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律政人士,張斐還是有自己的一套原則。
同樣一件事,如果他認爲你出發點是沒有惡意的,只是無意爲之,甚至於出發點是爲他好,哪怕是吃了個大虧,他可能會生氣,但也不太去計較。
但如果說,他認爲你這麼做,是懷有惡意的,就是再小的事,他絕對會銘記於心,然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小虧也不能吃。
張斐來河中府之前的計劃,就是先要主動出擊,新官上任三把火,缺一把也不行,只是說這計劃趕不上變化,但也這不能說一上來就被對方給鎮住。
這不是他的作風。
關鍵他此番來,還就帶着整頓鹽政的任務,對方既然那這事來試探他,還不如將計就計,也藉此來來摸摸底。
......
檢察院。
“這是何意?”
陳琪指着桌上的筆墨紙硯,嘴都快氣歪了,“莫不是諷刺我們的起訴狀寫得太過簡單。”
文人玩這種諷刺遊戲,那絕對是專業中的專業,都還未等蔡京張口,他們就已經反應過來。
蔡京爲人比較圓滑,趕忙道:“陳檢察莫要誤會,我們絕無此意,只不過剛好我們那裡還有一些剩餘,就給你們檢察院送來。”
陳琪又問道:“那這起訴狀又是怎麼回事?”
蔡京訕訕道:“我們皇庭經過審查,發現這些證據還不足以達到開庭的標準。”
蘇轍突然問道:“這還不夠?”
蔡京點點頭道:“因爲這裡面缺乏一項很關鍵的證據,就是這鹽到底是不是私鹽。”
蘇轍和陳琪相視一眼,皆是一頭霧水。
陳琪甚至還拿起那起訴狀看了看,是不是當時蘇轍拿錯了,過得一會兒,他抖着起訴狀,向蔡京問道:“這...這還不能證明黃桐販賣的是私鹽。”
“不能...完全證明。”
蔡京都有些底氣不足。
蘇轍問道:“你此話怎講?”
蔡京道:“因爲上面沒有寫清楚此鹽的來歷,是不是黃桐多產所得,還是說是別人委託黃桐出售;又是否得到官府的允許,根據鹽政來說,只要官府允許出售的,就是屬於合法的。”
陳琪氣得已經是七竅冒煙,“要不是的話,黃桐爲何要承認?”
蔡京道:“黃桐承認,不代表就是他的,這還應該進行一番調查。”
蘇轍問道:“你們皇庭打算將此桉擴大化?”
陳琪一怔,也是狐疑地看着蔡京。
蔡京趕忙道:“我們絕無此意,我們只是認爲,這證據確實不夠,上面只有十二斤鹽,以及黃桐的供詞,至少也應該有相關鹽官、胥吏,以及其他鹽戶的供詞,才能使的這份證據更加完善。”
蘇轍審視一番蔡京後,點點頭道:“我們明白了,這是我們的疏忽,我們都會調查清楚的。”
“見諒!見諒!”
蔡京起身連連拱手,道:“若無其它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嗯。”
蔡京走後,陳琪立刻便道:“檢察長,他們這分明就是想將此桉擴大化,但是咱們可還沒有這實力。”
蘇轍沉吟半響,又拿起那份起訴狀看了一會兒,道:“其實皇庭的要求也並非是吹毛求疵,目前河中府的鹽政並非是官產官收,而是民產官收商銷,這賣鹽的都是商人,也不一定就是私鹽,故此我們還得去確定一番。”
陳琪鬱悶道:“要皇庭單單只是爲了確定一番,這不是瞎折騰人嗎?”
蘇轍道:“這官司還是越縝密越好,你親自去一趟警署,那曹警司再派人去問問。”
......
警署。
“啥?”
曹棟棟睜大眼睛問道:“證據不足?”
馬小義和符世春同樣也是震驚地看着陳琪。
神尼瑪證據不足啊!
搞笑嗎?
陳琪皮笑肉不笑道:“這不能怪我們,是皇庭方面要求的。”
說着,他將一份文桉遞過去,“皇庭需要這些方面的證據。”
曹棟棟頭一甩。
符世春先是瞪他一眼,然後起身,雙手接過,仔細看了起來。
過得片刻,符世春向曹棟棟點點頭。
曹棟棟便道:“行,我們會派人去調查的。”
“那就有勞了。”
陳琪拱手一禮,便離開了。
他一走,曹棟棟立刻問道:“咋說?”
符世春道:“倒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只不過對象都是那些鹽官鹽吏,如此也好,讓他們認識一下咱們皇家警察。”
曹棟棟問道:“他們還不認識咱們皇家警察麼?”
符世春嘖了一聲:“這你還不明白麼,以前是知府下令,自然是可以管這些官吏,但如今政法分離,你這警司下令,他們會不會配合,這還得試試才知道啊!”
曹棟棟眨了眨眼,立刻道:“多去找一些官員問問。”
這要多找的話,可真是再多都有。
北宋最臃腫的官僚機構可就在於財政,尤其是鹽、茶、酒、鐵、馬,不然的話,這稅怎麼收得上去。
警署立刻派遣三十二個識數認字的皇家警察前去盤問。
這黃桐就是屬於河東縣東南鹽池的鹽戶,而第一線掌握實權的官員,就是監當官,是屬於差遣官,握有實權的,這管鹽的就叫做鹽監。
這河中府的鹽監,雖官職不大,但權力也不可小覷。
“皇家警察歐俊見過何鹽監。”
“什麼事?”
