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鮪岫書院,朱國祥坐船直奔開封。
這裡他挺熟的,沒必要過多停留,但有一些人需要接見,比如被滅國的皇室(王室)成員。
包括宋徽宗的那些兒子,通通獲得接見和賞賜。
瘋子趙楷,終究還是病死了。
去年冬天他喝醉了病倒在街邊,有好事者把他送去一個名妓那裡,並順利得到名妓給的賞錢。醫生說病入膏肓沒救了,名妓又派人把趙楷送回家,其髮妻罵罵咧咧把人給收下。
彌留之際,迴光返照,趙楷居然不瘋了,對自己的妻兒說哪些人還沒給畫錢。
今年開始打扯皮官司,他的妻兒一口氣狀告了十多人。
輿論對他的妻兒很有利,但在法律上處於劣勢。
第一,他們拿不出任何證據,而且趙楷早就瘋了,臨死前說的話不一定靠譜;第二,趙楷和正妻早就已經離婚,跟幾個兒子也斷絕了父子關係。
這樁官司轟動一時,至今也沒最終判決,但原告方敗訴是遲早的事。
現在獲得太上皇接見,趙楷的前妻沒說幾句就哭。朱國祥被搞得頭大無比,乾脆自己掏錢給了二百貫,但拒絕插手官府的正常審判。
打發掉這一家子,朱國祥又跟其他人說話,漸漸輪到趙九那一家:“你如今在做何營生?”
趙構說道:“回稟上皇,小民被一富商聘爲西席,教一些書法、繪畫、音律。平時偶與士人聚會,也賣一些書畫拙作。還兼給印書行做編校,亦給人寫墓誌銘,能領到幾個潤筆費。”
“願意自力更生就很好,”朱國祥讚許道,“你們的後代,早已放開科舉限制,可有誰考上功名的?”
趙構回答:“小民的次子、三子,皆已考中秀才。但才學還是不足,始終考不上舉人。第四子聰慧,如今年齡尚幼,且精於數學、物理,小民打算讓他考伎術官。”
朱國祥微笑頷首:“做伎術官也極好。”
宋徽宗的第十一子趙模突然說:“上皇陛下,小民的長子已考上舉人,有望進士做官爲朝廷效力!”
朱國祥讚許道:“難能可貴。且賜他筆硯鎮紙一套,再賜一些好墨。”
“多謝陛下賞賜!”趙模大喜。
一番安撫,衆人退下。
到了街上,趙模昂首挺胸得意洋洋,鼻孔朝天看向自己那些兄弟。
趙構撇撇嘴,懶得跟這弟弟說話。
趙構不是什麼務實的性子,朝廷分給的少量田產,還有郊外的破房子,早就已經被他給賣了。如今全家租住在城郭,靠他打幾份工過日子,生活其實並不拮据,但想買房子遙遙無期。
而且,自從第一次炒期貨血虧之後,趙構就對這玩意兒入迷了。一有點閒錢就往交易所跑,試圖把自己虧掉的本錢賺回來。
有賠有賺,但大體上是虧的,趙構始終樂此不彼。
兒子考上舉人的趙模就老實得多,他姐姐趙福金、妹妹趙富金都是朱銘的妃子,每年都會派人給他送來一些零用錢。
剛開始趙模還需要自己種地,漸漸的改爲招佃戶耕種,並且把種糧食改爲種菜,專門給開封市民供給蔬菜。姐妹送來的零用錢,趙模也一直存着,找到機會就購買土地。
如今,趙模在開封郊外已有三百多畝菜地。還養了兩頭耕牛、四頭騾子,以供自用和出租。還養了一些雞和鵝,賣不掉的老菜葉子,正好可以餵養家禽。
做了京郊小地主,趙模挺滿意現狀。
除了趙宋皇室,開封還有幾個李氏、段氏、王氏。李氏又分爲西夏李氏和安南李氏,他們在開封過得有好有差,具體要看各自的本事和性格。
離了開封,又去商丘。
這裡是北宋的南京,現在的南京雖然變成金陵,但商丘依舊商旅如織極爲繁華,因爲它位於汴河的重要節點。
擁有同樣現狀的還有大名,大名府是北宋的北京。現在雖然沒了政治地位,但也沒了頻繁的黃河災害,並且還連通幽燕之地,大名坐擁運河反而變得更加繁榮。
幽燕人口,已漸漸恢復。
跟中原和江南相比,幽燕自然地廣人稀。可隨着朝廷不斷組織移民,以及自然繁衍生息,燕山府各縣總人口恢復到38萬,這已經非常難能可貴了。
大明剛剛收復的時候,燕山府由於人煙稀少,因此轄地給它劃得非常大——北至密雲、懷柔,西至居庸關,南到涿州、固安,東抵薊州、寶坻。
這麼大的地盤,總共才38萬人?
