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們離開之後,父子倆溜達去明堂。
這破地方修得過於恢弘漂亮,而且周邊附帶大面積花園,現在都不知道該用來幹啥。
“曹家、向家、韓家,是第一批確定拆分遷徙的家族,”朱銘說道,“這三家佔地太廣,遷徙到別處後,不可能按畝給田須得找些由頭抄沒大半田產。”
朱國祥問:“罪名很好找吧?”
朱銘說道:“只要有心,罪狀能查出一大堆。而且有很多土地,他們也拿不出田契,這種直接予以沒收便是。”
“那就動手。”朱國祥毫不猶豫,哪有半點仁慈?
曹家是曹彬的後代,向家是向敏中的後代,韓家是韓琦的後代。
前兩家在京畿佔地最多,而且不斷跟趙宋聯姻,歷代皇帝都會大量賜田給他們。
拆分遷徙這三家,土地沒收上來,京畿路的土地兼併問題,就能解決掉一小部分。西城所和金兵造成的後果,也解決了一部分兼併問題,不少中小地主直接沒了,大地主則是舉家逃去外地。
朱銘說道:“陸續回來的地主,須出示田契。但凡拿不出田契的土地,分給佃戶、農民和流民。”
朱國祥擔憂道:“你這個命令操作空間太大,會不會造成官吏趁機勒索小地主和自耕農,反而幫助大地主趁機兼併更多土地?”
“肯定會造成一定時間的混亂,”朱銘卻是已經舉起屠刀,“多派無根底的年輕官員,在京畿路擔任監察御史,讓他們暗中查訪這道命令的執行情況。一可趁機培養更多合格御史,他們在京畿路歷練出來,再派往全國執行任務。二可趁機懲治貪官污吏,把京畿路的吏治搞得更清明。三可趁機對京畿大地主開刀,規模特別大的家族進行拆分遷徙,規模適中的則抄沒多餘田產!”
朱國祥笑道:“這一套搞下來,暴君之名就有了。”
“對於開國君主來說,這種手段只能算溫和的。”朱銘毫不在意。
朱國祥說道:“其實東京城周邊數十里,土地兼併不算嚴重,真正嚴重的是數十上百里開外。曹家、向家、韓家的田產,也多在數十里開外的地方。”
朱銘倒是沒有認真調查過:“是這樣嗎?”
朱國祥點頭說:“當初在東京做官的時候,我就已經簡單摸查過。北宋的東京周邊土地,經歷了校獵、耕種、園圃三個時期。”
朱銘乖乖聆聽,並沒有插話打斷。
朱國祥詳細說道:“北宋開國之初,屬於校獵時代。當時地廣人稀,東京城周邊可以隨便打獵,到處都是荒蕪的山林和平地。那時招募流民開墾,農業非常粗放,以生產主糧、雜糧爲主。”
“澶淵之盟後朝廷加大力度安置開荒。僅過了二三十年,東京周邊的荒地越來越少,皇帝校獵都找不到空地進行。每次進行大規模軍隊檢閱,還得免除京畿田賦,因爲會踩傷農作物。東京周邊的中小地主,也是那時大量產生的。”
“爲什麼說東京周邊數十里內,土地兼併不太嚴重呢?因爲隨着城市繁榮,城郊農業很快進入園圃時代。東京水運四通八達,主糧可以對外購買,城郊農民紛紛轉向花卉、瓜果、蔬菜等經濟作物種植。這些作物附加值較高,而且種出來就能賣掉,只要不遇到天災絕收,農民破產的情況非常少。”
“而城郊農民不斷生育子女,子女不斷分家析產,導致田產分得更細碎。就算兼併出規模更大的地主,也很快又分家了。高附加值的經濟作物,讓單位土地可養更多農民,東京城郊大概是全國小農經濟最繁榮發達的地方。”
“就沒有大族去染指城郊土地?”朱銘問道。
朱國祥說:“當然有,但做起來很困難,而且影響特別不好。北宋皇帝給勳貴宗親賜田,也會特意繞開城郊,挑幾十裡外的田產賜出。反而是楊戩和李彥這兩個太監,行事毫無顧忌,括了不少近郊園圃作爲皇莊。”
“那平時常說的京郊土地兼併是怎麼回事?”朱銘好奇道。
“那是宋初的官方屯田,還有專門的廂軍做屯田兵,”朱國祥說,“這些屯田已被勳貴佔爲私田,屯田廂軍早已淪爲佃戶。什麼藉口都不用找,直接沒收了就是,他們肯定拿不出田契,全部分給本地耕種的佃戶。那些土地在宋初皆荒蕪,本就是佃戶們的祖宗開墾出來的。”
朱銘拍手道:“這樣多管齊下,整個京畿路的土地兼併問題就解決了!”
