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提出的皇位傳承的制度,是將內部的矛盾轉移到了外部。
各個皇子在離開了都城,到了地方以後,就會展開一系列殘酷的爭鬥。
他們不僅會自己爭鬥,還會拉攏一大批官員加入到鬥爭中。
有很多官員會成爲皇子們爭權的犧牲品。
死來死去死的都是外人,皇族又不用死。
不僅不用死,有容人之量的皇帝還可以挑選其中一些英才,繼續將其委以重任,進而加深皇權對地方上的影響,加強趙氏皇族對大宋的統治。
寇季不得不承認,趙禎已經徹底蛻變成了一個合格的帝王,他已經學會了用帝王的方式思考問題,也學會了用帝王的手段統治自己的疆土,同時也多了一些帝王該有的無情。
用一羣官員的性命,換取皇族子弟安安穩穩的活下去,皇族不虧。
皇族不僅可以說不虧,甚至可以說是血賺。
因爲皇族不僅能借此安安穩穩的活下去,還能借此讓官員互耗,從而避免權臣的出現。
但此舉皇族是賺了,但是大宋沒賺,官員也沒賺。
爭奪皇位的皇子越多,對大宋的耗損就越大。
大宋很有可能在內耗中消亡。
此外,皇位傳承不可能嚴格的把控年齡,壽命長的太上皇,有可能架空皇帝。
或許趙禎覺得,一個帝王的黃金年齡在三十歲到五十歲之間。
但寇季卻知道,一個政客的黃金年齡,在五十歲到六十歲之間。
因爲五十歲到六十歲的政客,眼光、手段、經驗,都磨礪到了巔峰。
施政的時候可以確保收放自如。
所以五十歲到六十歲的政客,纔算是巔峰的政客。
六十歲到七十歲之間,或許眼光會變得更銳利、手段會變得更高明、經驗會變得更豐富。
但是寇季卻並沒有將其算入到政客的黃金年齡。
因爲六十歲到七十歲之間,有很多缺陷。
比如體力。
每一日數百斤的奏疏批閱,不是一個六十歲到七十歲的人能扛得住的。
比如慾望。
手握大權的人,慾望遠遠比其他人要高很多,爲了達到他們的慾望,他們可以做出許多瘋狂的事情。
除此之外,還有疾病等多種缺陷。
所以寇季不認爲六十歲到七十歲是政客的黃金年齡。
也正是因爲如此,寇季覺得趙禎選擇的年齡段有些不合理。
但考慮到了歷朝歷代九成九的帝王都是短命鬼,寇季能理解趙禎爲何會選擇三十歲到五十歲這個年齡段。
但是趙禎一旦推行他所說的任期制度,帝王的壽命有可能會被延長。
五十歲退休,專注於修身養性的話,活的長一點也說得過去。
說不定大宋會催生出太太上皇。
無論是太太上皇,還是太上皇,對皇帝的權柄都有極大的影響和約束。
令出二門就已經很恐怖了,令出三門的話,那就會出大亂子。
寇季下意識的看向了趙禎,趙禎既然是一個成熟的帝王了,他不會看不出這些。
趙禎似乎看出了寇季的心思,低聲笑道:“一個人說話,一定會說錯話,兩個人就能互補。”
寇季覺得趙禎八成是瘋了,他不僅要給皇帝加一個任期,還打算二分皇權?
“二聖臨朝,可不是一件好事情……前唐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趙禎直言道:“只是一個監督……”
寇季想笑,“老子監督兒子,老子的話兒子敢反駁嗎?你別忘了大宋還有孝道一說。”
趙禎一愣,陷入到了沉思。
寇季自顧自的道:“給皇位加一個任期,可以理解,但是上位的時間不應該控制。因爲控制了也沒有用,你選用的是考覈的手段,又不是按照年齡競爭,所以上位的時間不能限制。
內部矛盾轉爲外部矛盾,對皇家是有利的。
但是對百姓和百官卻不利。
若僅僅只是對百官不利的話,也無可厚非。
因爲那些官員可以用,但必須經常敲打,不然時間長了,他們會失去敬畏心。
但是百姓是無辜的。
你不能爲了解決皇家的麻煩,讓百姓跟着遭殃。
所以皇子們還是各憑本事的好,不能將官員和百姓牽連在其中。
官員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敢插手皇位之爭,宰了就是。
至於皇親國戚,也應該加以約束,三代而折,必須嚴格推行。
三代而折,不應該再以三代人爲準,而是以三代皇帝爲準。
不然,二十年一任帝王,二十年就能催生出一批皇親國戚。
到時候這些皇親國戚就能吃垮整個大宋。
最後就是太上皇對大宋的影響。
退了就退了,乾淨利索的下來。
找個地方養老就行了,別再想着蹦躂了。
沒有多少意義,對大宋的影響還大。
讓自己的子孫擔上一個傀儡皇帝的名字好聽嗎?
