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馬光選擇妥協之後,也就正式宣判宋神宗、王安石是大獲全勝。
那麼失敗的一方,自然也得付出代價。
宋神宗終於可以體驗一把,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爽感。
這把火燒的可真是不容易啊!
且燒且珍惜。
故此宋神宗立刻就做出一系列的人事安排,將那些當初最爲叫囂的幾個御史、大理寺官員、刑部官員,全部都外派到地方上去。
說是外派,其實就是貶。
這也從側面證實,這場鬥爭中,其實也包含着皇權與相權之爭。
他貶得那些人,可全都是當初主張駁回聖裁的官員,而不是那些要求嚴懲阿雲的官員。
由於審刑院的職責,是審查大理寺的判決,是一個監督機構,最高法院還是大理寺。
審刑院只能說大理寺的判決無誤。
最終判決還是要以大理寺的名義昭告天下。
司馬光是心有不甘地將審刑院審覈公文交給許遵,同時憤憤不平道:“其實你我皆知,此非公平的判決。”
許遵接過公文來,很坦白地說道:“我承認,在此案中,我確有私心,因爲我認爲阿雲是情有可原,她不是窮兇極惡,心狠手辣之人,她也是此案的受害者,再加上韋阿大依然還活着,故此我認爲她罪不至死。”
司馬光對此是嗤之以鼻:“但你是一個官員,必須要公正處理,而非是感情用事。”
許遵道:“我一沒有添加僞證,二沒有逼迫他人做僞供,就連審理此案的資格,我也是推薦司馬學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從律法,無任何違法之舉,那麼對於這個結果,我自問心無愧。”
其實他的所作所爲,還真有些程序正義的含義。
每個官員都有自己的價值觀,都有自己的主觀的想法,孰對孰錯,還真就不好判斷,許遵問心無愧的底氣,就在於他沒有做任何違法、違規之舉,他是在合法的基礎上,用律法的知識,用正義的手段去追求他所想要的結果,這當然是正義的。
顯然,司馬光並不這麼想,淡淡道:“你問心無愧,但我始終覺得這份判決它並不光彩。”
許遵呵呵兩聲,反駁道:“自你們翰林院介入此案後,任何判決恐怕都不光彩了。”
司馬光皺了下眉頭,道:“故此我一定會想辦法抹去這個污點。”
他也認爲自己是輸在政治博弈上面,故此他是認同許遵這個觀點,他認爲這將是他人生中的一個污點。
同時他也得爲那些因此案被貶的官員負責。
司馬牛怎麼可能輕易認輸。
司馬光走後,許遵向一旁的官員問道:“你相信這世上有天才嗎?”
那官員愣了下,道:“下官當然相信。”
許遵感慨道:“但是這個天才不一般啊!”
事到如今,他完全醒悟過來。
他之前一直是從律法的角度去預測,他認爲張斐的證據,並不是完美無缺,司馬光肯定會着手調查。
但是他忽略了一點。
爲什麼此案能夠拖這麼久,他其實只是一根導火線,真正的原因,是朝中的政治鬥爭,如果不是在這麼一個風口浪尖上,他的質疑能夠令此案拖上幾個月嗎?
這種可能性很小。
可爲什麼馬上又給出判決,原因也是政治鬥爭。
由此可見,真正能夠左右此案的,已經不是律法問題,而是政治問題。
那麼張斐斷定十日之內必定給出判決,可見他是政治角度去分析的。
可笑的是,許遵纔是官員,張斐不過一介平民,這令許遵很是沮喪啊!
殊不知此非天賦,而是經驗,而是見識,雖然張斐沒有打過官司,但是見識過很多,在很多國際案例中,許多大律師都是依靠政治正確來減輕當事人的罪名。
簡單來說,就是瘋狂疊BUFF,疊的越多,就越自由,什麼違法的事都能夠幹,比如直接上女廁所去猥褻。
你若告我,我就是女生。
不過許遵也信守承諾,回去之後,就拿出三十貫交給張斐。
張斐是照單全收,又向許遵道:“恩公無須沮喪,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原本沮喪的許遵,聽到這話,不由得哈哈笑得幾聲,但旋即又正色地問道:“如今此案已經了結,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張斐道:“我打算留在汴京。”
許遵哦了一聲:“爲何?”
張斐非常耿直地說道:“因爲我害怕被人報復,待在汴京,還能得到恩公的庇佑,要是回到登州,天知道我會不會突然失蹤。”
許遵詫異地瞧了眼張斐,愣得片刻,他呵呵笑道:“看來你小子還未得意忘形啊!”