在京郊括田確實很麻煩,宋神宗想在城南搞一千畝地,甚至專門讓禮部出面尋找藉口。
禮部官員們尋章摘句,最後在《國語》找到相關內容:“王耕一坺,庶人終於千畝,廩於籍東南,鍾而藏之。”
還得先建一個先農壇,再設立神倉,安排專門的官員和士兵,這樣才終於搞出千畝皇莊,原有農民全部成了皇莊裡的佃戶。這些土地,基本用來種蔬菜瓜果,直接供應給皇宮裡的貴人。
經過一百多年的發展,東京城郊還出現不同種類的經濟帶。
西郊環境優美,多種水果和花卉,是城裡人遊玩踏青的好地方。
東郊水運發達,沿河多有倉場,呈半商業半農業狀態,大量種植蔬菜。
東南環境惡劣,成爲墓地聚集區,周邊大量養殖牲畜。
北郊人煙稀少,土地因黃河氾濫鹽鹼化,分佈着許多草場。少數草場搞養殖,多數草場被天駟監徵用,用來作爲皇家養馬場的地盤。
種主糧和輔糧最多的地方在南郊,土地兼併最嚴重的也是那裡,因爲皇帝帶頭在那邊圈地。
……
內延福宮。 古三領着一羣親衛進去,來到駙馬曹晟居住的院落:“曹晟,趙金奴,你們可以回家了!”
曹晟大喜,帶着妻子出迎,躬身作揖拜謝:“多謝將軍!”
“用不着謝俺,回家你就知道。”古三幸災樂禍。
隨着這對夫妻離開延福宮,其他皇室、駙馬、宗子們,紛紛聚攏打聽什麼情況。
曹晟走在半路上,就被領去東宮那邊,發現自己的族兄曹曚也在。
曹曚已經四十多歲,早年還出使過遼國。
朱銘圍困東京城的時候,曹曚是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名義上統領趙桓的親衛騎兵(實際沒啥騎兵了)。
“拜見大元帥!”
二人磕頭便跪,生怕朱銘找他們麻煩。
朱銘開門見山道:“伱們曹家,世代與趙宋通婚,理應與國同休纔對……”
這話一出,嚇得兩人臉色發白。
“不過,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朱銘露出和藹的微笑,那笑容怎麼看怎麼瘮人。
曹晟恐懼道:“請元帥郎君明示。”
朱銘說道:“京畿路土地兼併嚴重,尤以曹氏田產最多,我打算拆分曹家遷往各地。”
曹曚解釋道:“曹家已分出很多支,產業跟主宗不爲一家,土地也早就分成十幾份,互相之間各不干擾。”
朱銘說道:“曹晟是駙馬,可以帶着舊宋公主,拿回原本奴僕數人,擁有南郊田產三百畝,以及南郊宅院一處。曹曚可編入五城兵馬司,負責東京外城其中兩廂的治安,拿回原有奴僕數人,賜東京外城民宅一處、店鋪一間。”
條件給得夠摳門的,但前朝勳貴能有這種待遇,已經算是非常幸運了。
“要辦什麼事?元帥儘管吩咐!”曹晟當即答應,因爲他原本是要跟公主一起去種地的。
朱銘說道:“你們兩個對曹家很熟悉,除了你們之外,曹氏族人全部離開京畿路,至少要分開遷到八個縣去居住!此事配合開封府,辦得越快越好。曹氏田產全部留下,曹氏各支湊出二百萬貫浮財上交,店鋪等資產也得全部充公,其餘財產允許他們帶去新的地方。”
曹曚吞吞吐吐道:“這……這他們恐怕不會答應。”
“你們也可以不配合那我就只得派兵抄家了,”朱銘威脅道,“我這是在儘量給曹家留幾分餘地。”
曹晟咬牙發狠道:“請元帥給俺五百兵馬!”
朱銘點頭微笑:“可以。”
曹曚暗自嘆息:“請元帥給俺一百兵馬就夠了。”
兩人爲了在東京卑微活着,一個今後可以做京郊小地主,一個今後可以做外城治安官,分別帶着軍隊跑去找曹氏族人的麻煩。
兵馬四出連嚇帶哄,逼着曹氏各支,交出宅邸、店鋪、浮財、土地。
有幾個不願配合的,一家老小直接抓了扔進大理寺!
接下來又是向家和韓家,同樣的套路,同樣的待遇。
“你家的宅邸,可以保留下來,”朱銘對韓詔說,“抄沒韓家的所有店鋪,你可任選一家據爲己有。除了你父母兄弟,其餘韓家人必須全部離開京畿路!”
韓詔硬着頭皮領差事:“是!”
他是真夠幸運的,以前跟着錢忱鬥雞走狗,跟朱銘的關係還不錯,也曾一起去逛過勾欄聽戲。
不等開春,冰天雪地,京畿路三大豪族就被迫遷徙。
想聚在一起走都不行,爲了防止他們今後抱團,每批族人不得超過二十個,彼此移居地至少要隔三個縣。
沒有搞得太血腥,但執行起來極爲嚴酷,把舊宋官員給嚇得不輕。
當然,大家都沒有往拆分大戶那方面想,純粹是覺得這三家跟趙宋牽扯太深,所以纔會引起朱氏父子的忌憚。
明年,還會繼續拆分,洛陽那邊的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