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一個主帥,洪承疇已經明顯感覺到了蘇州城的守備沒有剛開始那麼堅韌了。
順着雲梯爬上城頭的士兵,越來越多,這些清兵身後就是洪承疇的嫡系組成的督戰隊,誰敢後退直接一刀劈死,比蘇州兵殺人還狠。
這些金陵的兵油子一邊罵着洪承疇祖宗十八代,一邊硬着頭皮順着雲梯往城上爬。
突然底下的清兵爆發出一陣歡呼,在他們不停地撞擊之下,城門終於被撞開了。
清兵興奮異常,他們終於在地獄打出了一條通往地面的道路,無數的清兵嚎叫着衝進甕城。
此時的天色,已經暗沉了下來,火把發出的光照耀着洪承疇高瘦的頰骨。自從降清以來,洪承疇日漸消瘦,往日健碩魁梧的身姿,變得佝腰彎背。
“全軍進攻,打進蘇州!各軍不得殺害百姓,不得侵擾地方,只拿首惡侯玄演。”
洪承疇一聲令下,傳令兵縱馬飛馳於左軍右軍陣前,所有清兵都摩拳擦掌,準備拿下這個奪去無數同伴生命的蘇州城。
城樓上的侯玄演目視着這一切,臉色冷峻一言不發,等到清兵大部分都趟過護城河,他才輕輕地擡手,示意身邊的徐元寶。
“下令放炮。”
二百門火炮齊射,炮彈不要錢一樣地傾瀉在密密麻麻的清兵陣中,一個個的火光起處,都有屍體被炸上天空清兵,他們死前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更多的人是被炸起的碎石擊穿了身體,被轟隆的巨響震得四竅流血。恐慌開始在清兵中蔓延。他們久在金陵富貴脂粉地,那裡見過這種陣仗。若是吳三桂的人馬,面對這樣的炮擊,或許還能組織起撤退或者抵抗。關寧軍長年在塞外苦寒之地,聽慣了炮聲,見慣了生死。這些金陵的兵馬,多鐸率領着八旗兵南下,他們一仗沒打就選擇了投降。讓他們屠城,將刀對準自己的同胞百姓,他們都是殺人如麻的好手,如今卻成了潰兵,四散逃去。
護城河裡淹死的屍體,不計其數,清兵踩着同伴的屍體,往遠離蘇州的地方逃去。
洪承疇肩膀一垮,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他猛然想起那天在太湖邊遇到吳志葵。一個可怕的念頭升上心頭,難道侯玄演真的早就算到了這一天,他讓吳志葵詐降,然後死戰三天不用火炮,就爲了這一刻?
吳志葵當然不知道,因爲自己的一席話,已經上了洪承疇的必殺名單。他是真心實意投降的,要是他知道了洪承疇的想法,一定當場叫起天屈。
洪承疇身邊的親兵高聲喊道:“大人,撤吧!”
洪承疇雖然被火炮震得耳朵嗡嗡響,聽不到親兵在說什麼,但是看嘴型也知道是讓自己撤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當年在松山他沒有爲賞識他、重用他的崇禎帝盡忠,如今當然也不會爲了滿清主子就義。
衝進甕城的清兵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內城一開,看到整裝待發等候多時的蘇州兵,直接扔下武器選擇投降。
閻應元高聲喊道:“讓開道路!”
這些清兵忙不迭擠到一旁,生生擠出一條路來,蘇州城裡的兵馬洶涌而出。
蟄伏在太湖的吳易,聽到炮聲的一刻,也下了一跳。儘管他早就知道今天蘇州城要炮擊清兵,但還是沒想到侯玄演高出了這麼大的動靜。
“兄弟們,督帥動手了,隨我掩殺清狗。奪回金陵光復半壁河山就在今日!”
一萬餘義軍從太湖的蘆葦從中鑽了出來,他們玄衣玄甲,在夜色中拔出刀隨着吳易開始收割逃出蘇州附近的清兵。
太湖中的這支義軍,戰鬥力並不弱,而且他們熟知附近的地形,在夜裡打仗毫無障礙。藉着夜色掩殺潰兵對他們來說易如反掌。
洪承疇邊逃邊聚攏殘兵,進行着零星地抵抗,無錫、常熟這樣的小城他們連進都不敢進。所有的清兵和洪承疇的想法一致,逃回金陵,纔有機會反敗爲勝。金陵有勒克德渾的八旗兵,還有高城厚牆,憑這些蘇州兵是攻不下來的。
侯玄演馬術不精,吃力地跟在大軍後面,閻應元的人馬早就不見了蹤影。
同樣不善騎術的張名振笑意滿滿,在馬上說道:“恭喜督帥,甲申國難以來,大明軍隊難求一勝,舉國同蒙面之羞。今日一戰足以讓咱們名震天下,世人將皆知督帥是我大明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樑。”
侯玄演面色凝重,長舒一口氣,說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明朝弊病繁多、積重難返,今日小勝不足爲喜。更何況今天咱們打得,都是些金陵附近的降兵。像滿八旗,吳三桂、孔有德這樣的硬骨頭,咱們還沒遇到過。反清分百步,咱們如今才只走了一步,萬萬不可自矜自大、沾沾自喜。”
張名振臉色一肅,在馬上拱手道:“督帥所言極是,是我太過孟浪了。”
這時候前面傳來一陣嘈雜聲,整個隊伍爲之一滯,侯玄演怒道:“清兵潰逃,不抓緊時間追擊,在這磨蹭什麼?”
身邊秦禾一拽繮繩。說道:“卑職前去看看。”說罷提馬上前,不一會轉回侯玄演身邊。
“督帥,前面有許多聽到炮聲,又被清狗潰兵驚嚇,想要出逃的百姓。他們皆剃了金錢鼠尾,張大人的士兵見了就殺,和蘇州兵起了衝突。”
候玄演一聽就明白了,這時候有一些地方的明軍,見了剃髮的就殺。而留在淪陷區的百姓,不剃髮也會被清兵殺頭。這是蘇州府的周邊小鎮,肯定有不少蘇州兵的親戚在此,張名振的人想要殺他們,蘇州兵肯定不願意。
“傳令下去,見了滿人不論婦孺格殺勿論。見了剃髮的漢人,只需割掉鼠尾,不得傷人性命。江北、中原淪陷,是爲官的錯、是爲將的錯,不是百姓的過錯。我們護不住他們的頭髮,又豈能割掉他們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