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翻了個白眼道:“你以爲養重甲騎那麼容易的?虎字軍從創建,到完成,足足耗費了上千萬貫,每年還得耗費數十萬貫用於更換戰甲、馬匹,以及配發糧餉。
若是遇到了大戰,光是更換馬匹、發放撫卹的錢財,就是一大筆數字。
養一支重甲,猶如養十萬兵馬。
重甲又是軍國利器,輕易不會動用。
大部分時間,他們都不會出現在戰場上。
其他在戰場上廝殺的將士們,對他們難道就沒有怨言?”
楊文廣不敢苟同,“我們要是有三支重甲,足以鎮住我大宋東、北、西三邊。足以給我大宋帶來數十年的安寧。”
寇季瞥了楊文廣一眼道:“我沒想過讓大宋獲得數十年的安寧。”
楊文廣愕然的瞪着寇季。
但凡忠臣良將,那個不希望天下太平的。
怎麼到了寇季這裡,就行不通了?
寇季似乎看出了楊文廣的疑惑,淡淡的道:“我只需要讓百姓們安寧,讓百姓們過富足就可以了。兵馬不能安寧,四邊也不能安寧。
我們的敵人在不斷的變強,我們就得跟着不斷的變強。
一味的想着天下太平,刀兵入庫,馬放南山,遲早會被別人毒打。”
楊文廣下意識的皺起眉頭。
寇季繼續說道:“天下,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我們的敵人,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所以我們不能整天想着,打敗了所有敵人,就可以什麼都不用做了。
如果真的那樣想,朝廷遲早得敗亡。
因爲我們的敵人雖然倒下了,但新的敵人正在源源不斷的站起來。
天下,並非只有我大宋一家。
只要我大宋之外,還有別國,我們就永遠不能有刀兵入庫,馬放南山的念頭。”
楊文廣聞言,眉頭皺的更緊。
寇季嘆了一口氣道:“天下太平,刀兵入庫,馬放南山,那是文臣們說給百姓聽的,百姓聽了,自然能安心的勞作、種地。
可你身爲武臣,卻不能將它記在心裡。
更不能將其奉爲至理名言。”
楊文廣聽到了寇季的話,腦袋亂哄哄的。
寇季的話,跟他從小接收到的教育,以及大宋許多百姓的想法,互相違背。
偏偏,他又拿不出什麼能反駁寇季的話。
因爲翻閱史書,無數了例子證明了,寇季的話是對的。
可讓他一下子推翻他腦海中已經形成的認知,接受寇季的說法,他又有些抗拒。
寇季瞥了一眼陷入到思想碰撞的泥潭裡的楊文廣,繼續說道:“你覺得,將從西夏兵馬手裡繳獲到的重甲,用來自己用,更有利。
可我覺得,將繳獲到的重甲,交給元山部,更有利。
我大宋若是有三支重甲,確實能讓三邊短暫的陷入到安寧當中。
但戰事遲早還是會降臨的。
敵人在看到了我們重甲的厲害以後,也會消防我們,建立重甲。
甚至想出許多剋制重甲的辦法,又或者建立許多可以剋制重甲的兵馬。
等到敵人破解了重甲,我們又拿什麼去抵抗敵人?
你看到了重甲騎現在在戰場上逞威,你能確定重甲騎在戰場上能一直逞威到永願?
遠的不說,就拿近的說。
玉門關一戰,朱能在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的情況下,依然剋制住了李元昊手裡的鐵鷂子,並且殲滅了其一大半。
這說明什麼,說明重甲騎在戰場上並不是無敵的。
所以我們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重甲騎上,懂嗎?
