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公檢法聽着是容易,也符合宋朝的政治理念,事爲之防,曲爲之制,相互制衡,但真正執行起來,肯定還是需要一段很長很長的適應期。
之前檢察院就一直都是被稅務司牽着走,完全就沒有自主思想,他們的心思全都在打官司上面。
但其實打官司只是其次,他們的職權還是在於檢察。
檢察院應該是一個非常獨立的部門。
好在由於這期間事情不斷,各種桉子層出不窮,蘇轍他們這些檢控官們,也漸漸熟練起來。
他們開始意識到,檢察院其實是很牛逼的存在,可不是誰的附庸。
只是相對於皇庭和警署而言,檢察院是最後覺醒的。
汴京律師事務所。
“二位,今兒怎有空上我這來?”
張斐很是詫異地看着王安石和韓絳。
韓絳道:“我們是來告知你一聲,雖然這些天連罰帶補,又收上來一萬貫,但也難以維持警署的財政支出,最多就還能支撐一個月,即便算上三衙的補貼,也不會超過兩個月。
而且,由於之前罷遣了衙前役,一些運送、保管的任務,暫時都難以執行,許多官衙都在向我們抱怨。”
其實這纔過去多久,就有這麼急嗎?
不見得。
那些官衙就是故意找事向司農寺施壓,那些權貴可沒有湖塗,這都得就是財政。
他們肯定會在財政方面向對方施壓的。
王安石道:“雖然稅務司表現的非常出色,但這不是長久之計,且據我所知,目前其它縣城,都在以農務爲由,拖延稅務司的自主申報,可能已經是來不及了。”
張斐不禁鬱悶道:“張三斗膽多說一句,如今雙方正在比拼內力,這高手過招,勝負就只在毫釐之間,這麼關鍵的時刻,二位來這麼一出,可真是太傷士氣了。”
“什麼關鍵時刻?”
王安石激動道:“如今對方連皮毛之損可都談不上,這麼耗下去,是毫無勝算可言,你小子平時那麼機靈,怎麼連這一筆賬都算不清嗎?”
韓絳也道:“你似乎將政令法令給本末倒置,通常都是先執行政令,再由法令去監督,而你們卻只管着法令,而不顧政令,這如何能夠成功。”
張斐點點頭道:“二位教訓的是,我知道了,不過二位也請放心,這錢我會想辦法給補上的。”
王安石和韓絳相視一眼。
王安石又道:“你可別寄望於官家,事已至此,若你想用國家財政來補上這窟窿,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們爲什麼這麼輕易認罰,就是賭你沒錢支付俸祿,你耗不下去,皇帝若想給警署開小竈,是沒有人會答應的,當時立法會頒佈新法,不就是在佈置戰場。
我們被捕,我們也都認。
但如果國家財政額外補助警署,那就是在作弊,他們肯定會阻擾的。
國家要是補助,必須募役法是失敗的。
張斐點點頭:“明白。”
王安石審視張斐少許,又道:“如果你實在是撐不住,可得先告訴我一聲。”
張斐點頭笑道:“我絕不會連累王學士的。”
王安石見他還能笑得出來,稍稍放心一些,這事弄得他也是焦頭爛額,因爲這直接關係到他的新政。
但問題是,目前來說,雖然稅務司連戰連捷,但是他們卻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其實他們兩個來這裡,不是要打擊張斐,而是在要提醒張斐。
你不要得意忘形。
你現在可是處於劣勢的。
要知道目前還只是在開封、祥符折騰,雖然稅警、皇家警察都已經去到其它縣城,但是那邊一直拖,剛好是春季,農民要忙於農活,抽不出時間申報。
這民以食爲天,農桑大於一切,這申報日期也是不斷在往後延。
但誰都知道,他們就是在看風向,甚至可以說,他們是集中力量在開封、祥符二縣阻擋稅務司。
劉屏是被罰一千多貫,但其實劉屏只需要出稅錢,其餘得,他們幫劉屏攤掉,甚至連請耳筆都不用劉屏出錢。
劉屏當然不在乎。
他們可是非常齊心的。
這場鬥爭的本質,歸根結底,還是財政,而不是司法。
募役法的目的是要收錢上前,而他們的目的則是不繳這錢。
但是勝負的標準,不在於收沒收到,而是在於稅務司能不能收到足額的錢。
韓絳也看出張斐的一些動機,就是想讓公檢法立威,但前提是,得有財政支持,那些稅警可不是來爲愛發電的。
韓絳、王安石走後,張斐便將李豹找來。
“我也正準備來找你的。”李豹言道。
張斐笑道:“檢察院方面是不是有動作了。”
李豹詫異道:“你岳父告訴你了。”
“我岳父大人爲了避嫌,最近都很少回家住。”
張斐略顯愧疚地搖搖頭,又道:“不過如今檢察院遲遲未有提起起訴,將王學士和韓寺事都給急壞了,但是這五戶情況,比秦彪的還要簡單一些,又沒有額外的衝突,顯然他們在調查別的事請。”
李豹點頭道:“不錯,他們已經在暗中調查徐煜販賣私鹽的證據。要不要進行下一步。”
張斐點點頭道:“將王洪進逮捕歸桉吧。”
......
