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州逗留三日,朱銘沒有選擇北上,而是前往剛劃給淮南省的下邳。
下邳以前是北宋淮陽軍駐地,這裡也編練了一支新軍,用來控厄山東的南部地區。同時又具備保護淮北安全,威懾東部海鹽產地的重任。
在下邳閱兵之後,朱銘又順着鹽運河,坐船前往海州(連雲港)那邊。
後世的連雲港市區,此時還是一片大海。而連雲港的海港,目前位於一個大島上,這座大島即爲東海縣。
一船船海鹽全部靠邊,等着太子船隊先過去。
朱銘對白勝說:“舉旗傳令,別走運河中間,給鹽船讓個道。”
“是!”
白勝立即跑去傳令,很快太子船隊就靠邊行駛,對面而來的鹽船也得令啓動。
富直柔感嘆道:“殿下心繫百姓,勝過昏君萬倍。”
朱銘笑道:“你卻是越來越會奉承了。”
歷史上的富直柔,其實是個諫臣,曾多次直諫趙構。因爲得罪了秦檜,被扔去提舉道觀,後來啓用爲知府也辭官不幹。因爲他不願跟秦檜同朝爲官,後半輩子悠遊山水寫詩爲樂。
富直柔說道:“蔡京改革鹽法時,曾有一條政令,即便是官府的綱船,遇到民間鹽船也必須讓道。在過榷卡時,鹽船可以優先通行。”
“蔡京確實做了不少實事。”朱銘點頭認可。
富直柔說道:“可花石綱興起之後,不管什麼船,都得給花石綱的綱船讓道。到最後,鹽船甚至要給地方土貢的貢船讓路。蔡京第三次復相時,他定下的鹽法已被破壞殆盡。”
朱銘點評道:“蔡京鹽法,急功近利,只可取其一半。”
“他也不過是爲了迎合上意。”富直柔說道。
北宋的西北地區,主要食用解州鹽和西夏青白鹽。
宋徽宗繼位沒兩年,解州鹽池就因洪水而毀壞,而朝廷又在貿易制裁西夏鹽。一時間,陝西百姓突然沒鹽吃了,蔡京就是在這種時候改革鹽法的。
改革大獲成功,不但解決了陝西百姓的吃鹽問題,而且第一年就讓鹽稅翻好幾倍,並且讓全國的食鹽生產、銷售、運輸活躍起來。
但是,很快引發惡劣後果。
蔡京通過改革,把屬於地稅的大量鹽稅,一個子兒不留通通改爲國稅。
地方財政收入銳減,但地方官又要用錢,那就只能向老百姓收更多的苛捐雜稅。
其次,蔡京爲了給宋徽宗弄錢,瘋狂的發行新鹽鈔,導致舊鹽鈔劇烈貶值,鹽商遭到朝廷的兇猛盤剝。只向鹽商下手也還罷了,蔡京還不斷提高鹽價,讓老百姓的吃鹽成本逐年上升。
面對中央和地方的雙重壓榨,老百姓哪裡扛得住?
剛開始,蔡京還打擊權貴套取鹽鈔。可等到解州鹽池修復完畢,陝西不再鬧鹽荒了,蔡黨就帶頭以鹽鈔牟利,把外地鹽商搞得更加苦不堪言。
蔡京鹽法改革的結果,最終就變成那副鬼樣子,即:中央財政收入大增,權貴賺得盆滿鉢滿,而地方財政、鹽商和百姓全部遭殃。入中制度徹底崩潰,鹽商們無利可圖,不再幫朝廷往西北邊疆運輸物資,轉而從權貴手中直接購買鹽鈔。邊軍連年缺少日常供應,戍邊士卒因此大量逃亡。
現在,大明新朝吸取教訓,採用了蔡京鹽法的七成內容,把急功近利的部分全部摒棄。
比如鹽船不交過路費,這一條就取消了,留給地方一些財政收入。
入中(開中)制已全面恢復,宣和四年後發行的舊宋鹽鈔(鹽引),大明新朝也會予以承認。並且,大明新朝嚴格按照食鹽產量,慎重發行每年的商鹽鈔引,保護合法鹽商的正當利益。
鹽價也降下來了,恢復到蔡京改革之初的水平,以此降低各地百姓的生活成本。
中央鹽稅自然銳減,但對長遠發展有利。
別的羣體且不論,反正全國各省鹽商,對大明新朝衷心擁護。誰敢提什麼反明覆宋,鹽商羣體第一個不樂意!
這不,聽說太子爺前來視察,東北鹽商們紛紛往這邊趕,帶上無數禮物前來感謝恩德。
嗯,“東北鹽”就是山東河北海鹽,這是宋代的官方稱呼。
東北鹽商聞風往徐州聚集,接着又追到下邳,總算在海州把太子給追上。
朱銘簡單接見了東北鹽商,收下他們不太貴重的禮物,那些特別貴重的禮物一律退還。
接着,朱銘又前往鹽場視察,瞭解海州官私鹽場的情況。
產鹽量最高的鹽場,基本都屬於官營。但也允許私營,不像明清兩朝管得那麼死。
就連鹽戶,也有自由選擇權,覺得待遇太差可以選擇不幹。
“官場的鹽工從哪來的?”朱銘問道。
東海鹽監吳居積回答:“一半爲招募(僱傭),一半爲丁役(服役)。”
朱銘問道:“丁役之鹽工,給錢多少?”
