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012【牀前看月光】
天還沒亮，肚子又餓了。
十多個螃蟹真不頂餓，河蟹又小又沒肉，就跟沒吃差不多，昨晚純粹是被水灌飽的。
捂着肚子撐到天亮，朱銘拿出那枚鐵錢端詳。
應該不是純鐵錢，可能還添了其他原料。但難免鏽跡斑斑，依稀可辨認出“元豐通寶”四個字，這玩意兒屬於王安石變法期間所鑄（後來也有增鑄，但錢模未改，一直都是元豐通寶）。
中國最早的紙幣，爲啥誕生在四川？
因爲四川使用鐵錢，非常容易鏽蝕，粗劣不堪使用。鐵錢跟銅錢的兌換比，長期在10:1左右（甚至更離譜），偶爾有好錢可以達到5:1。
當時用鐵錢在四川買絹布，擡去一百斤錢，只能買到一匹絹。
這讓商人怎麼做生意？
那就搞信用貨幣唄，紙錢可輕便得多。
直至王安石變法，下令重鑄四川鐵錢，做工精細，用料十足，而且沒那麼容易鏽蝕。鐵錢與銅錢的兌換比，就此恆定爲1.5:1，一直到南宋才稍微貶值。
朱國祥還是拉不下臉：“要不再去弄點野菜吧，春天野菜多，肯定不會餓死。”
朱銘說道：“李太白這首詩，應該如此纔對。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快去討飯！”朱國祥不願提這茬。
小鎮附近的耕地頗多，沒開墾的山坡很少。朱銘提着寶劍爬山，在挖野菜的同時，也順手撿來一些枯枝敗葉。
朱國祥邊走邊說：“算了吧，咱們不是做乞丐的料。”
年輕婦人問道：“這首詩可背熟了？”
待溫度稍涼，父子倆大快朵頤，品嚐美味的野菜手抓飯，最後把手指都舔得乾乾淨淨。
朱銘走到馬兒面前，表情嚴肅道：“老子要去辦大事，伱不許跟着！”
院門猛地關上，那漢子罵罵咧咧道：“有馬還討吃的，俺家還沒錢養馬呢。”
從潑皮那裡弄到的一文錢，已是父子倆的全部身家，如果換成銅錢的話，就只有0.666666文。
鄉下百姓只吃兩頓，一般在半下午煮飯。
朱銘拍出那一文鐵錢：“就這麼多，莫要缺斤少兩！”
朱國祥走到另一處院門外，轉身對兒子說：“要不再烤兩個紅薯？”
孩童驕傲點頭：“娘，俺已經能背了。”
朱國祥對此頭皮發麻，他堂堂的農學院副院長，居然被討飯這種事情給難住了。
“嗙！”
北宋的米價不好說，根據空間和時間波動很大，大約維持在幾十文到幾百文一斗之間。
這孩子大概五六歲，昂首挺胸站在那裡，用稚嫩的童音背誦道：“牀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
50文一斗大白米，即4.17文一斤。
年輕婦人剛把桌凳擺好，又有老婦人端着陶鍋出來。
朱國祥指着一戶人家說：“這裡剛纔冒煙了。”
“鍥而不捨，這次換你來。”朱銘說道。
朱國祥咳嗽兩聲：“兒子搞直播，做父親的不能去看看？”
“一直餓肚子，就只能做土匪了。”朱國祥的道德底線一降再降。
說完那句話，父子倆都陷入沉默，踱步向前不再言語。
朱銘評價道：“窮人的院牆都是竹籬笆，這戶卻是木籬笆，院門也是木製的，應該算是小康家庭。朱院長，你來交涉，年紀大更顯得可靠。”
朱國祥站在院外，聽得有些迷糊：“咋跟我小時候學的不一樣？”
年輕婦人看向婆婆，老婦人點頭應許。
“咳咳！”
朱銘說：“把筆賣掉，就有錢買油鹽了。”
“噗噗！”
“少了，肯定不夠。”朱銘表示不滿。
忽有年輕婦人搬出小桌小凳，擺放在院子裡準備吃飯。
