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
趙禎疑惑,“朕怎麼不覺得?”
寇季沉默了一下,搖頭笑道:“那是因爲官家一直處在壓抑當中,從沒有釋放過。所以百姓們面對的拿點壓抑,在你面前根本不算什麼。”
趙禎點點頭,好奇的看向了寇季,“朕也能像是百姓一樣放肆一下嗎?”
寇季緩緩搖頭。
“官家放肆的結果就是浮屍百萬,山河動盪……”
“那就算了……就讓朕一直處在壓抑中吧。”
趙禎目光再次落在了滿城的紅色海洋中,幽幽的感嘆道:“朕削了絮兒的尊位,怕絮兒嫁的不夠體面,如今見滿城百姓皆爲絮兒祝福,朕也就放心了……”
“官家,該回宮了,包駙馬還等着給您這位皇兄叩首呢。”
陳琳出現在了趙禎身旁,小聲的說了一句。
寇季對趙禎笑道:“臣也該動身去包府,等新人敬茶了。”
趙禎點點頭,跟寇季一起下了皇城城牆。
寇季出了宮,趙禎趕往了延福宮。
延福宮內一片祥和,宮娥和宦官們皆穿着大紅色的衣衫,喜氣洋洋的站在宮殿兩旁。
趙絮的長嫂,以及趙氏當家主母曹皇后,端坐在延福宮正中,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正在給宦官和宮娥們發喜錢。
趙禎到了以後,坐在了曹皇后身旁。
包拯用一根紅綢牽着趙絮入了延福宮。
依照禮數,女子出嫁,理當有長兄或者幼弟背出繡樓,只是趙絮長兄的身份有點高,朝野上下還沒人能伏在他的背上。
所以曹皇后從宗室內請了一位同輩的幼弟,揹着趙絮出了寢宮。
二人依照禮數去見過了李太后、杜太妃以後,才趕到延福宮拜見趙禎和曹皇后。
雖說趙絮沒辦法依照公主的儀制出嫁,但是該走的禮儀一點兒也不能少。
所以二人到了延福宮,走了一套大禮儀,才挎馬坐轎離開了皇宮。
趙禎一路送着趙絮離開了皇宮,有站在皇城頭上,眼看着趙絮的花轎漸行漸遠,一直消失在了視線中。
汴京城內很熱鬧。
百姓們似乎很喜歡一對新人,所以街道兩旁恭賀的、討喜的,多不勝數。
紅紗如道,鋪設在街道兩策,將街道染成了紅色。
一對新人在百姓簇擁下踏上了御街。
寇府管事攔在御街正中。
待到包拯臨近以後,寇府管事將一封紅皮帖子遞給了包拯的儐相蘇洵。
蘇洵捧着紅皮帖子,高聲唱贊。
“今有趙氏長女絮嫁,義兄寇氏季,添玉璧一對、玉如意一對、玉馬一對……”
蘇洵洋洋灑灑足足唸了半個時辰。
寇季身爲趙絮義兄,攔街爲趙絮添嫁妝,合乎情理。
寇季身家豐厚,所以出手闊綽,爲趙絮添了足足價值上百萬貫的嫁妝。
金玉器物,數不勝數,足足有六百多人擡着嫁妝。
包拯代替趙絮謝禮以後,寇府管事帶着送嫁的隊伍,匯入到了包拯迎親的隊伍。
一行人再次前行,行至御街中段,又有寇府管事攔在街中,添百萬貫嫁妝。
行至御街後端,有寇府管家攔在街中,添三百萬貫嫁妝。
自此,迎親的隊伍一瞬間突破了兩千多人,圍觀的羣衆更是數不勝數。
趙禎爲趙絮暗中添了三百萬貫嫁妝,寇季在趙禎嫁妝的基礎上,又給添了兩百萬貫。
趙絮真心稱寇季一聲義兄,寇季自然得誠心待之。
成千上萬人簇擁着迎親的隊伍到了包府所在的街道,一瞬間將包府塞了個滿滿當當。
包府的僕人和寇府的僕人一邊向百姓派發喜錢,一邊迎接迎親的隊伍。
又有包拯的同窗故友出面招待賓客。
新人入了府,依照禮數叩拜了寇季夫婦,寇季夫婦作爲長輩受了新人的禮,並且賜下了一些家財。
隨後便是熱熱鬧鬧的吃大席。
流水的席面,敞開了讓汴京城的人吃了足足七日。
待到流水席撤去以後,百姓們依然熱議着包拯和趙絮的婚事。
在百姓們眼裡,包拯和趙絮的婚禮是盛大的,雖然不及皇帝大婚那麼隆重,但場面絕對不輸給皇帝大婚的場面。
單憑那足足繞了汴京城好幾圈的紅紗,就足夠讓汴京城的百姓銘記於心。
汴京城的女子更是將包拯和趙絮的這一場婚禮,當成了一個典範。
“我出嫁的時候,場面一定要比絮兒姐姐大,汴京城上下左右都得鋪上紅紗才行。”
寇卉十分認真的在向寇季講述自己以後成婚時候的排場。
說話間,還用雙手比劃了一下。
向嫣贊同的點着頭道:“妾身成親的時候都沒想過用紅紗圍城,如今看到了絮兒成婚的場面,妾身才知道什麼叫做大排場。
咱們就卉兒一個閨女,等卉兒成婚的時候,一定得大操大辦,場面不能小。
妾身覺得,不僅得用紅紗圍城,還得布十里桃花。”
寇季放下了手裡的書卷,瞥了一眼妻女,沒好氣的道:“你們以爲汴京城是家產啊?你們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你信不信你將紅紗剛掛上去,五城兵馬司的人就能給你扯了?
