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人都猜中了結果,但卻無一人猜中這過程。
事先真的沒有人能夠想得到,這最終一錘定音的,竟然是曹棟棟的一道奏章。
但也不得不說,這一道奏章上得真是妙不可言,這個過程也比大家預計中的要好太多。
因爲最近張斐實在是勢頭太盛,如果朝廷再明言採納張斐的法制之法,那將會打破儒家以老爲尊的傳統。
到底張斐還是太年輕了,如蘇軾蘇轍他們兄弟,雖然也很年輕,也都是才華橫溢,但上面還是有人能夠壓得住他們,張斐這法制之法,就完全壓不住,因爲他們是無法創造出一門新思想來與之媲美。
曹棟棟雖然也年輕,還是個紈絝,朝中大臣也沒有幾個喜歡曹棟棟,但是他的奏章上,講的是皇帝早有此意,並且將法制之法歸於皇帝頭上。
雖然大家心裡也都清楚,警署跟張斐也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但至少表面上是皇帝決定的,張斐只是暗中推波助瀾。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
就是不能讓這年輕人給竄起來。
所以散朝之後,大臣們是紛紛來到曹評面前道賀。
虎父無犬子!
將門無犬子!
真是馬屁如潮。
曹評心裡非常清楚,他們這般誇讚曹棟棟,其目的就是要打壓一下張斐,但是他也非常開心。
那孽子可算是爲曹家掙回一點顏面。
司馬光瞄了眼被衆人簇擁的曹評,撫須一笑,悄悄與文彥博、富弼悄悄出得大殿。
“想不到富公會以曹棟棟的奏章破局。”
司馬光呵呵笑道:“這一招真是妙不可言啊!”
富弼輕描澹寫道:“總得顧慮一下他們的感受。”
這道奏章妙就妙在可以不提張斐,直接從警署切入。
這麼一來,遇到阻礙勢必減少一些。
富弼年輕時就吃過教訓,如今他深知不能認爲自己是對的,就不顧一切往前衝,還得照顧好大家的情緒。
當然,那些人也都不傻,此時他們也只是答應嘗試一下,但具體是反對,還是支持,就還得富弼他們會怎麼修法。
畢竟還是有相當一部分,是支持慎刑、少刑的思想,他們認爲當今的刑罰太重,而國家已經穩定下來,沒有必要再重典治國。
文彥博突然道:“但是這皇家警察和皇庭的稱呼,會否太過張揚,在貞觀時期,就連唐太宗也不敢明確表示《唐律疏議》是爲王法,而是稱爲天下人之法。”
司馬光也微微皺了下眉頭。
他們這一幫人,內心還是想要限制皇權,如果法制之法寓意爲皇帝保護百姓,律法將會與皇帝合一,又回到法家的老路上。
這是他們一直都在防範的。
他們想盡各種辦法駁回皇帝的敕令,也就是防着一點嗎。
富弼笑着點點頭:“我也知你們心中所憂,這一點我也慎重考慮過,但也正如張三在課堂上所言,法制之法只能出於官家護民之心。否則的話,法制之法很多理念,都會變得師出無名,總不能解釋爲天法,那張三可就人頭不保。”
“唯有這麼解釋,才能夠徹底貫徹法制之法,屆時官家也不好自食其言,違反這一原則。”
“原來如此!”文彥博點點頭。
這就是要將皇帝給捧上去,到時皇帝想要反悔,他們也可以此爲反駁皇帝。
殊不知這也是趙頊要給他們套繩索。
.......
曹評回到府裡,見曹棟棟又迎了出來,心裡已是全然明白,爲什麼他去朝中一趟,這小子就惶恐不安,是二話不說,直接一手將曹棟棟給提了進去。
來到屋裡,將這臭小子往地上一摔,揚手便要揍。
“你這逆子.......!”
“爹爹莫打,那奏章都是張三慫恿孩兒上的。”
曹棟棟早有準備,直接就將張斐給賣了,沒有一絲猶豫。
果然是那耳筆在後面謀劃的。曹評放下手來,又指着曹棟棟怒斥道:“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張三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曹棟棟忙解釋道:“可不是孩兒聽他的,而是他向孩兒獻策,報答孩兒陪他坐牢的恩情,孩兒也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才決定這麼幹的。”
“深思熟慮,你還瞞着老子?”
曹評聽着就更氣了,你要是懵懵懂懂,沒有想那麼多,也就罷了,你還深思熟慮過的,你想幹什麼?當家做主嗎?
曹棟棟又解釋道:“爹爹莫怪,孩兒瞞着爹爹,那也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
曹評問道。
曹棟棟道:“孩兒上這道奏章,就算不好,那些叔叔伯伯也不會跟孩兒一般見識的,到底孩兒還小。但是要爹爹的話,那可就不一樣了,他們一定彈劾爹爹的。但要是好的話,他們肯定也會誇讚爹爹的。”
曹評愣了愣,神色頓時緩和不少,“這也是張三教你的?”
曹棟棟傲嬌道:“這事張三能教孩兒嗎,這可是孩兒的經驗。”
曹評錯愕道:“經驗?”
“嗯。”
曹棟棟點點頭:“爹爹在衙裡買幾畝地,都會被人彈劾,孩兒天天在外面闖禍,他們也沒跟孩兒計較。張三一個耳筆,又豈懂得。”
這樣也行?
曹評都給氣笑了,“你也知道你天天闖禍?”
曹棟棟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其實真正愛闖禍的是小馬,孩兒只是幫小馬。”
“小馬有你這個哥哥,可真是他的福氣啊!”