“別叫喚了，你比我吃得更多，該喊餓的是我纔對。”朱國祥沒好氣道。
朱銘如同腰纏萬貫，氣勢十足，高聲問道：“你這米怎賣的？”
“牀前明月光……”年輕婦人反覆咀嚼詩句，下意識點頭說，“改了以後，倒也別有韻味，可是尊駕改的句子？”
朱國祥伸手敲響院門，很快有個漢子把門打開。
於是，二人帶着瘦馬去賣筆。
夥計稍微有了些精神，問道：“買幾鬥？”
沒走多遠，瘦馬便跟上來。
朱國祥率先開口：“讀書人更好說話。”
父子倆無奈湊到一起。
朱銘說道：“一直守着也不是辦法，我看白家大宅附近，還有不少住瓦房的。這個點兒已經在煮飯了，不如……去要飯試試？”
路過幾間茅草屋時，院中竟傳來讀書聲：“牀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
“朱院長，咱們有錢了。”朱銘拋着鐵錢開玩笑。
朱銘則是朗聲喊道：“錯啦，錯啦，詩背錯啦！”
“他們都錯了。”朱銘死不改口。
見朱國祥捧上陶罐，夥計伸手捧了把米，哭笑不得的放進去。
剩下全是些茅草屋，父子倆生不起討飯的興致。
朱銘猛地轉身看向父親，朱國祥也驚喜的看着兒子。
年輕婦人問道：“尊駕可有太白原本？”
“那是種子，不能再吃了，快點敲門討飯。”朱銘表示拒絕。
穿越之後的第一筆交易，就此達成。
父子倆也算有錢人了，快步來到鎮上的米鋪。
瘦馬打了兩個響鼻，也不知聽懂沒有，這畜生滿地啃草倒是飽了。
夥計有些宕機，大腦正在飛速運轉。
“那倒不一定，但可以試試看。”朱銘高興道。
於是年輕婦人邀請道：“路過便是貴客，請兩位移步食些餐飯。”
“野菜不抗餓啊。”朱銘叫苦道。
“去就去，區區幾碗飯菜，手到擒來的事情。”朱銘大言不慚道。
宋代文人喜歡改編書籍，不但文學作品如此，就連儒家經典也沒放過，後世很多東西都是被他們改過的。
再次來到白家大宅外，朱國祥負責守大門，朱銘負責守偏門，等待白家識貨的人進出。
這是因爲時間已近傍晚，茅草屋內光線不好，爲了節省燈油就在外面吃。
肚子餓得咕咕直叫，朱國祥也不端着了，指着馬兒說：“這畜生不能帶着，否則肯定討不來飯。”
兩個穿着奇特、舉止怪異的外鄉人，從昨天到現在，帶着一匹馬在附近亂轉，怎麼可能不惹人注意？附近居民早觀察他們很久了。
朱國祥實在抹不開面子說可憐話，學着古人拱手作揖：“大哥安好，我父子二人流落此地，錢財都被山賊搶了。能否給一口吃……”
事實上，朱銘已經能夠確定，自己學的《靜夜思》屬於修改版，而眼前孩童背誦的纔是原版。
朱銘硬着頭皮去下一家，雖然心裡沒底，嘴上卻還在調侃：“朱院長，你討飯的技術不行啊，接下來且看我大顯神威！”
《大學》此篇，宋代的改本就有一大堆，只不過二程版本最具影響力。
朱國祥說：“米太少，不夠吃。”
年輕婦人聞聲看向院外，發現兩個短髮男子站在路邊。她忍不住站起，走到菜畦處，隔着籬笆問道：“尊駕爲何說詩背錯了？”
“啥叫乞丐啊，太難聽了，我們只是討點飯填肚子，”朱銘糾正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討幾頓飯也不算啥，朱元璋當年也討過飯呢。”
“就你還大顯神威，開直播要打賞都不利索。”朱國祥無情拆穿。
父子倆歡歡喜喜出了街鎮，來到河灘上架鍋煮飯。
鄉民或許有心善的，願意施捨給乞丐，但絕對不願施捨給有馬之人。即便，那是一匹餓得皮包骨頭的瘦馬！
“嘭！”