張斐苦笑道:“所以說這人情債是最難還的呀。”
言外之意,若非報恩,他也不會傻到自己跳入這個大旋渦裡面,他哪裡敢得意,自保都難。
許遵眼中閃過一抹讚賞,這小子囂張起來,那真是能夠令所有人都感到害怕,但那只是謀略,而並非是其性格,他性格其實是非常小心謹慎,這愛才之心頓時又開始氾濫,撫須一嘆:“其實此案還未算徹底的終結啊!當初我曾多次利用律法中的缺失,來爲阿雲辯護,許多人都認爲我以公謀私,雖我自問無愧於心,但如果我不完善這些條例,那纔是以公謀私。不知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經此一案,他是更加欣賞張斐,故此也更加希望能夠將其招致麾下。
張斐沉吟少許,道:“恩公對我有知遇之恩,我當然願意助恩公一臂之力,只不過恩公若想完善律法,恐怕是更需要一個擅於尋找律法漏洞爲民伸冤的珥筆之民。因爲只有下雨天,纔會知道這屋頂漏不漏水啊。”
許遵呵呵兩聲:“看來你是看不上我這府上幕客啊!”
張斐訕訕道:“恩公誤會了,張斐絕無此意。”
許遵一笑,道:“也就是說你打算在這汴梁當一個珥筆之民。”
張斐點點頭,道:“暫時是這個打算。”
其實這裡兩天他一直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未來該怎麼辦?在此之前,他完全沒有想過,因爲當時他一心要救阿雲出來,如今塵埃落定,他也得爲自己的未來考慮。
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跟着許遵混,其實目前來說,他是沒有辦法離開許遵,畢竟他令司馬光等大宋最高法官們是顏面掃地,誰能保證他們不會報復自己。
但是他認爲如今大理寺裡面,是充斥着反對許遵的人,自己若去了,肯定會被這些人針對的,關鍵許遵又只會給他一個吏的身份,而不是當官,那就太被動了,是個官就能夠使喚他。
深思熟慮之後,他選擇先當一個珥筆之民,觀望觀望,然後再做打算,至少這是自己最擅長的領域,同時在工作上面是不受人管的。
兩日之後。
大理寺。
那厚重的府衙大門緩緩打開來,但見門內站着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女,望着門外的街道,那清澈的雙眸漸漸溼潤,又透着一絲不敢置信,她緩緩擡起腳來,可是身體虛弱的她,卻難以跨過那高高的門檻。
“小心!”
一個男子從旁上前來,攙扶着她。
“多謝多呀是你。”
那少女看清楚來者,不禁是又驚又喜。
來人正是張斐,而這個少女也正是剛剛被釋放的方雲。
“是我。”
張斐頷首笑道。
方雲突然想起什麼似得,雙膝一曲,便是要下跪,可她卻跪不下去。
張斐用力撐着她,提醒道:“我纔是那個報恩的人。”
與此同時,“絕食”多日的許芷倩也終於出得自己的閨房,重見天日。
“爹爹。”
許芷倩跪在許遵面前,道:“女兒知道錯了,還望爹爹能夠原諒。”
“你呀!”
許遵早就氣消了,他將女兒關起來,其實只是擔心許芷倩會打擾到張斐,畢竟他可是非常清楚女兒的個性,比他還要較真,一手將女兒拉起來:“你這性子什麼時候能夠改改,這大家閨秀跑到外面喝得醉醺醺的回來,成何體統啊。”
許芷倩羞紅着臉,做不得聲。
許遵道:“這一次就算了,下回再讓我遇見,就休怪我不講情面。”
“爹爹放心,女兒絕不會再犯了。”
許芷倩趕緊上前,玉手輕輕挽着許遵的胳膊。
許遵是哭笑不得搖搖頭。
許芷倩突然問道:“爹爹,怎麼沒有瞧見那張三?”
許遵一怔,謹慎道:“你問他作甚?”
許芷倩道:“女兒想跟他道一聲謝,青梅告訴女兒,女兒那天差點跌倒,幸得張三及時扶住女兒。”
許遵想到那事,就覺無比尷尬,道:“這事就莫要再提,你也不嫌丟人。”
許芷倩雙頰生暈,但她兀自繼續說道:“可不能不提,雖然女兒要感謝他,但女兒也認爲張三爲人奸猾下流,非正人君子,爹爹又怎能將這種人引入家中。”
許遵當然知道女兒指得是什麼,他是親眼所見,但他還是比較相信張斐的,認爲那日之事,只是一個誤會,於是道:“張三的爲人,爹爹比你清楚。另外,爹爹從小是怎麼教育你的,要責怪他人之前,首先得看看自己,要嚴於律己,寬以待人,你當時哪裡像一個大家閨秀,你自己行爲不檢在先,又怎好意思去怪別人。”
許芷倩一臉鬱悶,“爹爹,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兒?”
許遵呵呵笑道:“那你是讓爹爹幫親不幫理?”
許芷倩道:“女兒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