曹評都忍不住鄙視了他一眼,又道:“你先起來吧。”
“哎!”
曹棟棟趕忙爬了起來,但雙手還是處於防備姿勢。
曹評嘴角抽搐了下,索性去到正座上,坐了下去,又問道:“皇家警察和皇庭是你想得,還是張三教你的?”
曹棟棟道:“張三隻是讓我孩兒以警署的名義,上奏支持法制之法,但是孩兒可不會盡信他,故此孩兒與小馬又去找小春商量,這皇家警察和皇庭可就是小春想出來的。咱是拍官家馬屁,就算那些叔叔伯伯不喜歡,官家也不會怪孩兒的。”
“你幾個臭小子還挺機靈的。”
曹評指了指曹棟棟,笑呵呵道。
曹棟棟見老子臉色都變了,忙問道:“爹爹,官家到底是咋說的?”
曹評道:“官家與那些叔叔伯伯都對你讚不絕口,而且富公都表示支持你的建議。”
“是嗎?”
曹棟棟捂着臉樂,“連富公都支持我。嘿嘿嘿......富公都沒有支持過爹爹。”
曹評神色一變,道:“過不了多久,姑姑可能會叫你入宮,問你此事,到時你怎麼說?”
曹棟棟放下手來,一本正經道:“爹爹教育有方。”
曹評點點頭:“算你小子還有點孝心。”
曹棟棟突然想起什麼似得,“爹爹,咱有沒有搶走張三的風頭?”
曹評笑道:“都沒有怎麼提張三。”
“太好了!”
曹棟棟激動地揮舞着雙拳。
......
傍晚時分,白礬樓。
“怎麼樣?”
符世春完全無視桌上的美酒佳餚,緊張兮兮地看着曹棟棟。
曹棟棟先是面無表情,突然他咧嘴一笑,“爹爹說官家和那些叔叔伯伯都對我的奏章讚不絕口,而且富公還鼎力支持我的建議,這可是我爹爹都未有享受過的待遇。”
“真的?”
馬小義直接跳上椅子,激動地問道:“俺們以後就是皇家警察了?”
曹棟棟嘿嘿笑道:“我爹爹說,這十有八九不會變了。”
“皇家警察!哈哈,俺現在是皇家警察了。”
馬小義站在椅子上,激動地是手舞足蹈。
符世春卻仍舊緊張地問道:“那有沒有搶走張三的風頭。”
曹棟棟嘿嘿道:“提都沒有提。”
“好!”
符世春一拍桌子,“我符世春可算是大仇得報。太好了!”
馬小義一聽,“小春哥,上回可是咱們三人一塊想的主意,將你給弄進去,不能全怪三哥一個。”
符世春愣了愣,望着他們兩人,也對,不能光報復張三,這兩個鳥人也不能放過。
上回他無緣無故被抓進去,還跟張斐他們打了一架,這令他鬱悶了好些天。他跟曹棟棟不一樣,他可是很愛惜自己的衣冠名譽,於是總在謀劃着,要報復回去。
卻不知,這可真是幫了張斐大忙。
張斐現在就想藏着。
步子跨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這也是出乎趙頊的意料,雖然他也很喜歡皇家警察和皇庭的說法,但這個計劃是張斐想得,回去之後,他還是將張斐找來,詢問清楚。
“皇家警察?”
張斐一臉懵逼地看着趙頊。
趙頊皺眉道:“怎麼?這不是你想得?”
“是,不,不是。”
張斐道:“我的確讓曹棟棟上奏支持法制之法,但是皇家警察和皇庭可不是我想得,我哪裡敢拿皇家之名去跟他們幾個商量。”
趙頊又問道:“那你覺得怎麼樣?”
張斐忙道:“好!這個主意可真是太好了。這能讓百姓有底氣依靠法制之法來捍衛自身權益,因爲這是官家在保護他們,其實我在課堂上也是這麼說的。”
趙頊笑着點點頭,又問道:“那你知不知道,他這一道奏章都將你的風頭都遮掩住了?”
張斐呵呵笑道:“那就更好了,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趙頊見張斐是打心裡開心,不免稍感詫異道:“如此名聲,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而你卻如此大度,這真是不可思議。”
張斐道:“如今這種名聲,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用,即便名留史書,恐也被後人恥笑,唯有國家強大,纔有尊嚴去享受這些名聲。”
趙頊一怔,過得半響,他突然重重一拍桌子,激動道:“就憑你這一句話,朕沒有看錯人,朕敬你一杯。”
一直以來,他們之間的談話,僅限於治國,這是第一回張斐對外事進行表態。
知己!
絕對的知己啊!
舉杯飲罷,趙頊又狠狠點了下頭:“是呀!唯有像漢武帝、唐太宗一樣,擊敗北方的敵人,這一切纔會變得有意義。”
張斐笑道:“我覺得也可以這麼說,這一切會讓官家將來擊敗遼國、西夏,變得更加有意義,那唐太宗比漢武帝強就在強這裡,而官家若能做到如此,那將是更勝一籌。”
趙頊沉吟少許,哈哈笑道:“好!說得好!君之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朕再敬你一杯。”
飲罷!
張斐突然問道:“曹棟棟表現得這麼好,不知官家打算如何賞賜他?”
趙頊一愣,問道:“你有何建議?”
張斐道:“不如賞他跟我一塊去外地當官。”
趙頊聽得一樂,“這是賞嗎?看來你還是很介意。”
張斐呵呵道:“我真不介意,這都已經公費旅遊,還不是賞嗎。”
趙頊笑吟吟道:“是呀!去龍潭虎鬚旅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