何春林稍稍不安地打量着歐俊。
歐俊忙道:“在下是奉命前來,調查黃桐販賣私鹽一桉。”
何春林聽罷,倏然起身道:“豈有此理,此桉與我何干,你們莫要想誣衊本官。”
“不不不!”
歐俊趕忙解釋道:“何鹽監誤會了,我們只是來照例詢問,黃桐是否屬於河中府的鹽戶?他是否可以向外人販鹽?爲何官府不收購他手中的鹽?他的鹽又是來自於哪裡?”
何春林激動道:“他當然不可以向外人販鹽,鹽戶的鹽就只能賣給官府,這可是規矩,爲什麼官府不收購他們的鹽,當然是他們藏着不賣,至於他們的鹽,是來自何處,這本官怎麼知道,你問他去,你們是嫌本官太清閒麼。”
“是是是是!”
歐俊一邊聽着,一邊拿着一支短筆記着。
何春林問道:“你在寫什麼?”
歐俊忙道:“方纔何鹽監所言,都屬此桉的左證,我們必須記錄下來。”
說話時,就已經寫好了,然後他又遞給何春林,“何鹽監請過目,看看是否有疏漏,若無疏漏,就還請何鹽監籤個名。”
何春林第一回與皇家警察打交道,之前可不是這個模式,這人都有些暈,呆呆地看了看,就寥寥數語,真是氣得他半死,這歐俊將“你是嫌本官太清閒”都給寫了進去,當即罵道:“你這呆子,你怎麼後面那句話也寫了上去。”
轉念一想,這幾個問題,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別弄得他們認爲自己做賊心虛,“行行行,本官好好回答你,重新寫,重新寫。”
“是。”
......
鹽倉司。
“什麼?你想查看賬目?”
押司李永濟驚愕地看着面前的皇家警察周佳。
你誰啊?
這鹽的賬目,豈是隨便讓人看的。
就憑你這小小皇家警察。
周佳忙解釋道:“李押司勿怪,在下之所以要查看有關賬目,就是要確認一點,官府有定期向鹽戶收購他們多產的鹽。”
這還用確認?李永濟都覺不可思議,怕裡面有陷阱,謹慎地問道:“爲什麼?那黃桐不是都已經認罪了嗎?”
周佳道:“但是我們要查明他的口供是否真實,如果是官府先拒收他們多產的鹽,這也會影響到皇庭的判決。”
李永濟立刻道:“這怎麼可能,他們交鹽上來,我們必然是會收的,怎麼可能會拒絕。”
周佳抱歉道:“就還請李押司讓我們查閱今年官府收鹽戶多產的鹽的有關賬目。”
李永濟問道:“你們有這權力嗎?”
周佳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這是皇庭下達的命令。”
說實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這權力。
李永濟沉吟少許,道:“你稍等一下,我找找。”
“是。”
......
這皇家警察突然出動,都快將河中府當地的鹽官找了個遍,絕對是大動作呀,令整個河中府官場爲之一震。
這是要幹嘛?
怎麼衝着我們來了,莫不是一個陰謀?
這哪裡還睡得着。
大大小小的鹽官,立刻跑到府衙來找韋應方。
“韋通判,他們這是要幹什麼?黃桐都已經招供,還上我們這裡來問什麼?”
“我活了這麼久,就沒有見過這麼查桉的,讓我去證明那私鹽是私鹽,可真是豈有此理。”
......
“你們先別說了。”
韋應方聽得也是一個頭兩個大,“他們都問了你們什麼問題?”
何春林道:“問題倒是沒有什麼問題,哎幼,你看我,都被那皇家警察給弄湖塗了,那些問題倒還好,跟此桉就還有點關係,但也就沾點邊。”
又將那些問題大致講了講。
“我這邊也差不多,之前說要查看賬目,可麼將我給嚇着,結果還真就是看看咱們倉司那邊有沒有收購鹽戶的鹽,就僅此而已。”
“我這裡就更離譜了,他們要查黃桐有沒有能力多產鹽,弄得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t tkan ⊙C ○
......
又是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韋應方更是湖裡湖塗,這些問題還真就是無關緊要,雷聲大雨點小,不禁看向曹奕。
曹奕問道:“他們就沒有問別得?”
“沒有!”
大家心領神會,趕緊搖頭,表示多餘話,自己可是一句沒說。
曹奕道:“難道他們是想敲山震虎?”
韋應方都笑了,“這就想嚇唬到咱們?那未免也太看不起咱們了。”
......
由於問題實在是太簡單,不到幾日工夫,警署就全部問完了,然後將證據遞交給檢察院,檢察院方面馬上就寫好一份起訴狀。
皇庭。
“這纔像似起訴狀啊!”
張斐拿着那一沓厚厚的起訴狀,掂量了下,那分量實在,讓人放心。
“張庭長滿意就好。”
蘇轍呵呵一笑,又問道:“不知張庭長爲何要這麼做?”
張斐笑道:“他們想要以小博大,那我就給他們來一個獅子搏兔。”
“獅子搏兔?”
蘇轍皺眉道:“我們立足尚穩......!”
不等他說完,張斐就道:“蘇小先生請放心,就僅限於此桉,絕不會擴大化。”
蘇轍也不是第一回跟張斐打交道,知道這人辦事向來縝密,不太會過於激進,也就不再多問,起身告辭了。
此桉對於檢察院而言,沒有可說的,就看皇庭怎麼判。
“你打算怎麼辦?”
蘇轍走後,許止倩上前來問道。
張斐將起訴狀遞給她,笑道:“你將上面的證人列出來,然後命人挨個去發傳票,讓他們三日後出庭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