雖說此制推行以後,皇帝的年齡很有可能就在三十歲到五十歲左右,上下起伏不會超過十年。
並不是最理想的年齡。
但是人老了,在權力中心呆久了,總會精於各種謀算。
精明的謀算對現在的大宋影響有限。
大宋如今既然已經成了四海霸主,做事就該堂皇正大。
沒必要再算計來算計去了。”
趙禎沉吟着點點頭,“我回去以後會仔細考慮的。”
寇季點點頭,沒有再多言。
雖說他出聲彌補了幾個缺點,但並沒有彌補所有的缺陷。
但這並不重要。
因爲有缺陷是正常的。
只要皇帝還存在,相對完美的政體就不可能出現。
趙禎放下了這個話題,開始聊起了另外一個話題,“如今大宋很缺錢……”
寇季翻了個白眼。
趙禎笑眯眯的看着寇季。
寇季嘀咕了一句,“怕了你了。遷都吧。另外營造一個都城。”
趙禎狐疑的看着寇季。
寇季沒好氣的道:“另外營造一個都城是花錢,可是賺的會更多。另外營造出的都城中,除了皇宮、學府、官衙,以及一些重臣的府邸外,剩下的地方都可以發賣出去。
到時候價格擡高一些,可以賺取很多錢。
都城外的田產也可以一併高價發賣出去。
那些權貴們不是喜歡囤地嗎?
就賣給他們。”
趙禎抿着嘴,遲疑了一下,“就怕人家不樂意。”
寇季翻了個白眼,“有什麼不樂意的?皇帝在哪兒,大宋的中心就在哪兒。他們不樂意,就讓他們留在汴京城辦差好了。
反正汴京城有東京之稱。
大宋在南京養了一大批閒散的官員,此前才被裁撤完。
如今在汴京城再養一批,回頭慢慢的撤就是了。
你花你自己的錢,在外面大興土木,百官們也不好說什麼。
你待在新都不走,他們還能把刀架在你脖子上。
他們要是不想丟官,必然會搬到新都去。”
趙禎笑着道:“四哥似乎一直對汴京城那個都城不太滿意?”
寇季瞪了趙禎一眼,“你喜歡天天被水淹?”
趙禎哭笑不得的搖頭,“那四哥覺得幽州如何?”
寇季愕然的看着趙禎,“爲何你會想着定都幽州呢?毗鄰汴京城的洛陽就不錯啊?再不濟你遷會長安啊。”
趙禎哈哈大笑,“因爲幽州的地便宜。朕只要稍微花點錢,就能將幽州所有的地拿在手。”
寇季覺得趙禎心黑了。
“你是大宋皇帝,你說了算。”
趙禎點着頭,笑呵呵的陪着寇季聊了一些家常。
寇季在趙禎快要離開的時候,道:“我從海外得了一些種子,慶國不適合栽種,只能在交趾、雷州等地栽種。”
趙禎愣了一下,道:“雷州和交趾倒是有不少荒田,你回頭派人去看看,選中了哪一處,報給當地衙門,我會批覆。”
寇季點點頭,沒有再說其他。
趙禎也沒有再多留,帶着一籃子的瓜果蔬菜離開了溫室大棚。
劉亨在趙禎走後,重新躺在了寇季的身邊,一臉不甘的道:“爲什麼?”
寇季愕然的看了一眼劉亨,“什麼爲什麼?”
劉亨陰沉着臉,“你知道的。”
寇季撇撇嘴,“你這個弟弟的冒犯了我,我就該把你一棍子打死?”
劉亨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寇季沒好氣的道:“有一樣東西,必須種出來。而距離我們最近的栽種地,就在大宋。除非我不想要那東西,不然就只能跟他和解。”
劉亨坐起身,盯着寇季,“就爲了那麼一樣東西?”
寇季聳了聳肩膀道:“不然呢?那東西可是關鍵,沒有那東西,我們就只能一輩子窩在西陽和慶國。
有了那東西,我們才能放眼世界。”
說到此處,寇季也坐起了身,盯着劉亨道:“你現在也是大人物了,不要總想着窩裡鬥。
我們就是因爲喜歡窩裡斗的人太多了,纔會一直被人欺負。
如今我們既然有實力和能力展望世界,那就該把目光放在世界上。
大宋僅僅是世界的一小部分。
世界上更多的地方,大宋都沒有觸及。
他擁有的只有大宋,而我們擁有的是世界。
以後,大宋還是他們家說了算。
但是世界卻是我們說了算。
只要我們的子孫後輩爭氣,以後可以爲世界制定規則。
大宋也得遵從我們制定的規則。
懂嗎?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爲子孫後輩攢足征服世界的資本。
如今我們手裡的家底,還不夠子孫後輩折騰呢。”
寇季的話,劉亨並沒有全部聽懂,他狐疑的道:“以後我們可以爲世界制定規則?讓世界都聽我們的,包括大宋?
