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獒哈哈大笑,“其實高閣莊人一出生就人人得了玄武聖衣。但玄武聖衣穿在凡人身上只是一身臭皮囊而已。愚蠢的凡人以爲玄武聖衣是得到,其實是捨棄,拋棄。只有脫下這臭皮囊纔是得到,可惜有誰人願意失去?這世間又有幾人參透了這道理。”
地上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孃親,孃親。恁叫俺到高閣莊來找爹,俺在這莊裡待了十幾年,但哪個纔是俺爹啊。”船孃在地上翻滾着對半空中黑龍說道。
黑龍眼神裡滿是鄙視,她冷漠的看着被攔腰斬爲兩段的女兒。突然袍袖一揮,颳起一陣狂風,把牆角處積雪吹了個乾淨。高老實瑟縮的谷堆在那裡,使勁低了頭。
黑龍道:“這個世上最愚蠢的混蛋就是你的臭爹。”
船孃轉頭看向高老實,大聲叫道,“不,不是真的,俺怎麼會有這麼腌臢不堪的爹。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俺不要。”
船孃爬向黑太歲的屍身,雙手緊緊纏繞着已經死去多時的黑太歲。終於兩個靈魂飄上天空。
“那個腌臢的死人,俺已經把閨女還給了你。”黑龍道。
黑龍一張臉變成黑紅色,轉頭對龍獒冷笑:“我寶貝女兒死了,你女兒卻還活着,還得到了時間戒指。將來飛昇可期,恭喜恭喜。”
龍鰲冷笑道,“你與凡人的孽種,實是污了龍族的血脈,留着何用?”
黑龍大怒,與龍鰲大戰。
臨淄縣誌有云:某年某月,天空現二龍吐水,淄河洪水潰堤,圍困牛山,三日乃絕。
…
谷堆在牆邊兒的高老實擡頭看着天上人面蛇身的怪物。他終於看清了,這就是在夢中北閣子裡面見過的聖女像。
高老實眯起眼看看已經死去的船孃,原來俺也是有女兒的,俺也是有過女兒的。哈哈哈哈,他嚎啕大哭。他跳起來,地底下一團團黑氣涌出,高老實手裡多了一根疙疙瘩瘩黑黝黝的玄鐵杖。
他大吼一聲一杖砸向地面,地上生出無數黑氣,如一頭頭怪獸撲向活着的人。
四個殭屍撒腿便跑。卻被黑氣追上。絞殺撲滅所有的生機。
高羽看着看着滿地的死屍,滿目瘡痍的高閣莊。
天上,龍鰲和黑龍的大戰還在繼續。
他來來回回的翻找,看看還有沒有活着的人,但他失望了,高閣莊人都死了,都死了,除去站在他身後的高邈和重新又谷堆在地上的高老實,所有人都死了。
高羽向着天空中還在纏鬥不休的黑龍和龍鰲高叫道:“老王八,死長蟲,俺莊裡人都死了,都死了。”
他哇哇大哭。
黑龍怒道,“小子無理,安敢對我等叫囂?”
龍鰲也面色陰沉:“高閣莊人本來就是牛山地下玄武宮的守護者,如今使命完成。莊裡的人早就都應該死了,死的好,也好保守這個秘密。卑賤的人類,生如草芥,不再往復循環在這時間牢籠裡,從此墮入輪迴,有何不可?”
高羽怒道:“在恁眼裡,高閣莊人是卑劣低賤的。俺卻生長於斯,在俺眼裡是家人親人,他們將來可以墮入輪迴,但俺不能眼睜睜看着高閣莊人因俺而消失。”說着話高羽哭了。
龍獒和黑龍對望一樣,哈哈大笑:“他們死了管我何時?不過,還真應該多謝玄武使者助我二人脫困,就此告辭。”
“後會有期。”
二人袍袖一展,準備離開。
高羽把劍橫於胸前,大吼,“且慢。”
龍獒冷笑道,“聖使者現在這兩下子也是老夫所傳授,莫非要和我動手嗎?”