吳居積回答:“沿襲故宋之法,歲給戶錢四萬,日給夫米二升。”
也就是,一年給鹽戶全家四十貫,一天給服役鹽工兩升米。
如果能夠落實,絕對屬於高收入! 當然,這種工資標準,是最頂級的鹽工,普通鹽工的收入要少很多。
朱銘點頭表示滿意,開始問這裡的製鹽技術。
一通問答之後,朱銘返回海州城,鹽監吳居積背心都汗溼了。
在海州城裡,朱銘足足住了四天。
陸續有幾個各色打扮的侍衛,回到海州賓館來報告。
最早回來的侍衛,向朱銘報告說:“殿下,俺問了二十幾個鹽丁,都說錢米只給一半。鹽戶之家,鹽丁不得去私場做工,一經發現就會遭到地痞毆打。更有甚者,被誣陷偷鹽抓去大牢。”
“好大的膽子,直接扣一半錢米。”朱銘冷笑道。
富直柔說:“鹽場官吏,歷來如此。”
朱銘說道:“給朝廷寫劄子,請督察院、刑部和大理寺,一起派人過來調查清楚。查完海州鹽場,其餘鹽場挨個查過去!”
富直柔歡歡喜喜幫忙代筆,很快就把劄子給寫好,交給朱銘過目之後簽字用印。
如果把全國所有鹽場都查一遍,估計至少有數百官吏,要被流放西北開荒種地,甚至會牽連出許多地方主官。
朱銘又問:“海船還沒準備好嗎?”
白勝說道:“本地官員說海船不易尋,俺覺得他們就是不想辦。”
富直柔說:“官員害怕太子遇到意外,他們前兩天就勸諫了,但殿下執意要坐海船,他們就只能一直拖延時間。”
“算了,走內河。”朱銘也不想爲難地方官。
其實朱銘也沒有意氣用事,他只想坐海船北上,從海州(連雲港)到板橋鎮(膠州)而已。全程海路還不足四百里,而且一直是沿着海岸線前進。
但地方官害怕遇到風暴,不但不幫着蒐集海船,還故意把海船給驅散了。
無奈之下,朱銘只得沿河北上。
得知太子離開的消息,鹽場官吏都長舒一口氣,還以爲把事情糊弄過去了,他們哪知道朝廷很快就要派人來調查?
朱銘此次前往膠東,一來視察金場和鐵場,二來視察海貿港口,三來視察海軍戰艦。
北宋初年,高麗和日本兩國,都是在登州與中國貿易。
爲了防備遼國從海上進攻,就把登州港給廢了。
地方官員爲了增加財政收入,又請求在密州板橋鎮(膠州)開港。
板橋港時興時廢,到宋徽宗時已徹底廢棄,整個長江以北竟然沒有貿易海港。
這怎麼行?
去年秋天,朱國祥就下令在山東開海。
內閣討論一個多月,認爲登州過於危險,還是膠州港更安全些。這個結果,被朱銘一票否決!
金國確實有水師,但都是內河水軍。
其海軍艦船,也就那麼二三十艘,全是一些近海小船。而且沒有專業水兵,都是陸軍登船作戰,不打仗時這些船都在跟高麗做生意。
怕個鳥啊?
朱銘就算不知道確切情報,也明白大明的海船肯定更牛逼,該是金國害怕大明從海上進攻纔對。
去年李寶收復東南之後,浙江、福建的舊宋水師艦船,還算堅固耐用的全部調往山東。而且連同水兵一起調過去,直接在登州建立第一支大明海軍。
卻說朱銘還沒離開海州,一支船隊就從東邊駛來。
船隊只有六艘海船,但全部屬於大型船隻。
剛剛接近登州港,就被大明海軍給盯上,三十多條近海戰艦一窩蜂圍上去。
“自己人,自己人!”
頭船甲板上,大量士卒瘋狂吶喊,隨即掛上歪歪扭扭的“明”字旗。
薛道光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望着近在咫尺的中國海岸線,道心碎裂有一種想要痛哭的感覺。
海外尋仙這種事兒,誰愛去誰去,他是不願再出海了。
六條大船被“護送”入港,薛道光剛下船就被圍住,一個水師將官問道:“你們是哪裡……”
忽有軍官喊道:“這位是薛真人,昏君派他們出海尋仙,我以前在杭州見過,我當時差點也被派去!”
“竟是暴宋餘孽,通通拿下!”
薛道光苦笑道:“貧道與陛下、太子有舊。”
“你怎知改朝換代了?”
“我們回航時,去高麗那邊補過船,從高麗官員口中得知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