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寇季胡思亂想的時候,幽州城近了。
隔着老遠,寇季就看到了巍巍的幽州城。
它保留着漢家城池獨有的城牆、城門洞、城門樓子、垛口,但是上面卻插着一面面的遼旗。
除了那些遼旗,其他的地方,跟寇季看到了其他大宋的城池沒有太大差異。
甚至寇季有一種進了大宋的一座府城的感覺。
這就是遼人漢化多年的表現。
在遼國,幽州城算是漢化的最徹底的一個地方。
這裡的百姓,跟大宋的百姓穿着上幾乎無異,甚至在言語上也沒有太大差別。
往來見呼喝,皆是漢話。
他們中間有漢人、也有遼人,但當他們全部着漢裝,說漢話的時候,你就分不清楚誰是遼人誰是漢人。
寇季在這些人目光中,沒有看到那種心向漢室的那種期盼的目光,也沒有看到那種看到了大宋使節團以後熱切的目光。
有的只有好奇、疑惑,甚至還有一絲絲的倨傲。
寇季知道,這些人不論以前是什麼身份,什麼背景,什麼血統,現在他們都是遼人。
他爲此感到悲哀,也感覺到一絲憤怒。
所以當一個帶着氈帽,自稱蕭匹敵的遼國官員出現以後,他沒給對方什麼好臉色。
向敏中、王曾二人,同樣沒有給他好臉色。
倒不是說向敏中、王曾二人心裡也有憤怒,而是蕭匹敵自稱是遼國北面林牙。
林牙這個官職,屬於遼國樞密院的一種官職,可文可武。
北面林牙,掌控的就是文翰之事。
類似於大宋樞密院的一位樞密院副承旨,品階並不高。
在大宋,算是一個有點權力,但是沒啥存在感的官職。
在遼國,算得上是有權有勢的一種官職。
但同樣品階不高。
向敏中、王曾二人之所以沒給他好臉色,就是跟他品階有關。
向敏中、王曾二人,在大宋,那也是二品官。
他們以宋使的身份出使遼國,遼國怎麼也得派遣一個同樣二品的官員來接待他們。
派遣一個低品階的官員來接待他們,在他二人眼裡,算是一種羞辱。
他們三個人雖然不悅,但是卻沒有當場撒潑。
作爲外使出使遼國,特別還是在公衆場合,他們自然會注重禮儀。
向敏中、王曾二人,全程都沒有說話。
唯有寇季隨口跟蕭匹敵攀談了幾句,然後在蕭匹敵帶領下,一行人到了幽州城內的驛館。
在去往驛館的路上,寇季也好好的打量了一下幽州城的街道。
他發現,幽州城的街道,雖然不敵汴京城裡州橋街等地方繁榮昌盛,但足以超過西瓦子市那樣的鬧市。
在汴京城裡他能買到的東西,在幽州城裡同樣不缺,只是價格方面,可能會貴一些。
寇季甚至在街道上還看到了寇公車的影子。
這東西從他創出來以後,至今不足兩年,卻已經流通到了遼國。
看街道上那些百姓們打量寇公車的眼神,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看到寇公車了,並沒有因爲寇公車的出現,感覺到新奇。
很明顯,這東西已經在遼國流通了很久了。
蕭匹敵帶着寇季一行到了驛館,交代了一下驛館的主事,照顧好寇季一行以後,就藉口告辭了。
向敏中、王曾二人,帶着寇季,以及其他官員,在驛館內安頓了下來。
和談,不是一天能談成的。
也不是大宋使節團到了以後,立馬就談。
古人似乎很喜歡挑日子,不論做什麼事情,總要挑挑選選,選一個合適的日子。
似乎不到日子,就不應該做這件事。
遼皇耶律隆緒大概也是在等日子,等到了什麼時候心情最好,又或者什麼時候心情最差的時候,纔會召見大宋使節團。
所以向敏中、王曾等人到了驛站以後,倒頭就睡。
一路上舟車勞頓,兩個老倌身子骨受不住,也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那些陪同他二人來的年輕官員、又或者那些從沒有出使過遼國的官員,倒是沒有着急睡下,而是三五成羣的結伴離開了驛館。
他們走的時候,特地在驛站裡找了幾個遼人陪着。
其目的大概是爲了撞上麻煩的時候,讓遼人證明他們使節的身份,也好藉此矇混過關。
寇季並沒有隨同他們一起出去,他選擇了留在驛站裡。
倒不是那些官員們沒有邀請他,而是他實在不知道出了驛站,他能做些什麼。
吃吃喝喝一類的東西,寇季雖然貪戀一二,但並沒有到癡迷的程度。
他對遼地的風土人情,也不太感興趣。
該看的,想看的,早在他入城的時候,他就已經一一目睹,沒有必要再專程跑出去一趟。
至於出去領略一下遼女的風情,寇季也不感興趣。
自從見到了張開了的向嫣以後,他對其他的女子就不太感興趣了。
在他眼裡,很少有女子的容貌能夠賽過向嫣。
守着這麼一朵嬌花不採,出去採其他的爛花?
