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心裡有這樣一個女生。
你情願把自己早上的牛奶給她喝。
你情願爲了她騎車一個小時去買驗孕試紙。
你情願爲了她每天幫她抄筆記然後送到她家。
而同樣的,你也情願相信一個陌生人,也不願意相信她。
而你相信的內容,是她是一個婊子。
易遙推着自行車朝家走。
沿路的繁華和市井氣息纏繞在一起,像是電影佈景般朝身後捲去。
就像是站在機場的平行電梯上,被地面捲動着向前。
放在龍頭上的手,因爲用力而手指發白。
易遙突然想起,母親經常對自己說到的“怎麼不早點去死”,“怎麼還不死”,這一類的話,其實如果實現起來,也算得上是解脫。只是現在,在死之前,還要背上和母親一樣的名聲。這一點,在易遙心裡的壓抑,就像是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重重地壓在心臟上,幾乎都跳動不了了。
血液無法迴流向心髒。
身體像缺氧般浮在半空。落不下來。落不到地面上腳踏實地。所有的關節都被人栓上了銀亮的絲線,像個木偶一樣地被人拉扯着關節,殭屍般地開闔,在街上朝前行走。
眼睛裡一直源源不斷地流出眼淚,像是被人按下了啓動眼淚的開關,於是就停不下來。如同身體裡所有的水分,都以眼淚的形式流淌乾淨。
直到車子推到弄堂口,在昏暗的夜色裡,看到坐在路邊上的齊銘時,那個被人按下的開關,又重新跳起來。
眼淚匝然而止。
齊銘站在她的面前。弄堂口的那盞路燈,正好照着他的臉。他揉了揉發紅的眼眶。他說,易遙,我不信他們說的。我不信。
就像是黑暗中又有人按下了開關,眼淚流出來一點都不費力氣。
“你根本就是相信了!”扯過車筐裡的書包,朝齊銘身上摔過去。
鉛筆盒,課本,筆記本,手機,全部從包裡摔出來砸在齊銘的身上。一支筆從臉上劃過,瞬間一條血痕。
齊銘一動不動。
“你就是信了!”又砸。
“你信了……”一次一次地砸。剩下一個空書包,以棉布的質感,軟軟地砸到身上去。齊銘站着沒動,卻覺得比開始砸到的更痛。
一遍一遍。不停止地朝他身上摔過去。
卻像是身體被鑿出了一個小孔,力氣從那個小孔裡源源不斷地流失。像是抽走了血液,易遙跌坐在地上,連哭都變得沒有了聲音,只剩下肩膀高高低低地抖動着。
齊銘蹲下去,抱着她,用力地拉進自己的懷裡。
像是抱着一個空虛的玩偶。
“你買我吧,你給我錢……我陪你睡。”
“我陪你上牀,只要你給我錢。”
每一句帶着哭腔的話,都像是鋒利的匕首,重重地插進齊銘的胸膛。
她說,“我和我媽不一樣!你別把我當成我媽!”
“我和我媽不一樣!”
齊銘重重地點頭。
路燈照下來。少年的黑色制服像是暈染開來的夜色。英氣逼人的臉上,那道口子流出的血已經凝結了。
地上四處散落的鉛筆盒,鋼筆,書本,像是被拆散的零件。
是誰打壞了一個玩偶嗎?
弄堂裡面,林華鳳站在黑暗裡沒有動。
每一句“我和我媽不一樣!”,都大幅地抽走了她周圍的氧氣。
她捂着心口那裡,那裡像是被揉進了一把碎冰,凍得發痛。
就像是夏天突然咬了一大口冰棍在嘴裡,最後凍得只能吐出來。
可是,揉進心裡的冰,怎麼吐出來?
同樣的。剛把鑰匙插進鑰匙孔,門就呼啦打開。
母親的喋喋不休被齊銘的一句“留在學校問老師一些不懂的習題所以耽誤了”而打發乾淨。
桌子上擺着三副碗筷。
“爸回來了?”