年輕婦人更加疑惑：“可《李太白文集》，還有那《小學詩編》，都是寫的‘牀前看月光’啊。”
二人穿得太破爛，只有個夥計來招呼：“牌子上寫着的，明碼標價，大白米50文一斗。這邊的糙米，有40文的，有30文的，有15文的。兩位要買哪種？”
宋代的一斗，換算成現代單位，大概就是12斤左右。
瘦馬有些委屈，站在老遠搖頭晃腦，距離二人幾十米一直跟着。
朱銘咬牙道：“實在不行就回下游，去那個什麼黑風寨當土匪！”
院子正中是夯實的泥土，靠籬笆的地方有狹長菜畦。菜畦裡栽了四棵桑樹，桑樹周圍又種着蔬菜。一共五間茅草屋，有個孩童坐在堂屋門口背詩。
毫無懸念，討飯行動再次失敗，主要就是被那匹馬給害了。
朱銘掃了眼要價15文的糙米，不僅發黑發黃，而且還帶着許多糠殼。他指着最貴的大白米說：“就買最好的，好久沒吃精米了！”
瘦馬伸舌頭便舔，對人類的孝敬頗爲滿意。
甚至不捨得淘米，那會流失澱粉。
朱銘說：“一文錢也是錢，走，到鎮上買東西吃。”
眼見各處炊煙都淡了，估摸着已經把飯做好，父子倆才正式開啓討飯之旅。
朱銘還掬起一捧泡了大米的江水，對那匹瘦馬說：“來，你也補充一下熱量。”
吃了閉門羹，朱國祥有些尷尬，對兒子說：“換一家，這次你來。”
朱國祥嚥了咽口水：“真當乞丐？”
夥計想了想，又抓半把米補上，權當是打發要飯的。
對待儒家經文的態度，宋人堅持“六經注我”，可不會傻乎乎的遵照經典。
朱銘當即抓住把柄：“你當初反對我搞自媒體，說我做的視頻狗都不看。好你個朱院長，不但看我的視頻，還偷偷看我的直播！”
朱銘趁機打蛇上棍：“肚子餓得發慌，一時間說不明白。”
長在紅旗下的現代人，當然不願做土匪。
一直苦等幾個鐘頭，居然只有下人進進出出，穿好衣服的一個都沒看見。
“很好，背得很流利，快坐下來吃飯。”年輕婦人高興道。
幾分鐘後，面對再次關上的院門，父子倆大眼瞪小眼。
一道籬笆牆，肯定無法阻擋視線。
朱國祥無語道：“一文錢有啥用？”
“可惜沒放鹽，再來點油花就更好。”朱國祥客觀點評這頓早餐，說出其中的不足之處。
把野菜扔到陶罐裡，跟大白米一起煮，沒過多久便聞到米飯香味。
朱銘驚訝道：“你居然偷看我直播？”
老婦人已拿着碗筷出來，見兒媳在跟陌生男子說話，她雖然對此有些不高興，但事關孫兒的學業，只站在那裡靜靜聆聽。
連續碰壁七八次，把瓦房人家都求遍了，一粒米飯也沒有弄來。
老婦人面帶笑容，繼續回屋拿碗，院子裡重新響起孩童背詩之聲。
朱國祥問：“還討不？”
朱銘表達自己的感受：“朱院長，我又餓了，餓得心頭髮慌，早上的野菜手抓飯不頂事。“
便拿理學家來說，先是二程改動《大學》原文，朱熹又在此基礎上，移易文本，分出次序。
“去去去，自己啃草去。”朱銘手推腳踹，把馬兒往回趕。
年輕婦人說：“那你再背一遍就吃飯。”
朱銘說：“李太白原句如此，並非是我私自改動。”
朱銘起身道：“我去弄點野菜回來。”
瘦馬很不知趣的湊上來，朱銘也懶得驅趕了，任由這畜生亦步亦趨跟着。
父子倆跑向院子正面，這農家小院也被籬笆圍起來。
“如此，就卻之不恭了。”朱銘咧嘴直笑。
朱國祥連連搖頭，他對兒子的無恥，頓時有了更深的認識。
不過嘛，真香！
朱國祥加快腳步，迫不及待的要進去吃飯。
（本人親筆手繪封面，昨天就已經上傳，如果還是顯示老封面，可以打開手機管家清理緩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