開封府的人會堵在門上哭鬧。
監察司的人會將奏本塞滿政事院。”
向嫣毫不客氣的道:“汴京城雖然不是咱們家的,可卻是趙家的,妾身去找趙家當家主母做主,她一定會應允此事。”
寇季翻了個白眼,“行了吧。炫富又不是什麼好事,不僅遭人恨,還容易留下話柄。再說了,卉兒連個心上人都沒有,現在說這些還爲時過早。”
寇卉聞言,賭氣的道:“我現在就去找一個……”
寇季淡然一笑,“你隨便找,只要你能找出一個敢娶你的,我就敢答應。”
寇卉哼了一聲,氣咻咻的離開了寇季的書房。
向嫣則聽出了寇季的畫外音,她盯着寇季疑問道:“官家還是不死心?”
寇季拿起了手裡的書卷,一邊看書,一邊淡淡的道:“官家若是死心了,求娶卉兒的人能從府門口排到汴京城外面去。”
向嫣沉吟着道:“妾身還以爲是卉兒過於驕橫,以至於沒人敢娶。沒想到是官家在上面壓着。”
寇季撇着嘴道:“我寇季的閨女驕橫點又如何?”
向嫣展顏一笑,“那倒也是,依你的身份,閨女就算是個混世魔王,也有人娶。”
寇季翻着書卷沒有言語。
向嫣遲疑着道:“卉兒如今也不小了,該談婚論嫁了。”
寇季目光從書卷上挪開,瞥了向嫣一眼道:“過兩年再說……”
向嫣還要開口,見寇季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就知道寇季心意已決,也就不再繼續提此事。
寇季淡淡的道:“今日是絮兒歸寧的日子,一會兒從宮裡出來,恐怕會到府上來,你讓府上的人準備準備,不要失了禮數。”
向嫣應允了一聲,下去操辦。
寇季繼續窩在書房裡看書。
自從朝廷推行了三權分立以後,議事堂的政務就減少了許多。
趙禎一個人就能處理得過來。
寇季也不用那麼操勞。
更主要的是,寇季不喜歡在宮裡辦差。
所以就十分乾脆的將政務全甩給了趙禎。
自己當起了一個位高權重的閒散人。
每日裡在府上看看書、看看大宋書報,順便教授一下學生,翻譯一下大食書籍。
包拯帶着趙絮從宮裡出來以後,就到了寇季府上。
一入書房,見寇季在翻譯大食書籍,就急忙湊了上來。
“先生……”
“嗯?!”
“兄長……”
“嗯!”
“兄長真的打算將所有的大食書籍翻譯完?”
包拯順手幫寇季沏了一壺茶,坐到了寇季身邊,低聲問道。
寇季放下了手裡的大食書籍,看向了包拯道:“你們如今一個個身居要職,我總不可能讓你們拋下政務,幫我翻譯大食書籍吧?
所以我只能自己來。”
包拯沉聲道:“那些大食書籍的數量可不小。我們數百人翻譯了三四年,也不過翻譯了千分之一罷了。
您一個人翻譯,翻譯到何時去?
聽聞黑汗國的汗王格格巫正在大食幫您搜尋剩餘的書籍,據說那些書籍的數量,不比您手裡的那些少,您一個人翻譯的過來?”
寇季笑着道:“別人上千年的智慧,我們自然需要花費時間,花費精力來消化。若是因爲怕耗費時間而放棄,那豈不是在看着明珠蒙塵?”