真的已經很多了,剛收復時還不到兩萬……
等燕山府人口恢復到60萬,朱銘就打算把這裡設爲北京。
到時候,行政區劃還會更改:把涿州、固安、安次等州縣劃歸河北省,赤峰、承德、張家口等軍事重地劃給北京燕山府。
燕山府的野戰軍和駐防軍,隨着人口比例進行擴編,並且野戰軍要歸爲禁軍序列,承擔非常艱鉅的北方國防任務。
說白了,北京燕山府、南京金陵府,就是大明的中央直轄市。
那裡的主力軍隊是禁軍。
那裡的主要官員是京官。
爲了挾制燕山府,遵化鐵礦必須留在河北省。朝廷對遵化鐵礦的定位,是今後河北、東北、漠南、北京的主要武器裝備供應基地。
現在還不行,遵化人口太少,連礦工都招不足。
……
朱國祥第一次到楚州,作爲淮南省的首府,這裡沒有讓他失望。
但終歸不是江南水鄉,無法滿足太上皇對古代煙雨巷陌的美好想象。他穿越之前來過這裡,那個時候叫淮安,已經沒剩多少古建築了。
繼續往南,到了揚州就好得多,雖然揚州比楚州人口更少。
而且,無數文人墨客,在揚州留下了諸多詩詞。
搞了兩輩子農學的朱國祥,歸根結底是一個文青。他喜歡揚州。
揚州百姓,也喜歡太上皇。
因爲當今的官員和士子,對太上皇極盡溢美之詞。他們掌握着全國輿論風向,在不斷的歌頌讚揚當中,老百姓也覺得太上皇乃當世堯舜。
船隊抵達的當天,揚州百姓聞訊而至,一窩蜂的出城往碼頭跑。
揚州知府和指揮使害怕出問題,緊急調來更多官差和士兵,總算把邗溝附近的主道給攔住。
“太上皇來了,太上皇來了!”
人們在道旁不斷推搡,甚至有些傢伙爬到樹上。
揚州知府葉義問看得直擦汗,生怕搞出什麼踩踏事件,連忙請指揮使帶兵繼續分離人羣。
“太上皇萬歲!”