大宋皇帝也得向我們低頭?”
寇季遲疑了一下,直言道:“只要我們的子孫後輩足夠爭氣,應該可以。畢竟,現在家底最豐厚的是大宋。可以後家底最豐厚的必然是我們。
我們有豐厚的家底,又有開闊的眼界。
前進的腳步必然比大宋快。
等我們龐大到一定程度,大宋自然得向我們低頭。”
劉亨聽到這話,頓時歡喜了起來,“別的我不在意,我就想讓趙禎向我低頭。”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那就難了。”
劉亨愣了一下,“爲何?”
寇季坦言道:“等我們有那個實力的時候,我們估計都死了。數千年的積累,不是我們一朝一夕追得上的。”
經略世界,是一個宏偉的想法。
秦奮六世之餘烈,一統天下。
寇季要經略世界,恐怕也得六世。
或許會少一兩世,但前提是每一代人得活的足夠長。
減少了世數,但具體要用的年限,並不能改變。
寇季只能成爲一個先驅者。
當然了,他要是能活到一百多歲的話,或許能爲世界草創一個規則。
寇季覺得自己恐怕活不到那個時候。
劉亨則信心滿滿的覺得自己能活兩百歲。
寇季懶得搭理他的癡人癡語。
所有人都覺得寇季在大宋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該報復,該一展雄風。
寇季一開始也覺得,他一個穿越者,混的如此悽慘,有辱穿越者的門風。
但寇季後來考慮了一下,覺得那只是一時的意氣之爭,對民族而言,沒任何好處,對故國而言,也沒有任何好處,對他自己也是如此。
他要是虎軀一震,鯨吞天下的話,最先要做的就是將寇準給宰了。
因爲寇準只要活着,絕對不允許他這麼做。
別看寇準逼着大宋皇帝上戰場,就以爲寇準對大宋皇帝沒有多少敬畏。
恰恰相反,他是最擁護大宋皇帝的。
所以寇季要造大宋的反,先得宰了寇準。
其次得殺了兒媳婦。
得殺女婿。
得殺張知白。
得殺李迪。
得殺蔡齊。
得殺王隨。
……
要殺的人太多了,有他最親近的人,也有他最敬重的人。
奪下了江山以後,還得看着狄青自殺。
因爲信奉忠義的狄青,在全了義以後,會全忠。
還得看着向嫣鬱鬱而終。
因爲寇季一旦造反,向家一門必然會被斬首。
還得看着寇卉鬱鬱而終。
因爲他必須殺趙潤。
寇季仔細算了一圈,他造反成功了以後,還能站在他身邊跟他共享勝利果實的,只有劉亨和寇天賜。
而勝利的果實並不甜美。
大宋禁軍如今已經齊齊裝備上了火器。
寇季要拿下大宋,就必須用更強大的火器。
一場大戰打下來,大宋會被打成篩子。
寇季拿下了大宋以後,有重建大宋,恐怕也不一定有那個餘力。
因爲打大宋,遠比打遼國困難多了,他得花費幾十年。
寇季本身對那個位置並不貪戀。
沒理由爲了一口氣去跟大宋拼到底。
有那個心力,還不如帶着劉亨、狄青,或許還得算上張元,一起侵略一下其他地方,一起瓜分了一下世界上的其他地方。
一起爲子孫後輩創造一個美好的未來。
數百年以後,華夏子孫提到了趙禎的時候,可能讚歎的稱呼其爲千古一帝。
可是提到他寇季的時候,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用最崇敬的語氣,稱呼他爲最偉大的人。
一邊是美好的未來,一邊是殘酷的未來。
怎麼選。
清晰可見。
寇季有自己的心思,有自己的謀劃,所以不會被任何人影響,也不會因爲賭氣毀了他正在經營的一切。
趙禎走了以後,寇季和劉亨就繼續在溫室大棚裡務農。
同時派出了人手前往雷州、交趾等地尋找合適的荒地。
然而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出日出碼頭。
就再次出現在了寇季面前。
他不是一個人出現的,還帶了一個人。
那個被他帶來的人,進入到了溫室大棚以後,快步的走到了寇季面前,躬身施禮。
“少爺……”
寇季瞧着眼前那一張飽經風霜的臉,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你又是何必呢?我們已經不是主僕了。
你我如今皆是一國國主,該平起平坐。”
張元直起身,盯着寇季笑道:“我能有今日,都是你給的。”
寇季搖頭一笑,指了指自己躺椅身邊,讓人搬來一張座椅,邀請張元,“坐下說話。”
張元沒有客氣,坐在了座椅上。
寇季盯着張元好奇的問道:“你不在西天竺好好的當你的國主,跑到我這裡來做什麼?可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張元笑道:“我能有什麼麻煩?格格巫、朱能、李昭亮,還有塞爾柱人,如今跟羅馬帝國和一些此前佔據巴格達的殘餘都快打出狗腦子了。
我又沒參與,只是躲在一邊看熱鬧,靜等着他們雙方送上豐厚的禮物來拉攏我。
日子過的別提多舒坦了。”
寇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騎牆派可不好做,很容易被另外兩方聯手滅了。”
張元坦言道:“我和東天竺的曹利用是結成同盟,手裡的人手加起來並不少。他們暫時不敢找我麻煩。
除非他們中間角逐出一個勝利者,不然暫時不會動我。
不過我覺得他們中間沒那麼容易角逐出勝利者。”
寇季疑惑的看向張元道:“朱能他們處在劣勢?”
