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業者正在郊外工廠暴動,絲毫不影響富人出城散心。
謝衍在回去的時候,看到一長串馬車出城。
寶馬雕車,雍容華貴。
僕從成羣,前呼後擁。
可能是幾家人相約外出,僅跟隨在馬車前後的僕從就有四五百人。甚至就連那些僕從,也一個個衣着光鮮,彷彿人上人的樣子。
如此豪奢做派,倒是能解決許多人的就業。
謝衍驚道:“好歹我也是通判之子,我爹在黃州府官場排第二。怎麼他們出門時陣仗大得很,我出門只有你在身邊跟着?”
王升笑道:“門風不同。”
謝衍說道:“這些家族很難管吧?我爹在黃州府做官,怕是也要看他們的臉色。”
“萬事都要商量。”王升說道。
謝衍突然有一個疑問:“我爹就算不講排場,怎麼連妾也不納?”
王升頓時憋笑:“相公與娘子伉儷情深,容不得第三人插足。”
“我怎麼聽着這話很假?”謝衍有點不相信。
王升非常隱晦的說:“娘子出身顯赫,當初算是下嫁的,雖爲婦人卻極有主張。”
好嘛,謝衍這下聽明白了。
他爹不是不想納妾,而是有賊心沒賊膽。
謝以勤自稱全靠科舉名次和爲官政績,四十多歲就能做一府通判。說出去誰信啊?還不是有個老丈人在提攜。
當然,那位老丈人能力有限,接下來的仕途還得靠謝以勤自己。
謝衍問道:“我外公是做什麼的?”
王升回答:“大明開國之初,被拆族遷徙到河北的。遷去河北第二代就中了進士,漸漸就成了官宦世家。老相公爲官清正,鼎泰年間被貶去爪哇,在海外升遷至呂宋總督。因年邁請求致仕,去年初病故。”
“那我外公家裡,還有什麼舅舅之類的在做官嗎?”謝衍頗爲期待。
王升說道:“還有兩人在做品官。郎君的大舅,是廣東省的實權參政。”
謝衍聽得美滋滋,自己這輩子真成官二代了,父母家裡都是做官的啊。
想想穿越前送外賣的艱辛,總算是熬到頭了!
思及送外賣,謝衍不禁想起原時空的父母。他也只能自我安慰,爹媽響應二孩政策,四十多歲又生了個弟弟,自己不在了還有弟弟撐着。
謝衍指着已經遠去的車隊:“他們到哪兒去?”
王升猜測道:“可能是去安國寺,那裡香火極盛。傳聞韓琦曾在寺中苦讀數載,蘇軾也連續五年每隔一兩天就到寺中游玩。”
“這都快中午了,能玩到什麼時候?”謝衍看那些傢伙不順眼。
王升說道:“安國寺內有許多雅舍,專供有錢的香客居住。只要給得起錢,在寺內住一輩子都行。臨近中午出城,肯定是在寺內過夜。那些富貴之人,一個個都起牀很晚,邀約出門當然就晚得很。”
臨近中午,得趕回家吃飯,兩人叫了一輛驢車。
來到廳衙側門下車,謝衍居然遇到同行——外賣小哥。
這是給他家送外賣的,放在門房處沒讓進去,王升順手幫忙拎去後院。
家裡也有其他飯菜。
母親解釋說:“我有些想念會賓樓的辣椒,就喊了一份送過來。六郎傷勢未愈,今日就別碰辣椒了。”
食盒打開,謝衍看着辣椒愣了愣:“這種辣椒到處都有嗎?”
母親說道:“近幾年傳到湖南了,黃州府也有少數農夫種植。價錢還挺貴的,再過幾年傳開了就能便宜些。”
“辣椒是從哪裡傳來的?”謝衍問道。
母親說道:“海外一個叫美州的地方。太宗晚年的時候,推測大洋極東之地有一美麗之州,遂派遣船隊揚帆探尋。”
“就真探索出來了?”謝衍驚訝道。
母親笑道:“太祖、太宗兩位皇帝都是天降神人,他們的推測豈會出錯?不過也有傳言,剛開始並不順利。第一批、第二批探海船隊都失蹤了,直至太宗駕崩的第五年,第三批探海船隊才從呂宋返航。”
謝衍又問:“有在美州設總督府嗎?”
