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015【男主人的書房】
“好爽啊，就沒洗得這麼痛快過！”
朱國祥端着油燈回客房，朱銘跟在後面伸胳膊擡腿，時不時還來一個體操動作。
在山裡轉悠半個月，一路披荊斬棘，又累又餓，精神緊張。陸陸續續，還遇到猛獸和歹人，心理和生理都已繃到極限，如今總算可以暫時舒緩一下。
洗澡可以放鬆，白天跟小孩逗悶子，同樣是一種情緒宣泄。
人類，終究不是機器。
屋裡有類似書桌的傢俱，朱國祥把油燈放好，轉身打量四周的陳設。
朱銘也在到處轉悠，瞅見角落裡有個箱籠，就是《倩女幽魂》寧採臣背的那玩意兒，忖度道：“這裡可能是男主人的書房。”
朱國祥撿起桌上一本書，封面印着《幼言雜字》。
翻開細瞧，全是兒歌般的打油詩，皆由常用字組成，方便孩童學習簡單字詞。
朱銘趕忙放下書去迎接：“沈娘子，讓我來吧。”
又過十多分鐘，嚴大婆挑着木桶回家，桶裡還裝着父子倆換下的衣服。
無他，這三本書太厲害了！
甚至後來朱熹寫《四書集註》，也是沿着《三經新義》的路子在走。
準確來說，這是一本《孟子章句》，由東漢經學家趙岐做註解。
靠牆的牀榻比較窄，可能用於讀書疲倦了小憩。
嚴大婆拿起朱國祥的西褲，褲子已經洗得乾乾淨淨，她無比好奇地問：“朱相公，這是什麼料子？又不像絹布，也不像棉布，結實得很，價錢怕也貴得很。”
朱國祥卻沒心思看書，他已經坐到了牀上。
嚴大婆見了，對朱銘印象更佳，目不轉睛一直注視，似乎看到自己死去的兒子。
還是現代科技更好用啊！
朱銘只讀過朱熹的《孟子集註》，上大學時囫圇翻了幾章，就扔進抽屜裡吃灰塵。
“蘇軾？”朱國祥說出個名字。
“那倒是簡單，花費十年時間，三本書硬背也能背下來。”朱國祥點頭道。
朱銘隨手拿起那本《孟子》，踱步走到書桌前，藉助油燈的光亮翻看。
後來搞自媒體，爲了做理學系列視頻，他把《四書集註》都翻爛了。古文水平倒是大有長進，可惜點擊率低得愁人，而且掉粉非常嚴重，因爲客觀評價朱熹會被鍵盤俠拉黑。
“就咱倆？”朱銘問。
研究半天也搞不清楚，朱國祥忍不住問：“古代用什麼填充被子？”
朱國祥仔細瀏覽完書名，說道：“果然跟明清不一樣，不是考四書五經。”
“多謝！”朱國祥連忙說。
趁着嚴大婆去淘米的空隙，朱國祥飛快掏出打火機。
“朱相公，朱大郎，昨晚睡好沒？”嚴大婆笑着打招呼。
科舉教材被朱銘挑出來，剩下的書塞回箱子裡。
朱銘瞬間無語。
朱銘說道：“科舉改革內容沒有廢除，因爲在科舉改革方面，王安石和司馬光是一致的。當時的名臣，只有一人反對，你猜猜是誰？”
朱銘說道：“有錢的用羊毛、鵝毛、鴨毛，沒錢的用稻杆、麥稈、蘆花，反正是能用啥就用啥。”
“已經到了。”沈有容說。
蘇軾，還反對試卷糊名，理由是可能選出道德敗壞者。
“已經破了，不值幾個錢。”朱國祥哪知道褲子是啥材料。
馬兒昨晚喝了鹽水，看上去精神了許多，衝朱銘搖頭晃腦打響鼻。
趙岐的批註一板一眼，下筆時特別守規矩。而朱熹的批註則夾帶私貨，完美體現啥叫“六經注我”，通篇都在用《孟子》闡述理學。
朱銘笑着評價：“男主人挺有格調，就幾間茅草屋，居然闢出個專用書房，而且還有用來休息的小牀。”
“你可以理解爲某某專業，”朱銘解釋說，“最好的專業是進士科，其他專業統稱爲諸科。什麼九經科，什麼五經科，什麼三傳科，亂七八糟一大堆，每一科的教材還不相同。”
曾幾何時，兒子也這般年齡，也是坐在屋檐下讀書。
“呃……好吧，非常合理。”朱國祥做出最終評價。
“申論。”朱銘吐出個現代詞彙。
嚴大婆開始架竹竿晾衣服，晾到朱銘的T恤時，又自言自語道：“這個小人印得精細，印染匠可花了不少心思。就是臉不好看，說不出來的怪，怪得很！”
正要把書放回去，忽從書中掉出一張紙。
朱國祥囑咐道：“睡覺吧，省着用油，對眼睛也不好。”
這年輕俏寡婦，穿着身粗麻布裙，挑着好大一捆柴，背上還有一筐桑葉，走起路來健步如飛。小屁孩兒白祺跟在後面，也擔着兩捆小柴，一邊走路還在一邊背“人之初”。
被褥面子明顯是麻布做的，但並不粗糙，而且異常柔軟，也不曉得用了什麼工藝。
朱銘打着哈欠穿衣，睡眼惺忪出門，發現自己老爸正在漱口。
手握火鐮，朱國祥打了老半天，火星倒是濺起不少，可就是不能把柴給引燃。
飯菜快要做好的時候，沈有容帶着孩子回來了。
朱國祥轉身一瞧，出言制止道：“別亂翻人箱子。”
掀開箱蓋，裡面全是書！
“除了棉花呢？”朱國祥問。
朱國祥把嘴裡的水吐出來：“一個人都沒見着，估計是幹活去了。”說着朝院中指去，“還有那匹馬。”