他還真沒那個閒情雅緻。
就算有,那也得等他糟蹋了向嫣這朵嬌花以後,纔會生出來。
向王兩個老倌睡下了,其他的官員們出去了,寇季一個人閒暇了下來,覺得有些無聊,就提筆開始寫信。
他從戎的這幾個月,別的事情沒有學會,寫信變得異常精通。
在後世那個科技發達的時代,寫信對他而言是一種很無聊的事情。
可現在,寫信對他而言,是一件及其有趣的事情。
他寫信給趙禎,把他外出的所見所聞告訴趙禎,然後等趙禎回信的時候,看着趙禎字裡行間裡充滿的無知與羨慕,他覺得非常有趣。
每到這個時候,他總會生出一些比皇帝過的還舒服的優越感。
他寫信給向嫣,大多的時候也是告訴向嫣他在外面的所見所聞,偶爾會夾雜一兩句直白的情話,挑逗一二。每次拿到了向嫣的回信,他都會笑的像是偷到雞的黃鼠狼一樣奸詐。
因爲向嫣給他回信的時候,總是會埋怨寇季把情話寫的那麼直白,然後偷偷的在信封的末尾,留下一兩句蘊含着牽掛的情詩。
他就是喜歡這種欲拒還迎的感覺。
只不過,直白的情話寫多了,寇季也覺得無趣。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向向嫣學習,寫一兩句情詩出來,讓向嫣知道知道,他也是一個有文化的人,只是藏而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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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決定,寇季提筆揮毫,寫下了一句。
人生若只如初見……
只是還不等到他繼續落筆,就聽背後響起了一陣幽幽的聲音。
“你小子喜歡被老夫的孫女罵?”
寇季握筆的手一顫,猛然回身,就看到了向敏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自己身後,他盯着自己寫下的那句詩,一臉古怪。
寇季一邊伸手去蓋住自己寫的詩,一邊惱羞成怒的道:“你怎麼跟陳琳似的,走路沒有聲音呢?”
向敏中的目光從寇季手下捂着的紙張上緩緩收回,甩了甩袖袍,淡淡的道:“老夫走路的聲音可不小,還咳嗽了兩聲,是你作詩作的太過於專注,沒有注意到老夫。”
寇季瞪着眼道:“那你也不該偷窺別人寫信!”
向敏中撇撇嘴,嘀咕了一聲,“又不是沒看過……”
寇季雙眼噴火的盯着向敏中,牙齒咬的咯嘣響。
向敏中擺了擺手打哈哈道:“好了好了……老夫不看就是了。”
頓了頓,向敏中吧嗒着嘴道:“你小子文采一般,但是寫的故事卻很不錯。那個魚鳥之戀,看的老夫都有點落淚的衝動。”
寇季噌一聲站起身,瞬間就有種用火槍弄死向敏中的衝動。
向敏中見寇季真的怒了,也不再打趣他,趕忙轉移話題道:“你還沒有回答老夫的問題呢?你是不是喜歡被老夫的孫女罵?老夫沒想到,你居然有這種嗜好。”
見寇季仍用憤怒的目光盯着自己,向敏中又道:“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老夫還見到過,某位老臣,睡覺的時候還要髮妻哄着,才能入睡呢。
還有還有,已故的趙公普,喜歡抱着馬蹄金睡覺……
還有還有……”
向敏中一一向寇季分說,把朝中現存的,以及已故的那些重臣們的嗜好,一一告訴了寇季。
寇季瞪着向敏中,咬牙切齒的道:“我可沒有這種嗜好!”
