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
原大宋利州路轉運司衙門,如今已變成川峽經略使衙門。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衙門後宅有大片園林,亭臺樓閣,假山池塘,花木如茵。現在,除了池塘被保留來灌溉,園林已大部分被平整爲耕地。假山奇石什麼的,全拆了賣給城中富戶。
朱院長在城郊有數十畝試驗田,其中二十畝用來種水稻,剩下的培育各種蔬菜瓜果。
但很多時候,城外試驗田交給學生打理,因爲朱院長每日還有公務。
衙門後宅開闢的那些耕地,專門用來培育綠豆!
這玩意兒放在北方,屬於極爲重要的農作物。
宋真宗當年引進良種,一是從南邊引種占城稻,二是從印度引種大綠豆。
在北宋中國傳統綠豆就叫綠豆,從印度引種的綠豆叫植豆(豆子多而粒大)。
現在,朱院長嘗試讓兩種綠豆雜交繁育,既保留中國綠豆的利肥田屬性,又保留印度綠豆的高產量屬性。
早在南北朝時期,中國先民就知道豆類可以肥田,並且還做出了排名:綠豆爲上,小豆次之,大豆最下。
在豆科植物當中,大豆的肥田作用最拉跨。朱銘在南襄盆地廣泛用於墾荒,主要取其“戰略物資”的價值,用大豆來給士卒提供蛋白質。
眼看着就要佔領北方各路,朱院長因此着手培育綠豆良種。
綠豆不僅極利肥田,而且生產週期短,根系可疏鬆土壤,抗旱能力跟粟米有得一拼,適合套種、輪種各種主糧作物。
如果跟小麥套種,還可提高小麥產量——在不使用化肥的情況下,用綠豆爲小麥掩青,小麥能增產10%—18%。
綠豆掩青法,是元代纔出現的,並在明清兩朝發展成熟。
如果在北方推廣開來,可想而知作用有多大!
清晨。
整個四川的擁有者朱國祥,穿着布衣行走在試驗田間,身後還跟着提糞桶的男女僕人。
沈有容和文小妹,同樣穿着布衣,親自給綠豆苗澆糞。
綠豆不需要太多肥力,因此糞水調得很稀,只略帶着一股子臭味。
還有個小妾安娘,剛剛生了孩子,否則她肯定也在田間。
文小妹還拿着尺子,測量豆苗的高度、葉寬等數據,每天負責記錄在小本本上。
朱國祥的一妻二妾,由於長期耳濡目染,已經混成半個農業專家了。
不僅如此,漢中府那些達官貴人,得知朱相公在城內城外都有試驗田,而且帶着妻妾一起栽培育種,於是也如飢似渴的學習農業知識。
他們不爲別的只求在面見朱相公時,擁有更多的共同話題!
甚至還讓族中子弟,小小年紀就去學農,對外宣稱要耕讀傳家,其實純粹想投其所好。
“相公,今天的數據記錄好了。”文小妹把小本本遞過去。
朱國祥大致瀏覽一遍,點頭微笑:“辛苦了。”
“不辛苦,”文小妹捋起垂下的髮絲,笑着說道,“以前植圃,妾身只載花卉和奇竹。嫁給相公之後,才知種糧種菜也頗有趣,其間學問繁雜精深,不下於讀聖賢之書。”
沈有容也已洗了手,走過來調侃道:“隔壁那些衙門,經常能聞到糞水的臭味,吏員都戲稱夫君爲‘種地相公’。”
文小妹攤開雙手,看着掌心生出的嫩繭,忍俊不禁道:“我也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親自種地。”
朱國祥心情愉悅:“到得晚年便去鄉下尋一片地,男耕女織悠遊山林,那日子才快活得很。”
“這偌大基業,相公便放下了?”文小妹問道。
朱國祥說:“俗務煩人,我可不喜歡,交給那兔崽子操心去。”
文小妹莞爾:“相公果然是出塵之人,難怪有百姓盛傳相公乃仙人轉世。”
“這位仙人卻是勞碌命,在天上恐怕也以稼穡爲生。”沈有容吐槽說。
朱國祥聽得大笑不止,回房換了一身官服,這才溜達去前堂處理公務。
沈有容和文小妹,自也換了好衣裳,先去教導各自的小孩識字。在小孩背誦課文和練字時,她們坐在一起打雙陸。
漢中流行朱氏改良版象棋,但沈有容總是輸,乾脆還是打雙陸,這玩意兒可以憑運氣取勝。
下午時分,嚴大婆派人來請,邀她們一起去看戲。
於是又結伴去瓦舍。
嚴大婆不喜歡高雅的,就愛那種低檔瓦舍,因爲人多熱鬧,雜戲也貼近百姓生活。
自有僕人和侍衛跟着,這裡魚龍混雜,安保工作極爲困難。
嚴大婆還愛跟人聊天,更加讓侍衛頭疼,每次出門就跟去打仗一樣。
已經專門有一批老頭老太太,每日來瓦舍閒逛等待。
一見到嚴大婆現身,立即上前來說話。這些老人的兒孫,都在各個衙門工作,明擺着想攀上嚴大婆的關係。侍衛也不攔着,因爲都混熟了,還暗中調查過底細,知道他們家世清白。
“大婆又來聽戲啊!”幾個老頭兒老太太主動打招呼。
嚴大婆滿面笑容:“在家裡閒得慌,兒孫輩也不用俺操心。”
“還是大婆有福氣,兒孫都出息了,幾位兒媳也孝順。”
“就是啊,俺那兒媳就不孝順,飯桌上還給俺擺臉色看。”
“那你不教訓教訓?”
