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城內,幾處錯現(坎兒井的地面蓄水池)圍滿了人。
在有士兵維持秩序的情況下,城市居民排隊前來打水,膽敢插隊立即拖出來打一頓。
那些水已經比較渾濁,因爲明渠裡的水沒了,只能鑽進暗渠去提水。
暗渠之水,也已見底。
非要強行取用,肯定連水帶泥。
顯然,明軍把坎兒井的上游堵死了!
露出地面的一口口豎井,被明軍倒入大量泥土,嚴重阻塞暗渠的流動。
甚至明軍放着地上河水不喝,十多萬軍民專門飲用上游坎兒井的水。
對於坎兒井,早期有兩種說法。
一是陝西傳過來的技術,二是波斯傳過來的技術。
但後來通過考古壁畫發現,這玩意兒早在夏商時期,就已經出現在新疆地區。
高昌城及周邊郊野,開鑿有十多條坎兒井,隨着蒙古人把高昌打爛而廢棄。新中國建立後,這些坎兒井遺蹟又被挖出來,通過科學技術測定其年份,大約始建於戰國晚期到西漢年間。
不時有騎兵在城內來回奔跑呼喊:“不要害怕缺水,就快要下雪了,到時候可以喝雪水!”
如此宣傳,自然是爲了穩定人心,鬼知道今年什麼時候下雪。
各處暗渠之中,有上千人在打井施工。
這裡的土壤滲透性很強,高山積雪融水和降水,滲透下去就變成了地下水。
在地下水資源豐富的情況下,蹲在暗渠裡繼續向下挖,是極有可能重新獲得水源的。
“砰砰砰砰!”
一處坎兒井暗渠之中,突然響起槍聲並回蕩許久。
負責保護挖井民夫的西遼士兵,盾牌直接近距離被火槍打穿。靠後的西遼弓箭手,貓着腰想要拉弓還擊,卻被幾聲槍響結束生命。
“明軍摸過來了!”
負責往外運泥土的西遼民夫,嚇得爭先恐後往回逃。
坎兒井暗渠大約高1.7米、寬1.2米,人數太多又過於狹窄,根本就沒法快速逃跑,慌忙之間自相踩踏而死。
“上來!”
明軍士兵用剛學會的回鶻語,朝着正在挖豎井的民夫喊。
井裡的民夫瑟瑟發抖,順着繩子爬上來。
包括其他被俘虜的民夫,全被明軍逼着回填沙土,把剛剛挖出的豎井給堵死。
堵完之後,明軍連忙開溜!
因爲這裡已屬城內地下區域,稍微慢點就要被敵人給反包圍。
在明軍的持續破壞下,守軍只得先封死城內外的暗渠通道,然後在城市內部的地下繼續挖掘。
即便成功挖出十幾口水井,以城內軍民的數量而言,那也完全屬於是杯水車薪,更何況還有大量戰馬需要飲水。
“出水了,出水了!”
高昌外城西南部有一座佛寺,僧人們齊聲歡呼起來。
這座寺廟佔地一萬多平米,玄奘法師曾在此講經一個多月。
整個外城的西南、東南城區,密密麻麻全是寺院。除了佛寺之外,還有景教寺廟。這兩個宗教關係極爲融洽,信徒之間早已互相通婚。
摩尼教寺廟在內城的西北方,拜火教寺廟則位於東北方。
還有其他許多教派的寺廟,散佈在內外城的各處。各族教徒挨着他們的寺廟而聚居,住持擁有着極大的社區權力、極高的社區威望。
“噠噠噠噠!”
一隊騎兵衝到寺廟大門口,軍官提刀對僧衆說:“僧人時刻提取井水,倒入最近的儲水池裡。城內居民打水時,本寺僧衆可優先取用,其餘交給軍隊來分配!”
面對真刀真槍,僧衆敢怒不敢言。
次日,內城又有一口水井打通,居民搶水時甚至出現騷亂,被士兵連殺二十餘人給彈壓住。
“轟轟轟轟!”
城外每天的炮擊又開始了,由於對轟塌城牆不報希望,輕炮重炮全部瞄準城牆上的防禦設施。
幾處城樓,尤其是有甕城的城樓,已經被炮彈轟塌了大半。
不時有炮彈落進城裡,把附近民房砸得千瘡百孔,就連各大宗教的神像都砸壞許多。
城內軍民,被連日炮擊打得心驚膽戰。
而且他們不敢出城樵採,稍不注意就要被明軍騎兵給殺死。軍方儲備的柴禾還勉強夠用,普通百姓卻是隻能拆門或拆傢俱。
終於有人受不了啦!
這天傍晚,趁着明軍收兵回營,守軍開啓城門放百姓出去樵採——主要是灌木、乾草和農作物殘餘物。
許多男子甚至是僧人,都麻着膽子一涌而出。
他們很快就被明軍哨騎發現,吹號喚來更多明軍騎兵。
負責保護樵採的西遼騎兵,立即上去跟明軍戰鬥,但大多數射幾箭就逃往甕城方向。
而那些出城樵採的平民,則是薅起能點燃的東西就跑。
明軍騎兵一路追殺到甕城外,面對箭雨只能停止,默默看着西遼軍民進入甕城。
卻有幾個西遼騎兵沒有進城,他們“慌不擇路”奔向更遠方,然後主動跪地投降請求見明軍主帥。
“你們的主人是誰?”李彥仙問道。
那些騎兵回答:“我們的主人叫捉翁。”
其實,他的主人叫張奣。
奣(wěng,天明之意),是唐代漢族祆教徒的常用名,而且具有着特殊的宗教意義。
政權更迭,族羣變幻。
西域漢族祆教徒的後裔,已經不會說漢話、寫漢字。但他們還記得自己的姓氏讀音,而且依舊喜歡取名爲“奣”,只是完全忘記怎樣寫姓氏和“奣”字。
好端端的漢名張奣,居然被部下稱爲“捉翁”。
李彥仙自然搞不清楚這些,繼續問道:“那個捉翁是哪裡人?在西遼軍中任何職?他信的是什麼教?”