母親搖頭:“美州太過偏鄙,沒有多少百姓願意移民過去。一直都是朝廷組織探索,每次順帶運過去一批死囚。中間好像還停止了二三十年,估計現在那邊的人口也不多。”
在發現美州偏遠窮困之後,朝廷還一直堅持探索其陸地,這讓很多大臣都表示不理解。
但幾乎每一位皇帝,都會組織船隊去美州,似乎在尋找一種叫橡膠的寶物。
至今也沒找到橡膠,但陸續帶回許多別的東西。
比如辣椒。
比如土豆。
比如菸草。
這個時空的母親挺會吃辣,被辣得額頭直冒汗,居然還越吃越起勁。
謝衍也想嚐嚐,但因傷勢“未愈”而禁止觸碰。
下午他回到書房,把各類課本拿出來研究。
四書依舊是必考的,六經依舊要選擇一經,謝衍瞟了幾眼就頭大無比。
不過閱讀着那些文字,總有一種熟悉感,估計是這具身體的原因。
“能不能繞過四書六經走捷徑?”謝衍問道。
王升說道:“如果選擇考理進士,四書六經出題會簡單一些。尤其是六經,出題非常簡單。但考理進士的時候,物理、化學、天文、地理卻難上加難啊。”
“那我就考理進士!”謝衍大喜。
王升勸道:“六郎,理進士真的很難。文進士的數學、物理等考題,聽說被理進士們譏爲兒戲。”
謝衍說道:“我就喜歡挑戰難題,千萬不要攔我!”
他隨手打開一本數學教材,看着看着就懵了。
阿拉伯數字他認識,加減乘除符號他也認識,可有一些符號卻似天書見都沒見過。
這些符號,是大明數學家們自創的!
謝衍連忙翻開物理教材,同樣有一大堆符號不認識。
尼瑪,不兼容啊。
整個下午,謝衍都在認真看書,主要是熟悉這個世界的各種符號和單位。
吃晚飯的時候,二哥和小妹回家了,父親卻一直沒露面,估計是失業者暴動還沒處理好。
……
洛陽。
垂拱殿的偏殿,議政廳內。
剛趕回京城的退休大臣楊立德,朝着葉太后作揖道:“聖人明鑑,改革非一朝一夕之事,過於激進莽撞反而會壞事!”
葉太后問:“楊先生匆匆趕來京城,又急着覲見皇帝,就是想勸陛下暫緩改革嗎?”
楊立德說:“《大明旬報》那篇文章一出,好多地方都亂起來了。哪有朝廷寫文章煽動百姓作亂的?”
葉太后今年還不到三十歲,眼窩有些深,鼻子有點挺,其餘都跟漢人沒啥區別。
小皇帝今年十一歲,非常懂事的坐在那裡。一會兒看向這個,一會兒看向那個,似乎想搞懂大人們爲何爭執。
葉太后沒有接話。
首相鄧公武說:“童工禁令,去年底就頒佈了,今年一月一日起施行。這都已經夏天了,有幾家工廠遵守禁令的?不但工廠不遵守,民間報刊也對此隻字不提。他們想幹什麼?”
楊立德說:“治大國如烹小鮮,不能過於急躁。就算要急行,也該讓官吏動手,而不是煽動小民暴亂!”
“我煽動小民暴亂了?”鄧公武冷笑,“我通篇都在講道理、擺事實,沒有一個道理是錯的,沒有一個事實是假的!”
