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大的飲宴,本來是要安排歌舞的,但是如今不是太平盛世,誰敢笙歌燕舞。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侯玄演望着大廳裡神色各異的衆人,心中計較起來。這些人中有很多人允文允武,對於自己剛剛取得江浙,立足未穩的自己來說,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杭州留一個顧炎武、吳勝兆,恐怕鎮不住民風彪悍的浙東。蘇州只要留下閻應元和朱大典,出城北伐尚顯不足,守城卻能萬無一失。錢肅樂他們在浙東聲望很高,倒是可以讓他回紹興。
這時候,紹興新來的官員,一起舉杯,來到侯玄演桌案前敬酒。侯玄演趁機將自己想法說了出來,錢肅樂面色一變。大戰將起,他更想留在蘇州血戰,而不是這個時候回浙東。
侯玄演察言觀色,笑吟吟地說道:“錢大人,浙東富庶已久,兵馬錢糧供應萬分緊要,若非你親自去,我不放心啊。”
錢肅樂嘆了口氣,說道:“既然督帥如此說,下官豈敢推辭。”
“好,錢大人深明大義,是江浙百姓之福。陛下特許本官節制文武、便宜行事,今兒本官就行使下這個權利,封你爲紹興知府,孫嘉績爲寧波府知府,鄭遵謙爲金華府知府。你們要守望互助,所部兵馬各自帶回,你們自行安排總兵,好生操練。”
孫嘉績個子魁梧,長相威嚴,雖然是個地道的讀書人,卻長了一副武夫的模樣。他眼珠一瞪,問道:“督帥,洪承疇的大軍已經出了金陵,天下盡知他要來犯我蘇州。紹興寧波四面沒有敵人,兵馬還是留在蘇州吧。”
“滿人北撤,洪承疇雖有爪牙之力,鷹犬之才,想打蘇州不過是打給他的主子看。他和我都知道,蘇州是攻不破的,他一定會保留實力,等着多鐸、阿濟格這些人領兵殺回來。如今恰逢亂世,讓你們帶兵回到各自州府,要好生自顧,切記!亂世用重典。但有攪擾後方,亂我反清大業者,就地格殺勿論。安定地方,恢復生產,爲來日北伐中原打下基礎,這些就仰仗各位了。”
幾個人眼見他剛剛收復紹興,就如此信任自己,也都非常感動。紛紛再次舉杯,一飲而盡。
眼看幾個人都獨攬一府的軍政大權,可以大施拳腳,同爲紹興降臣的張名振也一臉熱切地看向侯玄演。
侯玄演看着剩下的幾個,名氣比錢孫等人還要大,張煌言、張名振都是明末有名的硬骨頭。
“蘇州府還有一些地方,至今尚在清兵手裡,兩位張大人留在我身邊,咱們共同剿恢清兵餘孽。”
舉杯共飲之後,廳裡衆人振奮精神,清兵入關以來,從沒有過這樣的希望。雖然時日尚短,但是江浙一帶的反清大勢確實取得了前所未有的進展。只要再拿下金陵,就能恢復半壁江山,到時候進可攻退可守。
這時候秦禾突然走進廳裡,大聲喊道:“督帥,夏完淳大人收復了崑山、太倉、嘉定,松江府也沒有清兵了。”
廳裡衆官員轟然一驚,紛紛面帶喜色交頭接耳,夏允彝更是激動的把酒杯掉在了地上。侯玄演臉上蒙上一層陰鬱,腦子裡有個想法讓他心煩意亂。
他擡起眼來,盯着秦禾,一字一字地問道:“李成棟呢?”
“李成棟和他的兵馬,都消失不見了。夏完淳大人在城外練兵,忽然有人來報,說太倉、崑山的清兵都不見了。夏將軍不信,只恐有詐,派出斥候打探,果然都成了空城。夏將軍收復了三城,已經趕赴松江府,派下官回來報信,讓大人早日派兵,接管這些地方。”
衆人都知道他和李成棟的血海深仇,雖然高興,卻不再表現出來。
侯玄演心裡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一股恨意直貫腦門,李成棟只有兩條路。第一就是渡江去江北,退回揚州;第二,出海投奔鄭氏兄弟,反清復明。
眼見侯玄演臉色難看,衆人誰都不敢開口,廳裡靜的落針可聞。
這時候一個小兵進到廳裡,被詭異的氣氛感染,四顧一圈,硬着頭皮說道:“大人,吳淞探子回報,李成棟花了三百艘船的財物,賄賂了南安侯鄭芝龍,已經率領所有兵馬乘南安侯的船,前去福州了。”
哐噹一聲,侯玄演將酒杯重重地砸在身前的桌上,站起身來,一腳將桌子並酒菜踢翻在地。
鄭芝龍的海盜習性,註定了他不會有什麼家國之念。如今的侯玄演對明朝的重要性,就算是個瞎子都能看出來。鄭芝龍權傾朝野,名義上負責整個南明的軍事事宜,竟然一點都不顧及侯玄演的感受,貪財逐利接受了屠殺嘉定全城的李成棟。更讓侯玄演恨意沖天的是,李成棟賄賂的錢財,正是他搶掠嘉定的。
侯玄演眼中神色變幻不定,誰都不敢上前相勸,這時候他從身後嚇得瑟瑟發抖的侍女懷裡,奪過酒壺。猛然仰脖灌下一口酒,將醉意恨意化作咬牙切齒地幾句話。
“秦禾你護送張名振去松江府,招募兵馬,訓練水師,方便日後渡江北伐。蘇州以南,本官就交到你的手裡了。”
張名振知道,他這是爲了社稷,暫時壓住了家仇。心裡敬佩的同時,深深地鞠了一躬。
“誰敢去太湖,說服吳易來投,他若不投我們,日後洪承疇來了,難保不被殲滅。既然都是反清,往日的嫌隙倒是可以擱下,本官不會虧待他。”
夏允彝站了出來,深深望了他一眼,彎腰道:“下官願往。”
侯玄演滿意地看了他一眼,確實他是最合適的人選,還有一個在吳江做縣令的陳子龍,他們兩個都是這些義軍敬佩的人。“還有那個吳志葵,要是肯降可以既往不咎。你派人去告訴他,若是繼續在蘇州附近襲擾百姓,我必發兵剿了他。”他受情緒感染,話裡的狠厲之意已經沒法掩蓋。
夏允彝不禁爲自己的弟子,暗暗捏了一把汗。侯玄演想要剿除吳志葵,可比清兵當時容易多了,和侯玄演爲敵,這裡的百姓沒有人會再支持他。
侯玄演說完,邁過被他踢翻的桌子,徑直走了出去。
廳裡的官員,雖然同情他和嘉定,但是平白收復了這麼多的失地,在他們看來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
希望,越來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