張元點頭道:“羅馬帝國並不弱。”
張元口中的羅馬帝國是東羅馬帝國,也就是拜占庭帝國。
一個傳承久遠的帝國,自然不會弱。
寇季評價道:“朱能他們還是太心急了。一個個都沒多少底蘊,就敢跟一個傳承多年的帝國相拼,處在劣勢也在情理之中。”
張元笑着道:“他們以爲有塞爾柱人幫忙,就能在西邊縱橫馳騁。可他們小遜了羅馬帝國。
我們西天竺的商隊已經走到了西邊的盡頭,羅馬帝國的一切我都瞭解。
目前爲止,能夠覆滅羅馬帝國的,恐怕只有大宋,以及……您。”
寇季一愣,失笑道:“爲何覺得我有能力覆滅羅馬帝國?”
張元笑道:“您要是牽頭,我們幾家必然景從。多的不敢說,四十萬精銳還是能湊出來的。加上火器助陣,四十萬精銳能發揮出的戰鬥力絕對不小。
更重要的是,您坐鎮中軍,我們不會亂,也不會各懷鬼胎。”
寇季搖頭笑道:“先讓朱能他們跟羅馬人玩着吧。我暫時對羅馬人沒興趣。你還沒說你此次趕來慶國,所爲何事?”
張元輕笑道:“聽說你昏迷不醒,我就趕過來看看。”
寇季一臉感慨的道:“你不遠萬里的趕到慶國,就是爲了看看我?”
張元點點頭。
寇季一臉唏噓。
他覺得他穿越到了一個假大宋。
奸邪們一個個活的有情有義,賢良反倒是不在乎情義。
寇季盯着張元調侃道:“你是來給我弔喪的?順便想分潤一下我遺留下的好處?”
張元聽到寇季此話,哭笑不得。
“我以前也算是你的人,你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瞭解。你要願意給我好處,我不說你也會給我。你要是不願意給我好處,我就算是跪在地上把頭磕破了,你也不會給我半分好處。”
寇季擺手笑道:“行了,跟你開個玩笑,你也當真。你既然親自過來了,那我也不用派人去找你了。
你手下應該告訴你了,他們已經幫我收集齊全了種子。
有些種子不適合種在慶國。
所以我需要你將它們帶到西天竺去培育。
一定要精心照料,它們都有大用。”
張元愕然的道:“有什麼大用?”
寇季笑眯眯的道:“只要你依照我說的去做,去採集,十年之內我能讓你用上船,鐵船,足以容納很多人的鐵船,配備着齊全火器的鐵船。”
張元先是一愣,隨後驚愕的張大嘴,“難怪……難怪你讓我們各家再等些年,好好的發展底蘊……原來你早有準備……”
寇季哈哈笑道:“可惜有些人不領情。”
張元跟着笑道:“那沒辦法,誰讓他們眼瞎呢。他們明明見識過你那麼多手段了。卻還是不肯聽你的,只能說明他們的貪婪已經矇蔽了他們的心智。
一羣被貪婪矇蔽了心智的人,不值得合作,也不值得一起做大事。
就像是朱能、李昭亮。
他們明明已經佔據了不少疆土了,那些疆土足以夠他們消化很多年了,可他們還是不滿足。
心心念唸的想打出一個可以媲美大宋的帝國。
可底蘊不足,遲早得崩盤。
我最初的時候跟他們是盟友,可是見他們貪婪到失去理智的時候,我就果斷的跟他們劃清了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