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龍興沖沖地來到侯府,這些天他過足了官癮,一言而定一縣之尊。
剛進侯玄演的書房,陳子龍就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來時的興奮勁也慢慢消散。
在他看來,自己乾的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但是他卻沒有考慮到侯玄演的感受。
侯玄演對他任命的官員,一無所知,但是這不是他生氣的原因。
就算陳子龍任命的,都是些清官能吏,都是難得的人才,他也不會高興。
任免官員是侯玄演手裡的王牌,是隆武帝給他爭取來的最大權力,有了這個權力,他才能在江浙一帶樹立自己的威信。若是人人都同陳子龍一樣,趁着自己生病,大行其道,那他這個總督還拿什麼服衆。久而久之,大家都會把他當做一個傀儡。
人心散了,隊伍可就不好帶了。
寬敞的書房內,閻應元面沉如水,一言不發。顧炎武左右顧盼,心不在焉。
“陳先生,據說吳江縣的縣令是你任命的?”侯玄演打破了沉默,語氣不善。
陳子龍對他的稱呼最爲敏感,以前侯玄演都是稱呼他陳大人,現在卻改成了陳先生。
“那時督帥疲憊至極,而且身體抱恙,爲了不打擾督帥,下官只好越俎代庖...”陳子龍有些心慌,想要挽回自己的形象。
侯玄演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吳江縣乃是蘇州門戶,豈可等閒視之,我看這樣好了,陳大人有大才,足以擔當此任,就去吳江縣做個縣令吧。”
陳子龍瞳孔徒然放大,如今國難當頭,他自詡有匡扶社稷之才,自然不肯去做個縣令。蘇州乃是全國抗清第一線,離開了這個舞臺,能有什麼作爲。
陳子龍氣咻咻地站起身來,想要開啓無敵嘴炮模式,可惜他面對的是侯玄演,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
侯玄演輕輕拍了拍手掌,兩個魁梧的蓑衣漢子進到書房,架起陳子龍的胳膊,往外走去。
陳子龍這時候身上的文人氣質暴露無遺,他張狂至極,破口大罵:“侯玄演,你擁兵自重,貪權戀位,你禍國殃民...”
顧炎武憂心忡忡,嘆了口氣道:“督帥,陳大人他...”
“陳子龍有些才華,但是當一個吳江縣令,正是他施展的地方。我也不會爲了幾句口角,就將他棄置不用。至於他安排的吳江縣令,就留在那裡給他做個縣丞好了。”像陳子龍這樣的人,往往自視甚高,將他扔到吳江,他非但不會撂挑子不幹,還會努力幹出點名聲來。到時候再洋洋得意地寫幾首詩詞,吹噓一番,順便把沒有眼光的侯玄演冷嘲熱諷一頓。可惜,他遇到了侯玄演,這個人根本不在乎這些。
等老子站在山巔的時候,山腳下的吶喊即使再用力,自己也是聽不到的。即使聽到了又能怎麼樣,你現在還不是乖乖在山腳下給我墊石頭。
顧炎武知道他的脾性,他決定的事,再說什麼都難以挽回。而且陳子龍的所作所爲,確實不像話,是個封疆大吏就不能忍受。
“江浙一帶,再有這樣越權逾越的事,形同謀反,格殺勿論!”
侯玄演這句話在充滿書卷氣的書房內,也讓在場的人感覺到了刀鋒劍刃般的寒意,顧炎武和閻應元都知道,小侯大人動了真格的了。
蘇州城外,夏允彝戀戀不捨地送走了老友,淅淅瀝瀝的雨幕裡,陳子龍帶着一個老僕,獨自前往吳江縣。
他的背影落寞,和遠處的烏雲青山相映成景。
“並刀昨夜匣中鳴,燕趙悲歌最不平。易水潺湲雲草碧,可憐無處送荊卿!”夏允彝高聲朗道,陳子龍在遠處聽了,腳步一頓,終究沒有回頭,繼續往吳江縣走去。
夏完淳打着傘,撐在父親的頭頂,自己則站在雨中。
“阿爹,爲何不向小侯大人說情?”
夏允彝喟然一嘆,慈愛地看着自己的愛子,說道:“因爲,天下可以沒有陳子龍,卻不能沒有侯玄演。”
夏完淳眼神空靈,直視前方,似有所悟。
“走吧,這些天陰雨連綿,逃進蘇州的百姓早就苦不堪言。小侯大人說得對,杭州蘇州一帶的州縣、村落,被清兵屠殺一空的不在少數,可以讓這些難民填充進去,恢復生產。否則只靠蘇州的接濟,就算是一座糧山,也終有吃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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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侯玄演奏章的第二天,隆武帝派遣兵科給事中劉中藻爲使者,前往紹興頒詔。
詔書宣佈兩家無分彼此,魯監國委任的朝臣,可以到隆武朝廷中擔任同等官職。
隆武帝還願意封魯王爲皇太侄,作爲皇位的合法繼承人。這一下如同一塊大石頭,丟進了魯監國政權的鍋中,在大臣中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贊成和反對的,各佔一半,雙方吵的不亦樂乎。魯王和一衆目光短淺的小人,駑馬戀棧,終究是不甘心放棄所謂的皇位。
劉中藻看着這一場鬧劇,心中冷笑,暗暗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第二道詔書。
這是頒給蘇州侯玄演的,裡面的內容和這個大相徑庭,可就沒有皇家叔侄的脈脈溫情了。
魯王朱以海最終拍板定論,不肯迎接詔書,將劉中藻趕出了紹興。
劉中藻一停沒停,繞道富陽直奔杭州,入夜時分,就出現在了杭州城衙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