我大宋已經有了一支重甲,我手裡還有一批能夠裝備起三千重甲騎的重甲。
也就是說,我大宋的重甲,在明面上有一支,在暗地裡還有一支。
有了兩支重甲騎,我們就有辦法剋制敵人手裡出現的重甲騎。
所以我們不需要再建立更多的重甲騎。
火炮、火槍的威力,你見識過。
只要我們多造一些火炮,就能輕而易舉的剋制重甲騎。
到時候重甲騎兵在戰場上的地位,就會變得十分尷尬。
所以我們現在要注重的是火炮、火槍,而不是重甲騎。
若是我們將所有的錢財堆到重甲騎上,等到火炮可以批量營造出的時候,那些花在重甲騎身上的錢財,就算是白費了。
我們將重甲交給元山部,獲得的利益,遠遠比我們自己再建一支重甲騎要大。
首先,我們可以藉着重甲,從元山部換取到大量的錢財,用於製造火炮和火槍。
其次,元山部拿到了重甲,就有了和青塘抗衡的力量。
你別看現在青塘對我大宋百依百順的,可青塘也是一頭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們現在沒有力量跟我大宋抗衡,所以事事都聽我大宋的,可一旦他們有了力量,或者有了機會能狠咬我大宋一口,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大宋的。
我們拿重甲支援元山部,就等於是在青塘的背後埋了一個釘子。
形成了互相牽制的局面。
青塘想要對我大宋圖謀不軌,元山部就能趁機給青塘沉痛的一擊。
我大宋若是要跟西夏、遼國再次掀起戰端,也不需要害怕青塘會在背後給我們出什麼幺蛾子。”
寇季推心置腹的跟楊文廣說了許多。
除了要打消楊文廣對自己將重甲賣給元山部的疑慮外,也有意培養楊文廣的大局觀。
戰爭,並不是光明正大的角力。
互相制衡,借力打力,也是屬於戰爭的一部分。
只會光明正大跟人角力的將軍,充其量就只能是一個將軍。
可若是在跟敵人角力的同時,還能跟敵人勾心鬥角,並且戰而勝之,那就是一個統帥。
若是在大局觀的把握上,在戰略的佈置上,能夠碾壓敵人,那就是一個偉大的統帥。
寇季對楊文廣還是十分看好的,所以他希望楊文廣能夠成爲一個合格的統帥。
新一代的將軍當中,僅靠種世衡、狄青二人撐場面,還是有些太單薄。
曹、潘、高、石等幾家,新一代中,將才倒是不少,卻沒有帥才。
寇季若是記得沒錯的話,折惟忠死後,折家的繼任者是一個棒槌。
是折家數代英武忠烈中,唯一一個棒槌。
那個棒槌繼任以後,折家會進入一個短暫的低谷期。
所以在那個棒槌繼任以後,折家就有些指望不上。
寇季可是有心跟強橫時期的遼國一爭燕雲十六州的,所以必須想辦法充實大宋軍方的力量。
楊文廣聽完了寇季的話,有些迷茫,有些頭疼,有些不想說話。
寇季也沒有繼續跟他講太多。
他獨留下了楊文廣一個人在房間內消化他說的那些話,自己邁步出了房門。
此後幾日。
楊文廣都窩在房間內,不怎麼出門。
寇季則以大宋天使的身份,見過了很多人。
其目的就是爲了在元山部,留下很多大宋的痕跡,讓那些依附在元山部麾下的小部族們,熟悉跟大宋交往,熟悉大宋這個宗主國的身份。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裡。
宋、元山、青塘,三方人馬,在張元的邀請下,進入到了元山部的王宮正殿內。
說是王宮,其實也不算王宮。
就是一個大一點的貴族府邸。
黃頭回紇的王庭,在黃頭回紇疆土的南端,已經被青塘所佔領。
所以張元不可能居住在黃頭回紇的王宮內。
柴旦城內又沒有王宮。
所以張元只能將一個大的貴族府邸,充作王宮。
寇季帶着人在王宮裡坐定以後,太眼一瞧,都是熟人。
青塘方,派遣來和元山部締結盟約的是安子羅。
元山部自然是元山親自出面。
坐在桌面上的三個人,都十分熟悉,也就沒有必要說那麼多客套話。
安子羅對於元山部崛起,唏噓不已,他盯着元山感慨道:“依稀記得,當初見到元山首領的時候,元山首領纔剛剛在旦山城站穩腳跟。
一晃眼,元山首領就成了西域一邦的國主。
即便是我族贊普見了你,也得以禮相待。”
張元聽到安子羅的話,十分客氣的道:“安將軍說笑了,我元山能有今日,全賴天朝上邦的恩賜。”
安子羅聽到這話,有些牙酸的對寇季道:“天朝上邦,對元山部,是真的好啊。”
能不好嗎?