向敏中意外的道:“那你給老夫孫女寫信的時候,爲何要用人生若只如初見這詩句呢?老夫可清楚的記得,你跟老夫孫女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可是指着鼻子罵了你的。
你這詩句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想念跟老夫孫女初見的時候。”
寇季黑着臉,惱怒道:“這詩是別人寫的,我只不過拿來一用而已。”
向敏中晃盪着腦袋,道:“老夫熟讀前人的所有詩詞,也熟讀今人所有的詩詞,從沒有見過這詩句。”
寇季咬牙道:“我寫着玩的不行嗎?”
向敏中撇撇嘴,嫌棄的道:“可惜了一個好句,居然是你寫着玩的。糟蹋了……糟蹋了……”
寇季瞪着向敏中道:“您老既然覺得糟蹋了,那就別看了,趕緊回房睡吧。”
他好不容易想搬一兩句詩詞裝個逼,現在倒好,被向敏中全毀了。
向敏中非但沒有離開,反而晃盪着腦袋,道:“你小子肚子裡的墨汁太少,寫不出什麼好詩句。偶爾能想出一兩句佳句,也很難補全它。
稍有不慎,就會露餡。
老夫的孫女可是老夫一手調教出來的。
她有幾分文采,老夫還是一清二楚的。
她要不是女兒身,去參加科舉,一定榜上有名。
所以老夫勸你,不要在老夫孫女面前賣弄文采。”
頓了頓,向敏中看向寇季,道:“你要真想賣弄文采,老夫可以指點你一二。”
寇季聽到這話,心裡的怒氣消了,一臉愕然的盯着向敏中,“您老要指點我?調戲您孫女?”
向敏中聞言,老臉一黑,喝斥道:“什麼叫調戲?什麼叫調戲?這叫互訴衷腸!”
向敏中說完這話,似乎又覺得不解氣,破口罵道:“你這個臭小子,一點兒也不懂風情。老夫的孫女怎麼就看中了你這麼個玩意兒?!”
寇季翻了個白眼,撇嘴道:“是您老非拉着我當您孫女婿的。”
向敏中聽到這話,惱怒道:“老夫那是被你小子矇騙了,一時不察,瞎了眼。”
寇季扯着嘴角道:“您要是嫌棄,那小子換個人調戲?”
向敏中一愣,板着臉道:“老夫要一瞎到底。”
不等寇季出聲擠兌他,他瞪着眼道:“你小子還讓不讓老夫指點了?”
寇季趕忙把桌上的筆墨擺到了向敏中面前。
向敏中冷哼了一聲,緩緩坐下身。
然後他開始給寇季講解,這些年向嫣都讀過什麼書,最喜歡什麼書、喜歡什麼吃的、喜歡什麼花、喜歡什麼胭脂水粉……
向敏中一講就是半個時辰。
寇季腰彎的有些累。
他很想扯着向敏中的袖子,大喊一聲,“您倒是快寫啊,誰想聽您講這些啊。”
先把信送出去了,寇季有的是時間聽他講這些。
向敏中偏偏就是不寫,一個勁的在哪兒講。
急的寇季恨不得拿東西塞住他的嘴。
最終,向敏中也沒有落筆。
不是他不願意落筆,而是他講完了以後,準備落筆的時候,驛館裡的驛卒前來通稟,說是遼國禮部侍郎劉慎行前來拜訪。
向敏中當即扔下筆,說是要回房睡覺。
等待了近一個時辰的寇季,在心裡差點沒把向敏中罵死。
最後說出口的只有一句。
“您不去見遼國禮部侍郎劉慎行?”
向敏中冷哼了一聲,道:“兵對兵,將對將,些許雜魚,也配老夫出面去見?你去見。”
丟下這句話,向敏中就回房了。
寇季無奈的收拾了一下桌上寫信的筆墨紙硯,整理了一下衣冠,出去見劉慎行。
劉慎行此人並不知名。
其父劉景,在遼國也算是一位人物。
其父劉景,字可大,河間人,前唐盧龍節度使劉怦之後。
劉景在遼國任職期間,擔任過右拾遺、知制誥、翰林學士,隨後又遷禮部侍郎、禮部尚書、宣政殿學士,武定、開遠兩軍節度使。
辭世後,被加封爲太子太師。
劉慎行雖然沒有其父履歷驚人,但在其父蒙蔭下,也算是穩居在遼國朝堂之上。
但即便如此,向敏中也覺得此人不配跟他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