“她孃家強勢,俺哪敢教訓?便把話說得重些,就跑孃家去了,十天半月也不回來。“
“要說孝順啊,還得數金花坊劉老太家的兒媳。去年剛過門的,一張大餅臉還有麻子,都說配不上她兒子的好人才。可人家進門以後,把家務打理得好不說,還能去鋪子裡幫忙,會說討喜話招攬客人,劉老太家的包子鋪都生意更好了。”
“那她果真有福氣。娶妻要娶賢,長得再好看又甚用?會說話做事纔是好媳婦。”
“可不是咋地?也還說那金花坊,有個姓楊的人家,娶個媳婦生得跟狐媚子似的,平日裡盡惹些浪蕩混混……”
嚴大婆就喜歡聽這種八卦,東家長李家短的。
她以前在鄉下並不這樣,特別是在上白村的時候,畢竟家裡兩個寡婦帶一孩子,說話做事都得謹慎小心些。
如今卻放飛自我,特別愛聊八卦,整個漢中府城,各個街坊的消息她門兒清。
沈有容和文小妹頗爲無奈,她們都不是長舌婦,對這種事情沒有任何興趣。可老太太出門,總喜歡讓她們陪着,彷彿是領着她們當哼哈二將。
說完八卦,老頭兒老太太們,又開始轉移話題,各種說朱家父子好話。
侍衛都穿着便裝,嚴大婆也不透露真實身份,她還以爲別人不知道自己是誰。
“去年風調雨順,真是老天爺開眼,今年的糧價又降了。”
“也得看是誰在做官,朱相公得了四川,老天爺保佑才風調雨順的。要是朱相公做了皇帝,還不得全天下年年都沒災?”
“這話說得在理,東京那皇帝就不行。是個昏君,老天爺都不保佑。”
“城郊那些叫什麼田來着?”
“試驗田!”
“對,就是試驗田。今年那秧苗可長得真好,聽說去年有塊田收了五石谷。”
“我聽說是收了十石。”
“哪裡是十石?朱相公種的稻子,收了二十石!”
“……”
嚴大婆已笑得合不攏嘴,她就喜歡聽人誇讚朱家父子,她是真把父子倆當成親兒親孫。
直至戲臺上開始表演,這些老年人終於閉嘴。
沈有容和文小妹趁機開溜,帶着兩個侍女、兩個侍衛逛街去,等這裡演得差不多了再回來。
朱院長頗能“齊家”,這一妻一妾,關係好得跟親姐妹似的,就連逛街都手拉着手。
其實也很好理解,兩女都守寡多年,又是不喜爭鬥的性子,整天同住一個屋檐下,自然而然就變得親近——主要還是朱院長會做丈夫,兩女都覺得自己更受寵。
平時在家除了玩耍,以及跟着朱國祥種地之外,沈有容還教文小妹女紅,文小妹則教沈有容書畫。
逛了半下午,她們各自提着些東西去瓦舍,把嚴大婆給接回家去吃飯。
半路上,嚴大婆眉開眼笑道:“今年的米價,已經降到六百文,老百姓都說元璋治理得好。換成東京那個昏君,怕是米價還在一千文以上。要俺說啊,元璋就該做皇帝。俺可不是惦記那老太后的位子,是爲這天底下的老百姓着想呢。”
“相公確實把四川治理得好,百姓都能過好日子。”兩女立即附和,也不拆穿什麼,反正老太太高興就好。
“也不曉得祺哥兒怎樣了,”嚴大婆又憂慮道,“他娶的那媳婦,可不能是狐媚子,俺心裡着實擔心。”
這是聊市井八卦太多,把別家的事,帶入了自己孫兒身上。
沈有容立即安慰:“祺哥兒的妻子,是蜀中大族出身,大家閨秀自是賢惠的。”
嚴大婆又說:“這都成親一年多了怎還沒個動靜?要不再給祺哥兒納個妾,先生個一兒半女再說。”
“老夫人莫要急,說不定報喜的家信已經在路上了。”文小妹道。
嚴大婆想了想:“改天去廟裡上個香,請菩薩保佑祺哥兒早點有個兒子。”
三人被侍衛護送着回去,還沒到經略府,就見一騎快馬奔來。
信使亮出腰牌,直入經略府大門,通傳之後見到已經下班的朱國祥:“朱相公,大元帥發來加急密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