包拯思量着道:“先生爲何不大肆徵集動得大食文的人,一起翻閱書籍。”
寇季認真的道:“不同行業的人,對待不同行業的書籍,態度就不同。一些商賈方面的書籍,在你們這些人眼裡,不值一提。
一些刑律方面的書籍,在你眼裡如同珍寶,在商賈眼裡卻不值一提。
所以不同的人對待大食文的態度不同。
若是讓不精通商賈之道的人去翻譯商賈之道的書籍,很難將其完整的翻譯過來。
你翻譯過大食的書籍,你也清楚,往往一個字的意思出了差錯,整句話的意思都會出現偏差。
此前我們翻譯大食醫術的時候,就因爲我們不懂醫術,所以翻譯出的書籍有許多偏差。
法醫館的人爲了補全那些偏差,治死了足足百人。
所以我想在百行百業都挑選一些人學習大食文,然後讓他們去翻譯跟他們相關的書籍。”
包拯沉吟道:“以先生的地位,挑選一些人學習大食文還不容易?”
寇季直言道:“選出的人不僅要學習大食文,更重要的是要對天地有一個完整的認識,要有一定的學問。”
包拯一愣,仔細思量了一下寇季的話以後,開口道:“先生是怕選出的那些人涉世未深,對天地沒有一個完整的認識,被大食書籍中的一些教派書籍所影響?”
寇季點頭。
“黑汗王格格巫此前進入到我大宋,準備在我大宋傳教,但是被我擋在了門外。若是我大宋人在翻譯大食書籍的過程中,被其教義所影響,在我大宋大肆宣揚,那我就成了一個笑話了。”
包拯並沒有詢問寇季爲何將格格巫傳承的宗教擋在了大宋之外,他盯着寇季道:“大食人只是將那些教派的書籍夾雜在其他書籍中,並沒有將那些教派傳揚的內容寫在其他書籍中。
所以先生只要派人分門別類,就能解決此事。”
寇季感嘆道:“不只是教派,還有一些大食書籍中的學問,太過匪夷所思,一般人很難接受。”
包拯感慨道:“那就只能從小培養了。”
寇季點點頭,伸手從書桌上拿了一本書,遞給了包拯。
包拯略微掃了一眼後,“刑律方面的書?”
寇季點頭道:“你成婚以後,官家準你休沐三個月,三個月時間,剛好著書。三個月後,以你的名義將此事傳揚出去。”
包拯臉色一變,“剽竊他人所作,非君子所爲。”
寇季翻了個白眼,“書裡面的東西並不是一個人所作,乃是法醫館的人,結合了自己解剖屍體多年的經驗,以及大食學問中的一些解剖知識,便轉成了一冊書。
他們不願意署名,只希望此書能夠傳揚出去,能讓許多人免遭牢獄之災。
我仔細看過,裡面的東西很齊全,各種兇殺案的屍骸特徵應有盡有。
但是東西過於呆板,不好傳揚,更不便於學習。
所以我想讓你將此前在刑部查閱的那些舊案補入其中,填滿其骨肉。
讓其傳揚出去。”
包拯聽到此話,臉色好看了不少,他鄭重的道:“爲民謀福的事情,學生義不容辭。但是讓學生剽竊他人所作,當成自己的東西,學生堅決不會做。”
寇季不鹹不淡的道:“你要是願意,可以將法醫館裡的那些人列入其中。”
包拯拿着書,抱拳道:“義不容辭。”
寇季點點頭,不再說此事。
他盯着包拯笑道:“婚後的生活可美滿?”
包拯臉頰一紅。
寇季笑呵呵的指了指包拯。
包拯也跟着笑了一聲。
二人坐在一起閒聊了許久,到了傍晚的時候吃了點便飯,寇季派人將包拯夫婦送回了包府。
此後。
一切如同往常。
只是朝中重臣在忙碌之餘,似乎迷上了著書。
欽天監監正參悟古人孤本,悟出了一套天文理論,著了一本天文學方面的書籍。
資事院大院事范仲淹,監管朝廷錢財之餘,著作了一本《錢論》。
歐陽修、文彥博、蘇洵等人,相繼都有著作問世。
著作影響最大的還是包拯。
刑法司司使包拯,迷上了刑律和解剖,經常鑽在法醫館裡跟法醫館的博士們交流,最終經過三個月,和法醫館的博士們共同鑄出了一部書。
請寇季題名,寇季大筆一揮,寫下了《洗冤錄》三個字。
趙禎審閱過以後,立馬命令朝廷的印刷作坊,將其刊印了數萬本,發放到了各地的刑律衙門,供給各地刑律衙門的官吏們學習。
並且限期學習,兩年以後會有法醫館的博士們上門考校。
一時間各地刑律衙門哀嚎一片。
有人憂愁,有人自然歡喜。
包拯和法醫館的博士們著書有功,趙禎酌情賞賜了他們官職和錢財。
並且大筆一揮,將法醫館定名爲天聖法醫館,晉爲國學。
