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天王寺。
大明遷都之後,朱銘特意把大慧宗杲調來當住持。
朱銘當初攻佔成都的時候,就見過大慧宗杲,以及他的老師圓悟克勤。
去年,圓悟克勤圓寂歸西了。
大慧宗杲的名氣,卻是愈發高漲,用名滿天下來形容也不爲過。
如此高僧,自然要留在京師,方便朝廷進行管理。
北宋時由於士人推崇,禪宗發展極爲迅速。他們跟地方官員詩詞唱和,相較於佛教其他宗派,自然能得到更多支持。
禪宗又以臨濟宗影響最大。
在臨濟宗內部,繼續細分爲楊岐派和黃龍派。
開封的大相國寺,一直被黃龍派掌控。
歷年來,跟黃龍派來往密切的名人,有周敦頤、蘇軾、蘇轍、曾鞏、黃庭堅、王安石、張商英等等。如蘇軾、黃庭堅,乾脆就是黃龍派的居士。
甚至日本和高麗的禪宗,目前也屬於黃龍派。
朱銘覺得百花齊放才最好,於是就出手扶持楊岐派,而大慧宗杲正是關鍵人物。
“住持,有聖旨到!”
“何必慌張?隨我去接旨便是。”
大慧宗杲不慌不忙出去,淨手之後整理着裝,知客僧人已經把香案擺好。
僧錄司的司正也來了,就站在皇帝行人旁邊。
等所有僧衆就位,行人打開聖旨宣讀:“大明皇帝制曰:今有錫蘭之國,原爲佛經獅子國。國主獻佛門三寶,其一爲釋迦摩尼之佛牙。着令洛陽天王寺,建佛牙塔以供奉,弘揚佛法於帝京……”
聖旨還未宣讀完畢,僧衆就齊刷刷看向僧錄司正手裡的玩意兒。
釋迦摩尼的牙齒?
“臣接旨!”大慧宗杲雙手接過聖旨。
司正把裝佛牙的盒子也遞上,笑着說:“各國佛經所載的兩個佛牙,如今相聚於大明矣。山東那顆佛牙,陛下已傳令召回,重新供奉在開封大相國寺。以後洛陽、開封各供奉一顆,兩顆佛牙永鎮東西二京。”
大慧宗杲即便佛法高深,此刻也激動起來:“此佛門盛事也!陛下天命所歸,才能令佛牙匯聚。”
司正又拿出一軸短幅:“這是陛下的御書。等天王寺的佛牙塔建好,讓工匠把御書刻碑於塔旁。”
大慧宗杲雙手捧過短幅,打開一看卻有四字:永鎮兩京!
傳旨官員很快離開,僧衆們紛紛圍上來。
大慧宗杲把盒子開啓,佛牙雖然沒啥異象,卻也讓衆人發出陣陣驚歎。
從錫蘭帶回的佛舍利和佛鉢,卻是送往了山西五臺山。
五臺山多個寺廟的僧人,堅持抗金好幾年。寺廟全都被燒燬了,還逃到山裡打游擊,缺衣少食死傷慘重,最終配合大明將士殺回去。
朱銘在收復五臺縣的當年,就下令撥款建造五臺山護國寺,並將護國寺的等級定爲十方叢林。
五臺山原有各寺廟的僧衆,以後都在護國寺修行,一次性就發放了500張度牒。
當然,必須依法納稅!
……
洛陽天王寺還在招工修建佛牙塔,很快就迎來第一批客人。
他們是來自各個邦國的使者,全都跑來看熱鬧。除了南洋那一圈外,西夏、高麗、日本、大理的使者也來了。
“請諸位不要靠得太近,當隔佛牙有三尺遠。”僧人提醒道。
諸多使者排隊向前,雙手合十念着佛號,眼珠子盯着佛牙一動不動。
高麗使者金允珪喃喃自語:“難道大明真有佛佑嗎?”
他禮拜之後默默離開,心情顯得無比沉重。
高麗國主王構雖然第三次剷除權臣,從被軟禁狀態重獲自由,但依舊無法徹底掌控朝政。
王構以振興國祚爲藉口,仿效大明實行閣部院制,想借着設立內閣和六部拿回權力。可閣臣和尚書的職位,卻被各大家族給瓜分。
國王能做的,只是提拔少數寒門官員,在通政院和督察院任職。
勉強獲得一些通政、監察之權而已。
漸漸的,這些寒門官員,也被大族給暗中籠絡。
堂堂高麗國王,真正能信任的只剩一羣太監……
並且,世家大族爲了鞏固權力,聯手提議禁止王室近親婚姻。理由很簡單,不符合儒家倫常。
“高麗使者何在?”一個鴻臚寺官員,跑進天王寺裡大喊。
金允珪連忙答應:“在此。”
鴻臚寺官員說:“明日進宮面聖,你好生準備一下。”
金允珪在次日下午,被官員帶入皇宮,等待許久終於見到皇帝。
拜見之後,朱銘問道:“你是來劃定兩國疆界的?”