朱國祥表達自己的觀點：“確實該取消詩賦，哪能靠文學作品選官？詩賦改成了啥？”
朱國祥跟着去廚房幫忙，嚴大婆一番推辭，最後讓他坐在竈前燒火。
一共揀出七部儒家經典，即《論語》、《孟子》、《詩經》、《尚書》、《易經》、《周禮》、《禮記》。
古代資訊傳播緩慢，書籍擴散也受地域限制。想收集到各家之言，就必須四處遊學，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朱銘尷尬到了極點，那褲衩子是他的，穿了半個月實在夠髒。
朱銘闡述道：“《論語》和《孟子》必考，宋人叫做兼經。另外五部叫做大經，選擇其中一部學習即可。所以北宋後期的科舉，只學三部經書就能上考場。”
朱銘把書塞到箱子裡，俯身推回榻下。
王安石不僅是改革家，還是一位非常重要的理學家。
朱銘撿起來閱讀，紙上抄寫着王安石的《王霸論》。末尾還有抄寫者的讀後感：朝聞道，夕死可矣！
朱熹的種種批註，清晰浮現於腦海，跟趙岐的批註兩相對照。
朱國祥正在穿衣服，有些短小，湊合着穿。鞋子也是這家男主人的，朱國祥腳大，後跟提不上來，只能當拖鞋趿拉着。
“這麼說來，蘇軾倒像是頑固派了。”朱國祥說。
朱國祥問道：“王安石的變法成果，不是被政敵廢除了嗎？”
“這是改革之後的，”朱銘說道，“在王安石變法以前，別說科舉考試的書籍，就連科目都能讓人頭暈目眩。”
“我看看。”朱國祥突然來了興趣。
等朱銘睜開眼睛，已是第二天的半上午了。
朱國祥說：“託老夫人的福，睡得很踏實。”
朱國祥縮進被子裡問：“看書半天有啥發現？”
“又沒上鎖，找本書讀讀。”朱銘從榻下拖出個木箱。
掩飾尷尬有很多種方法，朱銘選擇可以裝逼的。他回屋拿出《孟子章句》，坐在屋檐下認真閱讀，以此體現自己是個酷愛讀書之人。
“棉花。”朱銘還在看書。
朱國祥不解問：“科目？”
嚴大婆熱情道：“褲腿破了好幾處，等晾乾了，俺尋塊好布給朱相公補上。”
吹燈睡覺。
這一覺睡得特別香，穿越以來擔驚受怕，還沒有睡過囫圇覺。
朱銘只得把院門打開，從小孩兒身上接過柴禾。
晾好T恤，嚴大婆又晾小褲衩。
翻看幾頁，朱銘大概看明白了。
朱銘詳細說道：“蘇軾對於科舉改革，也不是全都反對，他只是反對取消詩賦。但這又屬於改革重點，因爲改革以前，詩賦在進士科的分量非常重。一首詩，一篇賦，這兩樣寫不好，考進士肯定要落榜。”
嚴大婆的臉上浮起笑容，笑着笑着便流下老淚，橫袖擦拭淚花走去廚房做飯。
朱銘頓感驚訝：“你怎麼知道？”
《三經新義》是改革派的思想武器，被王安石確立爲科舉唯一指定工具書。司馬光後來得勢，也只敢把王安石的《字說》給禁了，依舊允許考生引用《三經新義》來答題。
而且爲了防潮，箱底和箱壁都放有稻草。
朱銘忍俊不禁，他喜歡貼身穿T恤，而這件T恤的正面，圖案是某位明星在唱跳rap打籃球。至於明星的腦袋，換了張姚明囧笑熊貓臉……
朱銘感慨道：“這本書的主人，看來是真心向學啊。”
被褥裡子同樣軟軟的，朱國祥以爲填充了棉花，但仔細去摸，又有類似秸稈的玩意兒。
“沒什麼特別發現，這本書的主人做了很多小抄。”朱銘說。
朱銘快速翻找完全書，發現書裡夾着許多小抄。除了王安石的文章，還有二程、張載、司馬光、呂惠卿等人的作品，內容都是對《孟子》經義的闡述。
朱國祥說：“當時的名臣，我只曉得有王安石、司馬光和三蘇父子。”
此時此刻，閱讀趙岐的《孟子章句》，朱銘自然而然想起《孟子集註》。
朱銘撿起幾本查看書名，嘖嘖稱奇：“書香世家啊，北宋的科舉教材全在這兒。”
沈有容卸下兩捆大柴，解開繩索，整齊擺放在廚房外的屋檐下，又將一筐桑葉搬去蠶房裡。
她拍拍手上的灰塵，有些難以啓齒道：“大郎，那《三字經》的許多典故，俺以前也沒學到過。伱能不能……能不能給祺哥兒講講《三字經》？”似乎覺得太唐突失禮，又連忙補充說，“在砍柴的時候，俺已讓祺哥兒把開頭幾句背熟了。”
“應該的，總不能白吃白住。”朱銘樂呵道。
（PS：難道大家忘了，穿越前朱銘直播時的沙雕言行？他閒下來的時候，本來就是個沙雕，跟小孩逗悶子純屬惡趣味。另外，主角父子都不會入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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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