在前面五戶還未得到起訴之際,稅務司再度出擊,又以虛報財物的名義逮捕五戶。
趙府。
“老爺,今兒早上祥符縣傳來消息,進兒也被稅務司的人給抓了。”
趙文政身邊的宅老王青面露擔憂地說道。
趙文政笑道:“你別擔憂,其實在劉屏被捕後,我就知道洪進可能也會進去的,我早就派人去叮囑過他,反正稅務司說多少就是多少,另外,我也會讓李國忠他們去爲洪進辯護的。”
風輕雲澹。
王洪進虛報財物,就是他安排好的,就是故意虛報,他們這些大老們要以身作則,下面的大地主纔會跟。
只要大家齊心協力,共同進退,稅務司是毫無勝算可言。
如今稅務司頻頻出擊,使得他們是非常開心,他們在司農寺也是有人的,知道司農寺的財政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你們這就是狗急跳牆。
施捨你一千貫,不過也就是杯水車薪,兩個月,你們又能查多少戶。
關鍵之前那五戶可都還沒有起訴。
慢慢來。
看誰先死。
然而,他們都忽略了一點。
這不是稅務司與他們的戰爭,而是整個公檢法與他們的戰爭。
其實之前他們也意識到,公檢法是敵人,但由於之前兩回,稅務司將風頭都給搶了過去,而檢察院和皇庭相對還是比較中立的。
導致他們眼中就只盯着稅務司,這纔是大惡人,而忽略了檢察院。
檢察檢察,顧名思義,這根本就不是一個被動的部門,就只負責起訴,他們自己就可以進行調查,偵查,不然的話,當初範純仁、蘇軾又憑什麼去起訴制置二府條例司。
裡面的檢察員全都是輔警調過去的,雖然不像稅警一樣,都是上四軍出身,但都是相對比較專業的人士,其中包含大量的舊吏,他們可都是偵查的好手。
......
李國忠如今成爲權貴們法律代言人,雖然前面幾次交手,沒有佔到什麼便宜,但結果還是符合他們的預期。
畢竟最終判決還是比較輕。
如今李國忠他們是天天往稅務司跑。
今兒李國忠剛剛來到稅務司,正好遇上蘇轍,“哎幼!蘇檢控,遇到你可真是太好了。”
蘇轍瞧他一眼,問道:“有事嗎?”
李國忠趕忙道:“沒啥重要的事,我就想問一下,爲何檢察院遲遲沒有對徐煜他們提起起訴,他們都已經認罪了。”
說到這裡,他又賠笑道:“當然,我也知道,檢察院先前得忙於陳小二的官司,要不這樣,我們先交一筆錢放在這裡,到時皇庭判多少咱就給多少,讓他們先回家待着,這徐員外身體不好。不知蘇檢控以爲如何?”
蘇轍搖搖頭道:“抱歉,這恐怕是不行的。我今兒過來,就是奉命將徐煜押去檢察院接受調查。”
李國忠愣了愣,“押...押去檢察院?這...這是爲...爲什麼?”
蘇轍猶豫了片刻,道:“反正目前已經是證據確鑿,我也不怕告訴你,我們在審查徐煜的收入時,發現他們存有販賣私鹽。”
“啊?”
李國忠不禁大吃一驚,“販賣私鹽?不對呀!我...我剛剛纔與李司務談過,他們並沒有提及此事啊!”
蘇轍道:“稅務司並不知曉此事,這也與他們無關。”
李國忠眉頭緊鎖道:“也...也就是說,這...這是你們檢察院要調查的?”
蘇轍點點頭。
正當這時,李禾走了過來,“蘇檢控來了。”
蘇轍掏出一張公文,遞給李禾,道:“李司務,我們是奉命來此,將這些人押去檢察院受審。”
李禾接過公文看了看,“行,我馬上讓人安排。但是也麻煩你們檢察院,先將虛報稅務一桉給了結了,不然的話,我們稅務司這邊也裝不下這麼多人。”
蘇轍遲疑片刻,點頭道:“我回去之後,會跟許主檢說得。”
李國忠聞言,心知大事不妙,立刻趕了回去。
幾乎是同時間。
那齊濟帶着幾名檢察員和一隊皇家警察來到祥符縣。
祥符縣知縣都還不認識齊濟這小角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齊濟拱手一禮:“回龐知縣的話,在下乃是檢察院檢控官齊濟,今日奉命前來這裡,是爲了調查一樁桉子,需要調取祥符縣的官田賬簿。”
龐知縣道:“你們憑什麼調取本縣的官田賬簿,這是誰給你們的權力?”
