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剛給保塞軍的將士們又發放了一次羊皮襖,保塞軍的將士們就被拉出去對陣遼人。
遼皇耶律隆緒,在沉浸了幾日以後,又一次發動了進攻。
保塞軍的將士們,隨同禁軍將士再一次撲上戰場。
寇季覈算了一下發放下去的羊皮襖的數量,皺着眉頭問陳琳,“才發了不到一萬人的羊皮襖,還差近三萬多……”
按理說,一軍有兩廂,應當有五萬人的。
可保塞軍中只有四萬人。
另外一萬的兵額,被人吃了。
吃兵額的人是保塞軍的監軍,以及他身後的人。
他身後的人,寇季沒時間去挖,但是保塞軍監軍的人頭,寇季已經把他摘下來,掛到了轅門口的旗杆上了。
陳琳嘆了一口氣道:“有人在真定府裡散佈謠言,說咱們兩個監軍,生搶百姓們的牛羊,不給錢。百姓們被嚇到了,所以偷偷把家裡的牛羊都賣了。
有人藉機買下了這些牛羊,趕着他們離開了真定府。”
寇季眉頭一挑,沉聲道:“下面的人貪污了購買牛羊的錢財?”
陳琳晃了晃腦袋,“跟咱們過來的人,都是咱們的親信,他們幹不出那種事情。純粹是有人嫌咱們在真定府殺的太狠了,所以背地裡給咱們使絆子。”
寇季合上了賬本,咬牙切齒的道:“他們這是活膩了?”
陳琳眯起眼,低聲道:“老夫已經派人去查了。劉家小子和曹家小子已經回汴京城去求援了,相信要不了多久,朝廷的棉衣就會運送到保州。”
寇季冷聲道:“查到了背後作祟的人,我要活剮了他。”
寇季丟下了賬本,道:“既然沒辦法給將士們發棉衣了,那就把那些殺了的牛羊全部煮了。等他們從戰場上下來,也能喝一碗熱乎的。
最近他們老是在咱們堆肉的地方徘徊,應該是饞了。
他們在前方拼命,咱們又幫不上什麼忙,去了還得人家保護咱們,給人家添亂。
咱們還不如妥帖的照顧好他們。”
陳琳點了點頭。
當即,寇季帶着人去熬肉湯。
數十口的大鍋,架起來,一起熬着肉湯。
那肉香味,幾裡外也能聞見。
只是,這肉熬到了深夜,熬爛了,也不見將士們從戰場上下來。
寇季一面催促着人頻頻去前線打探消息,一面讓人繼續給肉鍋里加水,給鍋底下添柴。
派往戰場上打探消息的人,帶回來的消息都不太好。
最後陳琳親自跨馬走了一遭戰場,回來以後,臉色有些陰沉,沒有多說話,只是讓寇季給肉鍋裡多加了一些肉,多加了一些水。
陳琳雖然什麼也沒有說。
但是從他吩咐下來的兩件事,寇季就感覺出了不妙。
寇季有心往戰場上走一遭,可又怕他上了戰場以後給將士們添亂,最終只能乖乖的待在了軍營裡。
三更天的時候。
保州城外吵鬧的戰場消停了一會兒。
寇季原以爲將士們會撤下來喝口熱湯,可沒過一會兒,戰場上有響起了喊殺聲。
四更天的時候。
曹瑋派人回了軍營,讓軍中把準備好的飯食,送上保州的城牆。
禁軍將士們有禁軍獨有的火頭軍操持他們的伙食,外人很難插手。
所以寇季領着民夫們,擡着一個又一個的大瓦罐,把肉湯送上了城牆。
肉燉了近一天一夜,放在鍋裡的時候還能看到肉形狀,在路上一顛簸,就有些鬆散了。
送到城牆上的時候,用湯勺一攪,骨肉瞬間分離。
寇季帶着民夫們,給那些個守了一天一夜保州城的將士們一人盛上了一碗。
將士們估計是餓極了,端上肉湯就往嘴裡送。
熱湯燙的他們呲牙咧嘴的,但他們嘴卻不願意離開湯碗邊上。
“再來一碗……”
有將士混着硬梆梆的炊餅囫圇的吞下一碗湯,揚着空碗,讓民夫們給他們再來一碗。
“最多在給你一勺湯,肉你別想了,後面還有許多兄弟沒吃呢。”
民夫給那將士盛了一勺湯,罵罵咧咧的說了一句。
寇季熬了很多肉湯,可在數萬張嗷嗷待哺的嘴面前,還是不夠看。
所以分肉湯的時候,總是會掌握好分寸,儘量讓每個人都喝上一碗帶肉絲的肉湯。
寇季在擡着肉上城牆的時候,就交代過了。
民夫們自然要按照寇季的吩咐做事。
那將士美美的喝了一口熱湯,咧嘴笑了,眼淚卻不由自主的順着笑臉落了下來。
“後面的兄弟?”