法醫館內部被分割成了醫術館和洗冤館。
並且準其開館授徒。
天聖法醫館也成了應天書院和文昌學館以後,第三個被晉升爲國學的學館。
隨後,朝廷對太學和國子監做了切割。
太學和國子監被清除出了朝堂。
太學被定名爲太一學宮,定爲國學。
國子監被定名爲國子書院,定爲國學。
太一學宮、國子書院、應天書院、文昌學館、天聖法醫館,五大學府,被定爲國學,受朝廷資助,山長由朝廷任命,但不得干涉朝政。
五大學府當中的先生們,不立官,不賞職,皆是平民之身。
五大國學確立以後,跟應天書院齊名的崇陽書院、白鹿洞書院、嶽麓書院,相繼被晉升爲國學。
山長由朝廷派人出任。
朝廷派人出任幾大國學的山長,算是取締了幾大書院中一些家傳的陋習。
正式的將其納入到了朝廷的教育體系。
對此幾大書院的人奮起反抗,還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但是無一例外,均被掌管着大宋教育的教化部主官賈昌朝給鎮壓。
一些人迫於朝廷的威勢,向朝廷低頭。
一些強硬的人拋下了學館,準備去別處創裡新的學館。
但當朝廷方出了要立三十六座國學,且不入國學,不得參加科舉的風聲傳出去以後。
幾乎九成九的學館先生都服軟了。
他們就像是一塊塊磚石,任由朝廷來回搬動。
就在全天下人都在爲朝廷教化事業一日三驚的時候。
蘇洵匆匆跑到了竹院,怨念深深的盯着寇季。
“你不幫着大院事理事,怎麼有閒暇到我府上來了?”
寇季提筆在一本書籍雪白的封皮上寫下了蘇景先著四個字,笑着詢問蘇洵。
蘇洵苦着臉道:“先生,咱們能收斂一下嗎?”
寇季瞥着蘇洵,疑問道:“我已經好幾個月沒上朝了,你還讓我收斂,我還能收斂到哪兒去?”
蘇洵沒好氣的道:“學生說的不是這個。”
寇季疑問道:“那是那個?”
蘇洵沉聲道:“十三本了!從您找上學生,到如今,學生署名和沒署名的書,已經著了十三本了!”
寇季笑着道:“幫你揚名立萬,不好嗎?”
蘇洵苦着臉道:“我又不是神仙,短短几個月,怎麼可能寫出那麼多書?最關鍵的是,學生和包拯共同署名的那本《桃花源》傳到了蜀中以後,被我爹瞧見。
我爹還來信問我,什麼時候變成了大儒了,居然能寫出如此深奧的東西。”
寇季不以爲然的道:“你處理政務之餘,悶頭苦讀,自然會有所收穫。深奧一點也屬於平常。”
蘇洵咬着牙道:“若是學生自己,學生也就認了。有事弟子服其勞,誰讓學生是您的學生呢。
但景先才九歲,就著出了三本書了,算上您剛剛寫名字的這本,已經四本了,是不是太誇張了?
還有小兒蘇軾,不到六歲,就著出了一本書,簡直駭人聽聞。
您折騰學生,學生認了,您能不能放過小兒。”
寇季瞥了蘇洵一眼,義正言辭的道:“你剛也說了,有事弟子服其勞,你是我學生,難道景先和蘇軾就不是我學生了?
我寇季的學生,自然與衆不同。
三歲識字,四歲吟詩,五歲出口成篇,六歲著一本書也很尋常嘛。”
蘇洵張嘴要反駁,就聽寇季又道:“再說了,蘇軾神童之名,又不是我出去炫耀的,是他自己出去炫耀的,你還時不時拉着自己兒子出去跟別人的兒子比較。
以至於蘇軾六歲之齡,就已經聞名汴京城。
他的名聲,是你鑄就的。
我只不過是藉着他名聲讓他出一本書而已。”
蘇洵被寇季說的啞口無言。
寇季瞥着蘇洵繼續道:“你也不用想太多,大家都在著書,你兒子著一兩本,沒人會在意。”
說話間,寇季又拿出了一本書,隨手在上面揮毫,寫下了‘寇準’二字,然後在蘇洵驚愕的眼神中,一臉淡然的道:“你看看,我祖父都著了三十六本了。”
蘇洵強壓下心頭的驚愕,盯着寇季沉聲道:“沒人會信的。”
寇季笑着道:“別人信不信我不在乎。只要買書的人發現裡面的學問是真的,並卻學了裡面的學問,那我的目的就達到了。
我旨在傳播學問,而非揚名立萬。”
蘇洵咬牙道:“此事若是被載入史冊,會被人笑話的。”
大笑過後,寇季又拿出兩本書,塞給了蘇洵,臉上充滿了欣慰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