齊濟不卑不亢道:“我們檢察院可對官衙行使檢察權,還望龐知縣能夠配合我們。”
“本知縣要是不配......!”
話未說完,但見一個衙役快速來到龐知縣身旁,在他耳邊小聲道:“知縣,外面有着一百多個皇家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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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知縣神色一變,衝着齊濟道:“你們就只是來拿個賬簿而已,不至於派這麼多人來吧?你們想幹什麼?”
齊濟回答道:“由於這是極其重要的證物,不容有失,故此許主檢特意要求警署方面派人過來押送。”
龐知縣畢竟是赤縣縣令,怎麼可能被他們輕易嚇到,他兀自言道:“我從未聽說過檢察院有這權力,我得先向上面問清楚。”
齊濟思忖少許,點點頭道:“龐知縣可以向上面問明,但是在此過程中,我們的人必須要看管好賬簿,此桉事關重大,到時若出問題,龐知縣只怕也會被牽連其中。”
“你說什麼?”龐知縣沉眉道。
齊濟道:“抱歉!”
龐知縣糾結好一會兒,尋思着讓一百多個皇家警察待在這裡,可不是什麼好事,關鍵他纔剛剛上任不久,也不知道情況,要真被捲入進去,那也忒冤了,於是道:“賬簿我可以交給你們,但是我一定會將此事向上面據實已報。”
齊濟拱手道:“多謝龐知縣通融。”
言下之意,你去問就是了,咱們一點也不虛。
......
檢察院方面的突然行動,頓時打了朝中大員們一個措手不及,一時間是方寸大亂。
但他們一時還未反應過來,認爲這是稅務司在搞鬼,大罵稅務司不講武德,特麼的當初說好就只查免役稅的,怎麼又開始調查販賣私鹽和侵佔官田。
這可就要了親命。
因爲當初立法會頒佈新稅法,降低刑罰,主要就是針對免役稅,說得是非常明確,而這些違法行爲,可都不包括在內的。
......
孟府。
侍御史裴文快步入得堂內,向在坐的人道:“我方纔又收到消息,檢察院已經派人去祥符縣縣衙,開封縣縣衙,還有三司,收集證據。而且,這的確是檢察院的命令,與稅務司並沒有關係。”
“我不相信這跟稅務司沒有關係,這分明就是一個陰謀,他們就是想借此逼着我們交稅。”
孟乾生憤怒道。
裴文遲疑片刻,道:“這與稅務司也的確有關係,這也是我們之前所忽略的,稅務司的證據都是從哪裡查來的?我也去徐家問過,那些買賣可都是非常隱蔽的,沒有幾個人知曉,但是在稅務司提供的收入中,卻寫得一清二楚,也正是因爲如此,檢察院纔看出問題來的。”
謝筠納悶道:“當時徐家爲何沒有發現?”
裴文嘆道:“就是因爲當時大家都盯着免役稅,而且稅務司此番申報,查得是收入,而非跟之前官府一樣,查得只是財物,如販賣私鹽,若是不查收入,根本就查不到。其實之前秦家的收入也是有問題的,只不過檢察院並沒有發現,稅務司又不管這些,故而當時沒有告發。”
謝筠懊惱的一跺腳:“我就知道會出問題的。”
在坐的人也突然醒悟過來,知道這問題出在哪裡,就是他們還是嚴重低估了稅務司的能力。
這些收入本就是見不得光的,稅務司竟然也能夠查到。
要知道如今查收入是非常困難的,因爲缺乏契據。
但是他們壓根就沒有想到,稅務司是提前一年佈局,手中握着幾十戶的黑料,查得也是清清楚楚。
這時,趙文政又來到屋內。
孟乾生忙問道:“趙知事,朝中是什麼情況?”
趙文政先是癱倒在椅子上,一手扶着額頭,有氣無力道:“檢察院方面是證據確鑿,上面也都支持檢察院,誰也不敢幫徐煜說話。”
他現在也慌得一批,他的馬仔王洪進也被弄進去了,現在還不知道,稅務司到底握有多少證據,檢察院是否又能注意到。
他們同樣也意識到,他們不但低估了稅務司,還低估了檢察院,其實稅務司到底也只是要錢,你將稅交了,他們理都不會理你,但是檢察院可是來要命的,你交不交錢,跟他們半毛錢關係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