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皇城,御前會議。
戶部尚書白崇彥,拿着魏良臣發回的工作報告,對皇帝和在座衆臣說道:“這次江西丈田,清查出很多隱田。雖然還沒清查完畢,但耕地總面積,估計會減少幾百萬畝。”
清查出許多隱田,耕地總面積反而減少?
大臣們聽得一怔。
這個情況,朱銘剛知道的時候,同樣感到非常離譜,甚至懷疑魏良臣胡亂清丈。
白崇彥拿着丈田報告繼續說道:“前宋的時候,江西的田根、田面就很混亂,官府統計時多有重複。士紳大族勾結官吏,加重了這種混亂,把賦稅攤到普通百姓名下。還有就是前宋官員爲了政績,故意虛增田畝數量,收稅時強行按照稅額搞攤派。到了大明,江西官員難以清查田畝,搞不清楚實際耕地有多少,稅額一般是按前宋面積徵收。”
首相柳瑊哭笑不得,總結道:“也就是說,把江西田畝搞明白了,但江西的田稅總額卻要變少。”
“不錯,”白崇彥點頭,“田稅大約要減少十五分之二,田畝數量大約減少六百萬(宋畝)。這六百萬畝江西耕地,是前宋官吏憑空虛增出來的。如果不是這次丈田,誰都搞不明白虛增多少,就連當地官吏士紳都弄不清楚。”
方孟卿嘆息:“這一百多年來,江西農民都在被亂徵田賦啊!”
朱銘手指敲桌:“其實不止是江西,四川、浙江也有類似情況,只不過沒有江西那般離譜而已。”
何止離譜,簡直離譜到家了。
由於歷代統計單位略有差異,且把耕地面積全都轉換爲平方米。
北宋元豐年間,江西耕地總面積爲2665億平米(不含九江、鄱陽、景德鎮、上饒等地,這些地方當時屬於江東路)。
明代洪武年間,江西耕地總面積爲2473億平米。
新中國疫情期間,江西耕地總面積爲2927億平米。
從明朝到清朝,再到民國、新中國,江西耕地一直是在增加的。即便改開之後,佔地大建商品房和基礎設施,但江西耕地總面積始終在增加。
而北宋元豐年間的江西耕地,如果把九江、上饒等地都算上,總面積竟然超過了新中國疫情時期!
這是不可能的,因爲廣大的贛南地區,直到明朝中期才徹底開發,在北宋還屬於連綿的原始山林。
絕對不是什麼統計錯誤。
就拿福建來舉例,新中國疫情期間的耕地面積,相比北宋元豐年間直接翻倍!
別說什麼北宋的福建開發度低,那裡是出了名的人多地少,甚至有大量福建農民跑去廣東墾荒。
兩相對比,就知道江西田畝數量有多離譜。
一邊是江西大族在隱匿田產,一邊是江西耕地被官吏虛增幾百萬畝。
江西農民的日子可想而知。
白崇彥繼續說道:“大明開國以來,由於紅薯玉米推廣得力,江西的新增山地已有數十萬畝。這兩年,南贛府的山地新增速度很快。那裡的大族不多,官府又鼓勵墾荒,兩任知府都整治得力,因此這次清田速度也最快。”
南贛府就是贛南,由北宋的南安軍和虔州(贛州)合併而成。
那裡的荒涼程度,從縣級單位的設置就能看出。
崇義、全南、定南、尋烏這些縣,目前都還沒有設立,縣城所在全屬於村鎮規模。有的地方乾脆就是個小村落,全村只有幾十戶人家。
朱銘說道:“把這次江西丈田的結果,寫成詔書大告天下。到了我大明新朝,江西百姓能少交六百萬畝田稅,而且還新增了幾十萬畝山田旱地!”
這個結果實在讓人哭笑不得。
朝廷下了大力氣在江西丈田,結果田畝數量減少,田稅總額也是銳減。
吃力不討好啊!
哪個朝代的君臣願意這樣搞?
朱銘對衆臣說道:“這是很值得的。大明不是隋朝,我也不是隋煬帝,不會一味的要求田畝增加。該多少就是多少。朝廷看似吃虧了,但大族的隱田被查出,小民多交的田稅也被查出。一裡一外,江西百姓能少交多少稅?百姓變得富足了,只要他們依法納稅,整個江西也會變得更富庶。”
“百姓有了多餘的錢糧,更願意墾荒生產,更願意購買商貨。工商業會更加繁榮,商稅也能收得更多。諸卿且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是真正的仁政,大臣們心服口服:“陛下聖明!”
