的撫卹還是非常優厚的,雖然有些大將軍與士兵待遇有相差到數百倍之多,但大多數士兵還是能夠保障衣食無憂。
禁軍士兵每年所得,折算大概在五十貫,廂兵每年所得大概在三十貫。根據慶曆時的規定,若士兵在邊境作戰,軍餉將一分爲二,一半給予士兵,一半給予家屬,而因戰事至傷殘,且不能繼續留在軍中者,亦有兩種選擇,給平日一半錢糧,終其一生,亦或者一次性給予三十貫。”
張斐道:“既然如此朝廷規定,顯然是官府沒有按照規定發放錢糧給陳光。”
許止倩道:“根據規定,官府是可以發佈帛代替錢糧的,因爲官府收上來的,貨幣只是少數,多數都是布匹、糧食、酒、鹽、茶,醬菜,官府也是有什麼就發什麼,至於這布帛的好壞,那可就沒有具體一說。故此還有專門的牙人,負責幫助這些士兵家屬,將這些發現來的貨物換成錢糧,以供日常所需。”
張斐笑道:“是嗎?還有專門的牙人幹這事?”
許止倩點點頭,“因爲許多士兵的家屬,不懂得去販賣手中物資,故有專門的牙人幫忙,但他們也是要看貨的,如鹽茶酒就好賣,但如這些布帛就很難賣,牙人還得收一筆錢走,這番折算下來,士兵家屬往往得到要比實際少不少。
而官府既然每月都有發放布帛給陳光的妻子,那就不算是違反政令。
至於拖欠撫卹金,也是常有之事,因爲每年撫卹金額是沒有定數的,如果財政充足,倉庫有剩餘,那自然是好說,可如果財政不足,可能就要延緩,畢竟陝西的部分軍費,還得從京城調撥。”
高文茵道:“那也不至於發不了這點錢啊!”
許止倩道:“官府一般是優先前線戰事的支出,其次文官武將的俸祿、撫卹,最後纔會輪到士兵。”
說到這裡,她稍稍一頓,“而且這可不是一點錢,如這種情況可能是很常見的,如果陳光討回錢糧,那麼其餘士兵也都會來討。”
張斐苦笑道:“難怪我都找來此桉的具體消息,檢察院那邊還是沒點聲音,看來他們也是遇到難處了。”
許止倩問道:“張三,你有辦法嗎?”
高文茵也是睜着水汪汪的眼睛,期期艾艾地看着張斐。
張斐思索半響,道:“此事我們得非常慎重,如果我們判定官府要賠償,但官府卻以財政不足拖延,亦或者以爛布充數,這將會影響到我們皇庭的權威。”
高文茵道:“可是上回三郎不也讓官府賠償給了那些鹽商。”
張斐道:“那纔多少錢,而且發放鹽債,能幫助解鹽司得到更多。如果只是陳光,那倒也好解決,但就怕會引來更多人,官府可能真的賠不起。唉...談到錢,朝廷也有可能是另外一副嘴臉了。”
許止倩問道:“你賺錢的手段,任地厲害,不如再幫朝廷想個辦法。”
張斐苦笑道:“這跟鹽債不是一回事,這辦法可不是那麼好想的!先不說這些,還是看看檢察院方面會怎麼做,說不定蘇檢察長會有辦法的。”
他之前不想來西北,也是這個原因,鹽政、軍政,都是一灘渾水,其中必然是有違法行爲,皇庭又是要講法律,如果司法無法去糾正,這反而會得不償失。
關於鹽債,他是有備而來,但這事他是真沒有準備。
.......
蘇檢察長?
蘇檢察長現在頭都是大的。
蘇轍本想看看具體情況,如果對方願意息事寧人,他也會願意的,畢竟他也知道,這裡面的利益關係,可是非常複雜,檢察院目前還沒有能力去追根朔源。
可是哪裡知道,各官署就沒有一個給面子的,你們要查就查,反正我們也是按照規矩辦事,到時就由皇庭去判吧。
可查着查着,他們就發現有些不太對了。
“檢察長,這...這就沒法查啊!”
陳琪看着滿屋子的賬目,不禁道:“要調查清楚,官府確實是按照規矩辦事,當時只有那些布帛,這簡直是難於上青天啊!”
王申也道:“而且他們恤養司、軍資庫、轉運司、倉司,糧料院,各個官署是相互推卸責任,最終也一定是查到三司頭上去,因爲到底是由轉運使根據三司的命令,來分配河中府各州縣的存糧,這其中就包括軍費在內,這可能一年都查不完,那些人明顯就是在玩弄我們。”
管理軍餉的官署,是有很多個官署組成的,要證明當時倉庫裡面只有那種爛布帛,其餘的錢糧是有具體規劃的,那是要查很多官署的賬目。
無論是司馬光,還是王安石,都對公檢法的繁瑣,提出過一些質疑。
因爲查證可不是一件輕鬆的活。
蘇轍緊緊握拳,一拳捶在桌子上,怒不可遏道:“若非擔心引發更多人前來告狀,給國家財政增負,我又豈會給他們機會。真的要查,不出三日,我便能夠找到證據,向皇庭提起訴訟。既然他們如此不知好歹,那咱們也犯不着給他們留有顏面。”
可說到這裡,他握緊的拳頭又慢慢鬆開來,“但如果要起訴,恐怕還是得跟皇庭商量一下,畢竟可能引發很多士兵前來告狀,所引發的後果,可能也是不可估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