一個騎兵回答:“我們的主人,是伊州第二大貴族,擔任伊州的副城主,信奉光榮的祆教。”
景教傳到東方,教義有極大變化,拜火教同樣如此。
波斯正統的拜火教,雖然有幾位輔神,但歸根結底屬於一神教。而傳到東方卻成了多神的祆教,沿途不斷吸納增加神明,甚至把印度教的神靈都加進來。
如果大明長期統治這裡,孔子變成祆教神靈也未嘗不可。
對於這種與時俱進的教派,小朱皇帝還是非常樂意接受的。
“捉翁手裡有多少兵?”李彥仙問。
跑來聯絡的騎兵回答:“被打死打傷不少人,只剩騎兵三百多、步兵兩千多。主人率兵防守西北方的武城門,那裡的甕城也歸主人駐守。大明天兵如果攻城,主人可以立即倒戈。”
李彥仙沒有表態,又詢問一些軍情,就把這些騎兵打發走。
衆將各抒己見,有人覺得可以趁機攻城,也有人覺得那個捉翁是詐降。
李彥仙還未做出決策,忽有軍中電報官前來:“西邊四十餘里外,發現零散西遼騎兵,可能是西遼援軍派出的偵騎。”
明軍已在高昌城西北一處寨堡內,臨時架設起一座天線。
雖然天線架得不高,規模也不算大,但方圓數十里的軍隊,只要帶着手搖發報機,就能迅速給李彥仙傳消息。
“不需要考慮了!”
李彥仙站起來說:“先打援軍再攻城,以城內守軍的士氣,只要滅掉援軍就能一舉拿下。”
李彥仙讓陳子翼率領數千騎兵連夜出發,僅攜帶三天的糧草,沿着火焰山南麓往西急行,從戈壁沙漠地帶繞去西遼援軍的後方。
復又讓前兩天趕來的副帥種彥崇,帶着其麾下主力連夜出發,移師到高昌城西南方二十里的營寨。那裡雖然沒有地上河流,卻是坎兒井最多的區域,也是高昌城周邊農耕區的菁華。
其餘各處營寨,抽兵往李彥仙的主營集結。
西遼援軍一路急行,距離高昌城二百里就慢下來。一是害怕突然遭遇明軍襲擊,二是減少每日行軍時間恢復體力。
“滴滴滴滴!”
電報員跑來彙報:“陳子翼將軍來電:我部已在荒漠最西邊,不知敵軍主力是否已過。所帶飲水還能支撐兩日,據嚮導說,往西往南都可補水。”
李彥仙對電報員說:“讓他繼續在荒漠裡潛伏,等待我的命令!”
陳子翼此時在哪兒?
繼續往西就能去葡萄溝吃葡萄了。
又過一日,西遼援軍騎兵越來越多,雖然還沒摸清主力在哪裡紮營,但李彥仙基本確定敵軍就在附近。
又過一日,估計是急於救援高昌城,蕭斡裡剌帶着援軍主動現身,直取種彥崇所在的豐富水源地區。
李彥仙吩咐電報員:“傳令陳子翼,他可以動手了。”
陳子翼在嚮導的帶領下,沿着火焰山南麓衝向葡萄溝。
這裡沒有敵軍,甚至不見幾個青壯,只剩一些老弱婦孺而已。
當地村民,被援軍給強行徵作民夫,如今就在蕭斡裡剌的大營內。
他又順着河流南下,疾馳十餘里發現一處大營。
那是蕭斡裡剌的援軍主力營寨,也是附近最適合紮營的地方——吐魯番市區!
蕭斡裡剌已經帶兵去打種彥崇,營內只剩數千士兵和大量民夫。
陳子翼還未接近,營內就已狼煙沖天。
等繼續靠近一些,發現這裡壁壘森嚴,騎兵必須下馬才能作戰。卻是蕭斡裡剌耽擱了兩天時間,讓沿路徵來的民夫挖壕溝、築壁壘,好生鞏固自己的主力大營,顯然早就防着敵人來偷襲。
“全軍後撤兩裡,下馬休整片刻。”
陳子翼一聲令下,數千騎兵後退,只留少量騎兵警戒。
餘者跑去河裡打水,把已經乾癟的水袋灌滿,然後給戰馬喂水、喂鹽和豆餅。
將士和戰馬都休息好了,他們才重新上馬。
並不去攻打兵力空虛卻壕深壘高的敵營,而是堵在敵軍主力與敵軍大營之間。
現在的情況是,蕭斡裡剌的正面爲種彥崇部,東北側是李彥仙主力,背後還有陳子翼的騎兵。被三面包圍了!
當然,如果高昌城內的守軍殺出,也可視爲西遼把明軍給前後包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