江西的事情討論完畢。
兵部尚書張廣道說:“楊再興征討安南,數戰皆勝,已攻破安南國都升龍府。安南國主答應歸還前宋失地,並割讓門戶要地門州和諒州。另外……”
張廣道的表情有些奇怪:“另外,安南國主請將生母獻給我大明太上皇爲妃。”
此言一出,閣部院大臣全愣住了。
禮部尚書胡安國譏笑道:“果然是蠻夷,還敢妄稱天南小中華。”
已經年邁的張叔夜問:“就算要獻上美人,也該獻年輕女子,爲何會獻安南王太后?”張廣道解釋道:“楊再興在報捷文書裡說,安南王太后出生時有異象,相士曾斷定其貴不可言。安南國主誠惶誠恐,不敢將生母留下。又因此婦人已三十多歲,不便獻給聖天子,所以斗膽進獻給我大明太上皇。”
“着實滑稽得很。”閣臣趙佺笑道。
陳東說:“安南國主違揹人倫孝道,此婦人萬萬不可收下。”
“違背孝道的是安南國主,關我大明什麼事?”朱銘惡趣味十足,“此婦人可以收留。爲了大明,還須委屈一下太上皇。”
胡安國質問道:“陛下貫通六經,豈不知二子乘舟乎?安南國主如此行經,便如那衛惠公一般無恥!”
朱銘說道:“並非衛惠公獻母,而是齊襄公嫁姐。你這般比喻,難道要把太上皇比喻爲衛昭伯?”
“臣不敢,只是此事有悖人倫孝道。”胡安國道。
朱銘說道:“還是那句話,有悖孝道的是安南國主,跟我大明沒有半點關係。”
君臣二人所說的故事,在《詩經》當中極有名氣。
卻是衛宣公娶了父親的妾室,生下三個兒子:公子汲、公子黔牟、公子頑。
公子汲長大了,求娶齊國公主。
衛宣公聽說這位公主很漂亮,就在迎親的時候,搶走他跟小媽生的兒子的未婚妻。這位公主於是被稱爲宣姜。
衛宣公與宣姜又生了兩個兒子:公子壽、公子朔。
公子朔想要繼位,就成天打小報告,唆使衛宣公殺害公子汲。
公子壽心有不忍,假扮公子汲代他而死。公子汲不願苟活,自暴身份也被刺客殺死。
公子朔成功繼位,卻被公子黔牟趕走,逃到舅舅齊襄公那裡。
齊襄公爲了幫外甥奪回王位,竟然把姐姐宣姜嫁給公子頑,利用公子頑的勢力幹掉黔牟。
嗯,這個關係有點亂。
大概是這樣的:宣姜的這位新丈夫,既是她的繼子,也是她原未婚夫的同母弟,還是她原公公兼第一任丈夫娶小媽生的。
順便說一句,宣姜的哥哥齊襄公,也玩得非常花哨——不但兄妹啪啪,還殺死了苦主妹夫。
眼見大臣們都看不慣,朱銘笑着說:“據細作發回的消息,安南國主沉迷酒色,恐非長壽之相。他的舅舅杜英武,越來越受寵信,不但逐漸掌控朝政,去年更是被授予兵權。如果安南王太后嫁來大明,安南國主稍有意外,國舅杜英武多半會黃袍加身!”
胡安國欲言又止,他既看不慣安南國主的做法,此刻卻又覺得可以收下此婦人。
他是積極支持對外擴張的!
御前會議散去,柳瑊又召集衆臣在內閣開會,告誡道:“此事見不得光,爾等莫要往外傳。”
“絕不外傳!”衆臣說道。
都是閣部院的重臣,這種奇葩事件,肯定不敢亂說,他們還得保住太上皇完美無缺的道德金身。
朱銘卻興沖沖跑去給老爸報喜,父子二人在密室中擦洗寶馬:“朱院長,我又給你弄來一個妃子。”
“年紀大了,女人太多應付不過來。”朱國祥卻沒有拒絕,甚至悄悄嚥了咽口水。
朱銘說道:“是安南國進獻的,聽說是安南第一美女。而且啊,這對吞併安南有幫助,此女的身份非常特殊。”
朱國祥順着臺階下:“既然有助於國家,我收下也行,多添一副碗筷而已。”
“那便如此說定了。”朱銘笑得很賤,他很想看到老爸得知真相的表情。
朱國祥說:“輞川山莊那邊,已經建造好一半工程。我打算明年開春就搬過去住,洛陽這邊我不會再管了。”
朱銘說道:“偶爾回來看看唄。”
“看情況吧,在那邊無聊了就回來。”朱國祥繼續擦破車。
就在兒子離開密室的時候,朱國祥突然問:“那個越南美女,不會又是寡婦吧?可別壞了我的名聲!”
朱銘說道:“放心吧,一個外國女子,不會在洛陽傳開。”
“那就好……不對,還真他媽又是寡婦啊!”朱國祥頗爲生氣。
朱銘哈哈一笑,開門逃離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