楊立德恍然大悟:“原來那篇文章,竟是出自鄧相公之手。”
葉太后突然開口:“是我讓首相寫的。”
楊立德再次看向葉太后,發現這位太后表情堅毅,目光炯炯有神,非尋常婦人可比。
他猛然意識到什麼。
葉太后是女神童出身,而且還是七河地區,這一百多年來唯一的女神童。一直堅持讀到太學上舍,才被選爲太子側妃的。
能讀到太學上舍的女人,就算沒有順利畢業,也絕對具有大毅力、大智慧。
這場變法,極有可能是太后在主導!
當然,實際操作離不開首相鄧公武,因爲太后沒有從政經驗可言。
葉太后問道:“你知道當年七河都護府亂成什麼樣子了嗎?”
楊立德說:“七河都護府,已經被先皇梳理了。”
葉太后冷笑:“七河都護府很好梳理,無非平息幾次叛亂,多殺一些文武官員和異族。但如果漢地亂起來了呢?”
“漢地不會亂,如今的大明正值盛世,”楊立德說道,“先皇晚年,休養生息,財政已漸漸寬裕。多次平叛之後,也整頓了各地軍隊。如今國庫充盈,兵強馬壯,疆土遼闊,已經遠超漢唐極盛之時!如此盛世,哪用得着變法改革?一旦改革,必然生亂!”
鄧公武陰陽怪氣來一句:“連童工禁令都無法推行的盛世?”
楊立德轉向葉太后:“聖人請復我官職,我必將童工禁令落實,保證一年之內全國工廠再無公然使用童工者!”
鄧公武哈哈笑道:“若沒有我那篇文章,你會抱病跑回朝廷來,攬下童工禁令的推行之責?既然病了,閣下還是回家安養吧。”
葉太后說道:“楊先生忠公體國,退休期間還抱病回朝討論國政。如此行爲應該嘉獎,就賞賜一百塊銀元吧。行人司挑選官吏,護送楊先生回鄉養病。”
楊立德欲言又止,因爲葉太后死盯着他。
終於,他還是退下了。
能夠如此順利的打發掉,多虧了雍王那場政變。藉着謀反罪名,一股腦兒殺掉幾十個權貴,下獄、流放兩百多個附逆者。
朝堂前三排,爲之一空!
前十排,只剩下幾個倒戈武將。
其中不乏有冤殺的,他們並不知道政變內情,只是下意識的依附“新君”。並且在另一位新君通電勤王之後,他們立即選擇閉嘴觀望,最後還到洛陽郊外去迎接新君回京。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被僞帝提拔重用!
鄧公武也躬身告退。
葉太后牽着小皇帝的手,登上御輦返回宮中。
她取出一個老舊的箱子,親手用鑰匙打開,裡面赫然放着十幾本小冊子:“再過三個月,皇兒也該滿十二歲了。這些書冊,你每天背一頁,不要與外人言說。”
“這是什麼?”小皇帝好奇道。
葉太后說道:“你皇爺爺從六歲到十二歲,一直跟在已經退位的太宗陛下身邊,直至太宗陛下駕崩爲止。這些書冊,都是太宗陛下傳給你皇爺爺的。”
小皇帝瞅了瞅,伸手拿起一本翻看。
葉太后繼續說道:“這些書冊,是你幾位兄長夭折之後,皇爺爺暗中派遣心腹交到我手裡的。你要記住,太宗陛下不會有錯,你皇爺爺也不會有錯。如果今後有大臣說的不一樣,那麼他們就肯定是奸臣。”
小皇帝半懂不懂,只知道點頭。
葉太后又說:“你那篡位的雍王叔,便是那些奸臣的首腦。不對,他連首腦都算不上,只是奸臣選出來的傀儡。”
小皇帝問:“雍王叔和那些奸臣,不是都已經被殺了嗎?”
葉太后說:“奸臣是殺不完的。你皇爺爺殺了很多奸臣,但他年紀大了,實在殺不動了。不但奸臣借屍還魂,就連一些忠臣也變成奸臣。”
小皇帝問:“娘說鄧太傅是忠臣,那他以後會變成奸臣嗎?”
“有可能,但不一定。”葉太后道。
小皇帝聽罷,眼中生出恐懼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