金允珪說:“我國與大明一直未劃界,疆土難以界定。多有那不法之徒,來往兩國邊境犯罪,懇請陛下派遣官員前往劃界。”
前幾年,高麗大臣還鬧着收復失地,也一直有使者請求大明歸還平壤。
現在連口號都懶得喊了,只求早點劃界圖個安穩。 朱銘問道:“你們想怎麼劃?”
金允珪說:“西邊以大同江干流爲界,東邊以闊登水入海口(咸興以南三十里)爲界。從闊登水入海口,沿山勢起伏劃至大同江。”
朱銘也不是太明白,看向殿內坐着的鄭知常。
鄭知常說道:“大同江有幾條支流,當以中支爲兩國之國界。”
金允珪大怒,指着鄭知常說:“你生在平壤,又曾在高麗做官,即便現在是大明官員,又怎能出賣母國之疆土?”
鄭知常笑道:“平壤自古爲箕子朝鮮之地,箕子又是我華夏之先祖。我生來就是華夏子弟,只不過暫時淪爲番邦外民。而今,我與平壤俱歸祖宗之國,跟你們高麗有什麼情分可言?”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金允珪氣得不輕。
鄭知常說道:“想要劃界,就按我說的來辦。否則的話,大不了再打一場。”
此言一出,金允珪不敢再說話了。
朱銘說道:“鄭卿。”
“臣在!”鄭知常拱手而立。
朱銘說道:“朕任命你爲劃界使,前往平壤與高麗接洽,詳細劃定大明與高麗的國界。”
鄭知常興奮道:“臣必不辱使命,大明疆土分寸必爭。”
他一直在鴻臚寺負責高麗事務,偶爾也兼管對日本的外交事務。
面對日本使者,鄭知常還稍顯客氣。
可面對高麗使者,鄭知常都是咄咄逼人、斤斤計較,生怕別人覺得他跟母國還有舊情。
此次劃定疆界回國,必然能立功升遷。
就算官職不升,官銜也要升一級。積累夠了資歷,今後就升得更順暢。
金允珪失魂落魄離開皇宮,他不知道該怎樣回國交差。
雖然按照鄭知常的劃定方法,大部分劃出去的地盤,都是如今大明的實控區域。但終究還是有少部分國土,要被大明一刀給切走。
這個黑鍋,金允珪背定了!
甚至連失去平壤的責任,都要算在金允珪頭上。
因爲平壤是大明“借”去的,高麗始終沒有承認。是他金允珪出使之後,才確定平壤屬於大明國土。
不同意又能怎麼樣?
打得過大明嗎?
高麗國內那些世家大族,全都在仰仗大明做生意賺錢。
尤其是大明的廉價布匹瘋狂涌入,把高麗的經濟體系衝得徹底崩潰。
中國百姓用來披麻戴孝的玩意兒,他們卻用來充當交易貨幣。結果質量更好的布料,從大明源源不斷輸入,高麗市場很快就亂成一團。
有權力、有眼界、有財勢的高麗人,從沿海購買大明布匹,拿去內陸城市坑騙斂財。
內陸城市的商賈,又拿着大明布匹,去周邊的鄉村斂財。
無數高麗百姓被坑的欲仙欲死。
有許多高麗底層百姓,連續好幾代的積蓄,被幾十匹粗製麻布直接騙光。
而高麗那些世家大族,卻趁機聚斂無數財貨。
現在高麗國內,已經只認大明銅錢,布匹只剩下最基本的實用價值。
發了財的高麗大族,面對來自大明的奢侈品,他們漸漸開始享受起來。
尤其是首都開州,以及沿海幾座城市,穿絲綢的高麗富人越來越多。甚至有人購買玻璃鏡和時鐘,這些商品貴得一逼,不知要花費多少民脂民膏。
他們變本加厲的盤剝百姓!
高麗多地鄉村,持續發生饑荒,卻還有商賈往大明賣糧。
連續兩年,高麗都出現了農民暴動,但被世家大族迅速剿滅。
金允珪就是寒門出身,來自高麗的一個小家族。
隨着大明的經濟入侵,這種小家族變得更加艱難。他們的家族積蓄,多以布匹的形式囤放,現在布匹已經不值錢了啊!
山東就有好多水力大紡車,可以大批量紡麻,成本比高麗低了無數倍。(這種水力紡車,歷史上出現在元朝,造成麻布價格下跌。但不能用來紡棉紗,因爲棉花纖維更短易斷。)
回到四方館,金允珪愈發失落。
國家,內憂外患。
家族,日漸衰敗。
個人,被扔來劃界背黑鍋。
他實在看不到什麼光明的未來,感覺前方全是深不見底的地獄。
國王是英明的,那些世家大族纔是禍根!
金允珪在洛陽四方館突然悟道,他打算回國之後,聯絡更多寒門士人,一起推翻世家大族的統治。
可世家大族,掌握着從朝堂到地方的各種權勢。
寒門怎麼可能推翻得了?
在牀上翻來覆去一宿難眠,金允珪猛然想起那個鄭知常。
鄭知常在大明已身居高位,爲啥我就不可以?
回國聯絡沒有出路的寒門士子,宣揚世家大族禍國殃民的思想。
把局勢搞亂,然後引大明軍隊南下,今後大家都做大明國民算球!
反正老子已經是這鬼樣子,說不定大明吞併了高麗,小家族的日子能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