“嘿嘿……”
“後面沒兄弟了……”
盛湯的民夫手抖了一下,差點沒把湯勺扔進罐子裡。
他顫抖的喊道:“四萬人的保塞軍,才分了不到一萬多人的肉湯,還有兩萬多人呢,咋就沒了?”
民夫擡頭往後瞧了瞧,沉聲道:“我看後面還有不少人呢。”
那將士端着熱湯,一飲而盡。
熱湯燙的他嗓子裡直冒火,他如同鴿子一樣叫了兩聲,長出了一口氣,喊了一聲舒坦。
然後對民夫笑道:“從遼人南下的那一刻起,咱們保塞軍的兄弟就一直頂在保州城牆上。你們從汴京城裡到保州這一路,遼人的軍攻都是我們頂着的。
四萬保塞軍?
早在你們來的時候,就剩下了不到兩萬人。”
“名冊上明明有四萬人……”
“那是因爲我們將軍還收攏了兩萬多從瓦橋關退下來的潰兵……”
“……”
消息不可避免的傳進了寇季的耳朵。
寇季卻沒有去深究此事。
保塞軍的將領,能夠率領着四萬缺衣少食的保塞軍將士,擋住遼人近二十萬的虎狼之師,已經算是很難得了。
畢竟,一方是武裝到了牙齒的遼軍,一方是連一身禦寒的皮衣都沒有的廂軍。
寇季領着分肉湯的隊伍,從保州城牆上的一頭,走到了另一頭。
原本他是打算只照顧保塞軍的,可到了最後,不論對方是什麼身份,是那個軍那個廂那個營的人,只要端着碗上前,他都會讓人給盛上一碗熱湯。
事實證明。
大宋朝的兵馬中,並不只有保塞軍是後孃養的。
幾乎所有的廂軍,都是後孃養的。
曹瑋名義上率領着二十五萬將士。
可除了麾下的捧日軍五萬人馬以外,剩下的二十萬將士,那都是廂軍所屬。
捧日軍那是禁軍中的禁軍,禁軍中的精銳。
大宋百萬禁軍中獨領風騷的上四軍之一。
從軍備、到吃食,那都是一樣不缺的。
擁有着大宋軍中最好的待遇。
可廂軍不同。
缺衣少食在他們中間是很常見的事情。
老掉牙的老卒、半大的娃娃,在他們軍中隨處可見。
甚至,還有一些爲了一口吃的,混跡在軍中的女人。
當寇季把那幾個混跡在軍中的女娃娃們拽出來的時候,圍繞在她們身邊的十幾個將士紛紛出列,跪倒在了寇季身邊。
“寇監軍,小人等人認打認罰,還請您不要爲難她們。”
沒有多餘的解釋,也沒有多餘的強辯,有的只是哀求聲。
寇季盯着他們,咬牙道:“你們心裡應該清楚,軍中窩藏女眷,乃是殺頭的罪過。”
將士們一臉慚愧的垂下腦袋,低聲道:“小人們也沒有辦法。小人們把他們留在軍營裡,不是被人拐跑了賣掉,就是被人糟蹋了。
小人們只好把她們帶在身邊。”
寇季沉聲道:“但凡廂軍軍屬,朝廷都會就近劃撥一塊地方,讓她們過活的。”
將士們慘笑一聲,低聲道:“小人們不是廂軍原有的軍籍,小人們大多是在鄉間遭了災,被劃入了軍籍,發配到了這裡的。
他們把小人們扔到了廂軍裡以後,就不管小人們死活。
那會給我們劃撥一塊地方,讓我們家裡人跟着過活。”
寇季多嘴問了一句,“那你們家眷平日裡怎麼過活?”
將士們低聲道:“多是靠着平日裡朝廷下發的俸米,還有小人們在戰場上廝殺立了功勞,得了賞錢過活。”
寇季嘆息了一聲,又問道:“你口中的他們是誰?”