揮揮手就幫元山部拿下了三州之地立足。
讓元山部從一個小小的馬賊勢力,一躍成爲了一個邦國勢力。
寇季聽出了安子羅語氣中的酸意,淡然笑道:“我大宋從不虧待,真心實意爲我大宋出力的盟友。”
安子羅笑眯眯的道:“天朝能拿下河西之地,我青塘也出了不少力。”
寇季笑着點頭道:“青塘對我大宋的貢獻,我大宋自然不會忘記。我已經上書給官家,相信官家不久以後,就會將賞賜送到貴部。”
安子羅沉吟道:“不知是何賞賜?”
寇季失笑道:“官家會賞賜青塘什麼,只有官家知道,我身爲人臣,又怎麼敢逾越。”
安子羅聽到寇季這話,神色有些不明。
大宋賞賜的金銀財貨,或者爵位之類的,對青塘而言,可有可無。
寇季知道青塘想要什麼,所以就笑道:“在我給官家的文書中,有闡明貴部急需匠人的話語。相信官家會給我幾分言面,派遣一些匠人進入到貴部。”
安子羅眉頭一挑,滿意的笑了。
安子羅一邊笑,一邊道:“聽聞上邦,在玉門關、陽關兩戰中,殲滅了不少鐵鷂子,繳獲了不少鐵鷂子的盔甲,不知……”
寇季聞言,假裝一愣,然後哭笑不得的道:“貴部若是喜歡那些盔甲,怎麼不早說?此前我跟貴部贊普在西涼城見面,貴部贊普也沒有提及,我以爲貴部看不上那些殘甲,所以就低價賣給了元山部。”
安子羅聞言,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斂。
心裡有些失望,但卻沒有太失望。
因爲他臨來的時候,角廝羅告訴過他,在西涼城的時候,寇季並沒有跟角廝羅提及過那些重甲。
那麼那些重甲最後的歸屬,很有可能成爲大宋一支兵馬的盔甲,又或者是出現在元山部。
如今寇季將重甲出售給了元山部,在角廝羅的意料當中。
角廝羅料到了寇季會將重甲出售給元山部。
但他卻沒料到,寇季最初其實是想出售給他的。
有此紕漏,並不是角廝羅想的不夠周到。
而是角廝羅不知道寇季和張元的關係。
他不知道寇季在拿到了鐵鷂子的重甲以後,根本沒想過元山部,因爲他給元山部準備了一批更好的。
就是因爲這一點。
導致了角廝羅在西涼城內,沒有主動向寇季提及鐵鷂子的重甲。
也間接的導致了角廝羅錯誤的向元山部釋放了善意,讓寇季看清楚了他內心的想法,改變了注意,將鐵鷂子的重甲賣給了元山部。
國與國之間的交鋒,就是如此。
往往一個錯誤的判斷,就會付出很多代價。
安子羅在得知了寇季將重甲賣給了元山部以後,也就沒有再說什麼。
三個人坐在桌前,就青塘和元山部締結的盟約的條款,互相商討了一下。
商討完了以後。
就交換了盟約文書。
祭天、祭神。
讓蒼天和神靈見證兩部締結的盟約。
隨後,寇季和安子羅在柴旦城內遊玩了一番,安子羅詢問了寇季的歸期,並且私底下向寇季透露,角廝羅爲寇季準備了一份厚禮,等到寇季還朝的時候,就會送到他手中。
對此,寇季表示了謝意。
又過了幾日。
在安子羅、寇季二人的見證下,張元在各小部族頭人的恭賀下,正式成爲了元山部之主,正式宣佈了他對轄下三州之地,以及居住在三州之地之上所有臣民們的統治權。
元山部自此,正式成爲西域諸多大勢力之中的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