不知誰最先喊出聲,越來越多人跟着喊,隨即就是成片成片的跪拜。
洛陽、開封百姓,別說看到太上皇,就連遇朱銘都不跪了。揚州百姓卻對太上皇很稀罕,跪拜的同時還擡頭張望,想看看朱國祥到底長啥樣,是不是頭頂真就罩着紫氣。
這種場面,過了開封就經常出現,朱國祥的隨從已經應對自如。
很快有十多人跑過來,招呼老百姓們站起來。並讓本地文武官員,把圍觀百姓分得更散,朱國祥和妃嬪子女這才真正現身。
老百姓瞬間變得激動,瘋狂揮手呼喊,朱國祥也朝着四處作揖回禮。
折騰好半天,太上皇的隊伍,終於接近揚州城牆。但沒有選擇進城,而是折道前往城外東北郊的山光寺,因爲進城必然引起更大範圍的騷動。
山光寺乃唐代所建,蘇東坡曾在此醉酒臥舟。
朱國祥和后妃、子女、太監、宮女,以及部分侍衛,接下來幾天會住在寺廟裡。大部分侍衛,則在山下紮營,並且把守各處山道。
住持領着僧人,在山光橋迎接,並帶着太上皇遊覽山嶺和寺院。
當地文武官員想要跟隨,被朱國祥打發回去辦公,只留下文武主官全程陪着。
次日,事先進行局部戒嚴,揚州文武引着太上皇閒逛。
揚州知府葉義問的政績還不錯,否則也不可能調來這裡當官。
但軍事方面肯定不行。
歷史上,他成功預測金兵南下,建議南宋朝廷早做準備。結果完顏亮真來了,南宋君臣認爲他通曉兵事,於是讓他督師抗金。
他說起來頭頭是道,真正掌兵卻各種騷操作,很快就被罷官扔去提舉道觀。
登上揚州北城樓,葉義問指着城外說:“揚州這些年愈發繁華,但人口多了不便管理。臣擬增筑北面城牆,並規整新城區的街道,只要成功留任就可動工。”
“爲何需要留任才能動工?”朱國祥問道。
葉義問說:“跟那些百姓談搬遷安置就花了兩年時間,臣三年任期將滿,須得留任纔可執行。否則的話,下一任知府來了,還得重新再談過。”
朱國祥聽得明白:“城外多有不聽話的富戶?”
葉義問點頭:“除了富戶,還有官宦人家。大明第一科進士李易,其家宅和田產就在那邊。李家人已經談妥了,給他們置換南郊一片地皮。被遷走的南郊百姓,一些搬去更遠的鄉村安置,一些願意進城就分給房屋。”
揚州的情況比較特殊。
北宋的揚州城,面積比唐代揚州城更得小。
五代時這裡被屠城洗劫好幾次,甚至連大片城牆都被扒了。後周時又毀一次,重建和增築時都面積不大。
隨着人口日漸增多,城外房屋亂七八糟毫無規劃,早些年甚至還有大片耕地。
而且官員和富商家庭也極多,拆遷工作極爲困難。
不僅如此,揚州城外還有軍隊駐紮地。想要拆遷,還須獲得兵部批准。
葉義問說:“臣在增築揚州城的時候,打算恢復唐代羅城那一片,直接讓揚州城區面積翻倍。揚州有錢也有人,完全可以那樣增築。”
朱國祥微笑點頭,並未多說什麼。
按照葉義問的增築之法,揚州的城區面積,將一躍超過省會楚州城。
那個時候的揚州,纔是完全體的揚州,而非現在這樣城市擁擠,放眼城內城外各種髒亂差。
逛了一陣,朱國祥想遊玩瘦西湖。
結果揚州沒有瘦西湖,只在主城西北有幾片水窪,而且水窪之間還沒徹底連通。隨着附郭居民變多,大量生活污水排入,水質惡化隔老遠都能聞到臭味。
朱國祥站在自己心心念唸的瘦西湖旁,捂鼻看着那渾濁不堪的水窪,美好幻想如玻璃般瞬間碎裂一地。
老子的瘦西湖啊!
朱國祥痛心疾首的對葉義問說:“確實該藉着增築城池,好生整治一番。堂堂揚州,怎能這般模樣?這幾片水窪,也可以連成一片,種些藕荷以娛百姓。杭州有西湖,揚州也可以有瘦西湖。”
葉義問大喜,當即讓人拿來紙筆,請太上皇題寫“瘦西湖”三個大字。
有了太上皇的墨寶,他留任揚州知府就穩了,一切拆遷工作也能更順利,包括說服兵部拆遷揚州軍營!
朱國祥又問:“二十四橋在何處?”
“那邊。”葉義問指着西邊。
唐代的二十四橋,就在揚州西城牆外,如今已快要變成郊外了。
二十四橋附近,到處是隨意搭建的民居。
哪還有半點詩情畫意?
太上皇突然就不想逛揚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