高羽慢慢擡高手臂,橫劍在脖子上,慘笑道,“俺打不過恁。但恁倆走了試試?俺知道只要俺死了,玄武聖衣就還留在牛山,高閣莊人就可以重新活過來。”
他用手指摸摸翩鴻劍劍刃,“多謝龍老前輩賜劍,這個很鋒利,抹脖子應該不是很痛。”
龍獒饒有興趣的看着他,“你可以試試。”
高羽道:“試試就試試,只要高閣莊人不能復活,老子就自殺。恁寶貝閨女說了,只有俺死,恁兩個也無法脫困,也別想離開。”
龍鰲心中罵道,罷罷罷,果然女生外嚮。
他大笑道:“老夫沒有看走眼,你倒是重情重義之人。可惜老夫也沒辦法讓高閣莊人重生。”
高羽把剛撤下的寶劍又重新壓在項間。
龍鰲忙道:“但你不必死。時間戒指和龜甲已經融合, 成爲時間之盾,你可以讓時間加快或減慢流逝。若你和那得了玄珠之人合力,讓時間倒流也無不可。高閣莊人自然也就活過來了。”
“老實,恁別在那裡裝死,趕緊過來。”高羽興奮的大叫。
高老實訥訥的走到他身邊。
…
大白天,烏雲密佈大雪紛飛的高閣莊上空出現漫天星斗。高羽和高老實一起發力,展開九天星河圖。漫天星斗開始慢慢旋轉,天地間黑白交替,時間飛速後退。
高羽看見倒塌的房屋復原,樹葉飛上枝頭,由黃變綠。一切生機在快速恢復。
……
他看見,村頭的老槐樹下高復興和崔柳絮在下棋;夏回來酒館裡喝醉酒的黑太歲被船孃追打;谷堆在街邊對着肩並肩走過去的万俟家的和六指他娘評頭論足的是疾走狐和慢毒蟲;夜色裡在淄河黑水崖兩側分開嬉水的男女;被扒光衣服的二愣子,兩手一前一後捂着腚往家裡逃;甄秀才在私塾搖頭晃腦講書;被姐姐們追打的六指……
他看見跑到淄河邊上躲清靜的崔萬山在釣魚。從他家裡走出高若梅和白靜。哦,後面還有一個女人,高羽卻從沒見過。三個女人喋喋不休說着什麼;田寡婦站在當街跳腳哭罵,也許不應該叫田寡婦,應該叫田娃家的。屋裡田娃懷裡抱着一個娃娃,手裡牽着一個娃娃,在屋內探頭探腦的從門縫裡往外張望……
高羽看見,青杏赤着腳,牽了老牛站在和合街上,他看青杏轉過身,在向他這邊瞧,也許她知道高羽在看她。青杏含羞一笑,高羽看到她眼裡的淚花。其實,她挺漂亮的,只是個青色沒有成熟的杏子。想到這裡高羽心裡酸酸的。
高羽想走進高閣莊,但一種無形的屏障把他和高閣莊人隔開了。那是歲月交織成的網。
他揮動翩鴻劍,翩鴻雖然鋒利卻無法斬斷時間,也斬不斷思念。
高羽笑了,看着復活的高閣莊人笑的無聲無息,笑的滿臉是淚。
他再也無法回到高閣莊去!
他回頭,看見滿頭白髮蒼老的高邈就木然的站在他和高老實身後。像一截失去綠意腐朽的木頭。
高羽驚道:“恁怎麼沒有回到莊裡去?”
滿是皺紋的枯木突然激動起來:“千年來,我經歷過太多生死,做過好事,做過惡事,見過太多生離死別。如今我再也不願被困在這無限循環的時間牢籠裡,一刻也不想。我真的夠了,夠了。我寧願去死。”
他蹣跚着向南山走去,走向那片荒蕪的墳地。他僵直的又回過身向高羽輕輕拱手:“多謝小老祖。”
他又慢慢轉身,仰天慨然而喟嘆:“活着的意義是什麼,有什麼意思呢?人間不值得。願從此永不爲人。”
高羽向前踏出一步,高老實伸手拉住他,也嘆一口氣道:“且由他去吧。高閣莊人無法墮入輪迴,在這時間往返中只是爲了守護一個破山洞,甚至連爲啥活着都不知道。可惜,可嘆,可憐。”
高羽道:“恁這個老傢伙一輩子都在裝傻充愣。”
高羽又作勢欲踢,高老實捂着腚閃躲。
他狡黠的眨着小眼睛道:“非也,非也,俺是徹底接受了那些黑氣才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