“是的呀,你爸也是剛回來,正在洗澡,等他洗好了……啊呀!你臉上怎麼啦?”
“沒什麼,”齊銘別過臉,“騎車路上不小心,刮到了。”
“這怎麼行!這麼長一條口子!”母親依然是大呼小叫,“等我去拿醫藥箱。”
母親走進臥室,開始翻箱倒櫃。
浴室裡傳來父親洗澡的聲音,花灑的水聲很大。
母親在臥室裡翻找着酒精和紗布。
桌子上,父親的錢夾安靜地躺在那裡。錢夾裡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疊錢。
齊銘低下頭,覺得臉上的傷口燒起來,發出熱辣辣的痛感。
悲傷逆流成河第二回
有一些隔絕在人與人之間的東西,可以輕易地就在彼此間劃開深深的溝壑,下過雨,再變成河,就再也沒有辦法渡過去。
如果河面再堆起大霧……
就像十四歲的齊銘第一次遺精弄髒了內褲,他早上起來後把褲子塞在枕頭下面,然後就出發上課去了。晚上回家洗完澡後,他拿着早上的褲子去廁所。遇見母親的時候,微微有些漲紅了臉。
母親看他拿着褲子,習慣性地伸手要去接過來。卻意外地被齊銘拒絕了。
“你好好的洗什麼褲子啊,不是都是我幫你洗的嗎,今天中邪啦傻小子,”母親伸過手,“拿過來,你快去看書去。”
齊銘側過身,臉像要燒起來,“不用,我自己洗。”繞過母親,走進廁所把門關起來。
母親站在門外,聽着裡面水龍頭的嘩嘩聲,若有所思地笑起來。
齊銘從廁所出來,甩着手上的水,剛伸手在毛巾上擦了擦,就看到母親站在客廳的過道里,望着自己,臉上堆着笑,“傻小子,你以爲媽媽不知道啊。”
突然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從血管裡流進了心臟,就像是喝到太甜的糖水,甜到喉嚨發出難過的癢。就像是咽喉裡被蚊子叮出個蚊子塊來。
“沒什麼,我看書去了。”齊銘摸摸自己的臉,燙得很不舒服。
“哦喲,你和媽媽還要怕什麼羞的啦。以後還是媽媽洗。乖啊。變小夥子了哦,哈哈。”
齊銘關上自己房間的門,倒在牀上,拉過被子捂住了頭。
門外母親打電話的聲音又高調又清晰。
“喂,齊方誠,你家寶貝兒子變大人了哦,哈哈,我跟你說呀……”
齊銘躺在牀上,蒙着被子,手伸在外面,摸着牆上電燈的開關,按開,又關上,按開,再關上。燈光打不進被子,只能在眼皮上形成一隱一滅的模糊光亮。
心上像覆蓋着一層灰色的膜,像極了傍晚弄堂裡的暮色,帶着熱烘烘的油煙味,薰得心裡難受。
之後過了幾天,有天早上上學的時候,母親和幾個中年婦女正好也在門口聊天。齊銘拉了拉書包,從她們身邊擠過去,低聲說了句,媽我先去上課了。
齊銘剛沒走遠兩步,就聽到身後傳來的對話聲。
“聽說你兒子哦~嘿嘿。”陰陽怪氣的笑。
“哦喲,李秀蘭你這個大嘴巴,哪能好到處講的啦。”母親假裝生氣的聲音。聲音裝得再討厭,還是帶着笑。
“哎呀,這是好事呀,早日抱孫子還不好啊。哈哈哈哈。”討厭的笑。
“現在的小孩哦,真是,營養好,想當初我們家那個,16歲!”一個年紀更長的婦女。
齊銘把自行車從車堆裡用力地拉出來,太用力,扯倒了一排停在弄堂口的車子。
“哦喲,害羞了!你們家齊銘還真是嫩得出水了。”
“什麼嫩得出水了,你老大不小的,怎麼這麼不正經。”母親陪着笑。
齊銘恨不得突然弄堂被扔下一個炸彈,轟得一聲世界太平。悲傷逆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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