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玄演連飯都顧不上吃,匆匆帶人來到處州知府安排的行宮內,已經擠作一團。
皇帝走了,福州再也留不住這些文臣,而且在他們骨子深處,也從沒有將福州視作國都。那裡地處東南一隅,從前所謂天高皇帝遠就是指的這些地方,幾千年來他們根本不曾沐浴在皇恩之下。被派來福建做官,對於廟堂重臣來說,就是發配。所以在福州的小朝廷裡,儘管他們個個官職大的嚇人,可總是有一種不自信。
福州城和隆武朝廷,彼此之間生活在同一個城池,但是卻好像是有一層看不到的膜,將他們彼此隔絕開來。等陛下就駕金陵,那纔是大國重臣應有的氣度和風範。皇帝和侯玄演出了福州,趕往金陵的消息傳開,這些人毫不遲疑地收拾細軟,不約而同地追奔而來。
侯玄演來到行宮,這裡本就是一處豪門宅院,一時間涌入這麼多人,過道上塞得滿滿當當。
親衛在前面開道,大家一看是侯玄演,都自覺的讓出了道路。這些擠在路上的,都是些官職品階相對較低的官員,他們還不敢和侯玄演公然叫板。
來到廳前,朱聿鍵早就等候多時,只見侯玄演身穿莽服腰繫玉帶,解下佩劍隨手拋給門外侍立的親衛。進到廳前行禮道:“叩見吾皇。”
朱聿鍵笑道:“侯愛卿快快平身。”
侯玄演站起身來,舉目四顧,與他眼神交錯的官員紛紛低下頭,莫敢直視。擡頭一看,臉色還是有些蒼白的朱聿鍵,明顯心懷舒暢,看着滿堂臣子,興致頗高。
侯玄演暗暗嘆了口氣,這個皇帝顯然還是對這些人抱有希望,真是傷疤還沒好就忘了疼。也難怪,這些人動輒以國之棟樑自居,平時一個個高談闊論指點江山。對那些志在成爲一個有爲明君的皇帝來說,這些人很有吸引了。
侯玄演顯然不想融入這滿堂君臣魚水相得的氛圍中,他怒目而視,大聲道:“蘇觀生,你這狗賊大逆不道,將陛下氣的大病一場。爲人臣子的做出這種事,不自殺以謝天下,竟然還敢現身?”
蘇觀生來的時候心懷惴惴,但是他怕的是朱聿鍵不肯原諒他,卻並不怕侯玄演。在他看來侯玄演和鄭芝龍一樣,陛下還是要依靠自己這些人,來制衡侯玄演的。
果然見了聖駕,朱聿鍵雖然憤憤不平地罵了自己幾句,但是自己巧舌如簧辯解一番之後,已經初步獲得了皇帝的原諒。蘇觀生自以爲所料不差,正在洋洋得意,就聽見侯玄演主動找茬。
蘇觀生一想,這不正是表忠心的大好機會,只要讓陛下知道,自己和侯玄演絕對不會走到一塊,陛下豈能不重用自己,制衡侯玄演。
想到這裡,蘇觀生梗着脖子,反罵道:“侯玄演,你不要血口噴人,蘇某爲官如何,衆口皆知。反倒是你矯詔妄殺何總督,縱容手下謀害黃閣老,正是大逆不道!”
侯玄演的目光逐漸變冷,凝視着口若懸河的蘇觀生,手掌握緊屏住了呼吸。
朱聿鍵乾咳一聲,打着圓場說道:“兩位都是朕的肱股之臣,以前以爲有鄭芝龍從中作梗,致使大家存了嫌隙誤會。現在我們已經脫離了福州那個海盜窩,是時候清除這些誤會了。蘇愛卿你有所不知,殺何騰蛟確實是朕的意思,黃道周也是受了鄭芝龍的蠱惑,罔顧朕意,被吳越伯手下誤殺,並不是有意爲之。
至於蘇愛卿的事,文淵吶,你也不用太過追究。哈哈,說起來沒有蘇愛卿的一時糊塗,朕還沒有機會走脫牢籠呢。”
侯玄演聽完這個和稀泥的言論,大爲不滿。皇帝顯然已經開始有所謀劃,這在自己的理性的意料當中,但是感情上一時還是不能接受。福州自己弟兄流的血還沒幹,難道就要讓倖存者的心先涼麼。
自己的地盤上迫切地需要一個皇帝,只有這樣,纔會避免自己在前面浴血奮戰,背後襲擾不斷的尷尬境地。而且自己的官職爵位,被鄭芝龍惡意壓低,根本沒有辦法服衆。有了皇帝,這一切都迎刃而解。
但是侯玄演根本就沒打算把手裡的權力全部交出去,歷史已經給過這些人機會,自己沒有資格替所有漢人百姓決定,再將命運交給他們一次。
蘇觀生一聽這番話,更加確信了自己心中所想,這些官員浸淫明末官道這麼多年,各種骯髒扭曲的心思,玲瓏剔透。潑污水的手法收放自如,他見侯玄演面色不善、心中慍怒,蘇觀生不懼反喜,搖脣鼓舌又是一番冷嘲熱諷。
侯玄演的親衛在外面聽得仔細,殺氣騰騰地進到廳中,拿眼去看侯玄演。朱聿鍵暗叫一聲不好,忙打着圓場,斥道:“蘇愛卿不要再說了,侯卿家赤膽忠心,朕都已經說清了,你爲何還要胡言亂語。”
侯玄演臉色鐵青,嘴角往下一頓,說道:“誰讓你們進來的,滾出去!”
他的親衛都是久伴左右,幾經生死的弟兄,彼此間默契一個眼神就已經足夠。
胡八萬瞪着一雙綠豆小眼,滿臉的絡腮鬍子,看上去粗鄙不文。但是其實他允文允武,是李好賢從跟隨自己南逃的山東登州府好漢中精挑細選出來的,送與侯玄演身邊做了親衛。侯玄演話音剛落,胡八萬就拔出利刃,吵嚷道:“督帥爲國爲民,感天動地,今日竟然受此大辱。我等豈能坐視你這個奸賊混餚黑白,顛倒是非!”胡八萬說完,舉刀向前。他的同伴剩下的幾個親衛,巧妙地擋住了想來搭救的其他大臣。
蘇觀生別的不怕,就怕這種不按規矩來的,他嚇得心慌意亂,但是還是強撐着一口氣,聲音因爲緊張變得尖細:“你要作甚!”
“某,活劈了你!”
一道寒芒閃過,蘇觀生胸前赫然出現一個駭人的刀痕,血液噴涌而出。
侯玄演眼睛一閉,轉過身單膝跪地,沉聲道:“胡八萬殿前殺人,致使血濺陛下眼前,罪該萬死。此皆乃臣管教不力,而且此士卒衝冠一怒只爲替臣鳴不平,侯玄演願替胡八萬一死。”
親衛們一齊跪地,齊聲道:“某等願替胡八萬一死。”
早就有沒進入廳中的親衛,走出行宮調動了兵馬前來。這些人列陣聚在行宮外,跟隨者門口的統領,一齊大喊:“某等願替胡八萬一死!”
聲音響徹九天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