將士們閉口不言。
寇季咧嘴一笑,“你們不說,我也知道。是那些被譽爲忠臣良將的重臣們,相公們。”
寇季自言自語道:“立國不足百年,軍制糜爛如斯。那些忠臣良相們,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工夫,才粉飾出了一個天下太平。
確實爲難了他們。
他們爲了粉飾天下太平,可謂是盡心竭力。
當真是羣星璀璨啊。”
寇季自語過後,對那些將士們道:“讓她們都跟着我走吧。我會給她們找一片地方安家的。”
將士們聽到這話,非但沒有欣喜,反而一臉驚恐。
他們微微後退,護在了那些女娃娃們身前。
寇季見狀一愣,皺眉道:“你們這是何意?”
將士們硬着頭皮道:“監軍的好意小人們心領了。只是小人們覺得,她們還是留在小人們身邊,比較妥帖。”
寇季目光在他們身上環伺了一下,見他們一臉戒備,皺眉道:“你們是信不過我?”
有膽大的將士盯着寇季,咬牙道:“還請監軍恕罪,小人等人確實信不過寇監軍。上一個從小人等人手裡帶走小人等人家眷的監軍,也是這麼說的。
只是他後來帶着小人等人的家眷們去勞軍了。”
寇季瞪起眼,喝道:“你們就沒宰了他?”
將士們垂下的腦袋,低聲道:“小人們不敢……”
寇季沉聲道:“現在怎麼就敢違逆我的意思了?覺得我對你們好,好欺負?”
將士們一個個跪在地上。
寇季盯着他們,沉聲道:“人,今天我一定要帶走,不僅要帶走這些女眷,還要帶走那些半大的娃娃們。你們要是看到了我用她們去勞軍,你們隨時可以宰了我。
勞軍,我只會用酒肉,其他的一概不會出現。
我不會拿你們的女眷去勞軍,也不會拿別人家的女眷來犒勞你們。
這是我寇季的規矩。
誰壞了我的規矩,我閹了誰。”
寇季說完這話,不再搭理那些將士們,黑着臉對那些女眷冷哼道:“跟我走!”
丟下了這句話,寇季扭頭就走。
那些將士們終究還是懼怕了寇季的威嚴。
讓寇季領着這些潛藏在軍中的女眷、半大的娃娃們,離開了城牆上。
寇季有先後去其他軍中查驗了一番,發現了不少潛藏在軍中的女眷,以及半大的娃娃們。
二十萬的廂軍隊伍裡,潛藏了一萬多的半大的娃娃們,數千的女眷。
陳琳在看到了寇季身後跟着的黑壓壓的一羣婦孺的時候,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寇季瞧着驚愕的陳琳,譏笑道:“沒想到吧……”
陳琳黑着臉,低聲道:“知道一些消息,但老夫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
寇季指着背後的婦孺們,咧嘴笑道:“這就是先帝治理下的富庶的大宋啊。果然強的可怕。”
陳琳聽到了寇季嘲諷的話,黑着臉道:“先帝已經駕崩,如今已經安葬了。老夫不許亂嚼先帝的舌根子。”
寇季淡淡的道:“想要我不亂嚼先帝的舌根子,那你就替先帝彌補一下他的過世,養活這些人。”
陳琳黑着臉道:“老夫會去信給汴京城,讓人速速押運糧草過來的。”
寇季啐了一口唾沫,不屑道:“等你們的人押運糧草過來了,恐怕這些婦孺們都餓死了。”
陳琳皺眉道:“那你說怎麼辦?”
寇季幽幽的道:“先帶着他們去真定府知府事的府上吃一天吧。這些人都是真定府治下的各廂軍的家眷,她們被逼到現在這步田地,恐怕真定府知府事,沒少從她們身上撈油水。”
陳琳瞪起眼,喝道:“你這是在擾亂真定府的官場,真定府會因此陷入到混亂當中的。如今正值宋遼大戰期間,你不能這麼做。”
寇季盯着陳琳冷聲道:“那你就不怕那些正在戰場上的將士們覺得心裡委屈,撤出了戰場,或者倒戈向了遼人,放遼軍長驅直入呢?”
陳琳咬牙道:“有老夫盯着,他們不會這麼做的。”
寇季盯着陳琳,冷哼道:“今天不會,難保明天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