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內,要處理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這裡已經屬於江北,失去了長江天塹,將會直面來自畿輔地區的滿八旗主力。
鑲白旗幾乎全部折在了江南,旗主多鐸被人澆鑄成了銅像。正白旗的韃子,早就憋着一股勁,要給他們報仇。揚州的防務守禦事宜,比起攻下揚州,更要難上三分。
侯玄演帶着朱大典,在揚州三州七縣來回奔走,據險而守設置衛所。
兩個人剛從清水潭回來,就看到手下秦禾神色匆匆,過來低聲說道:“督帥,陛下派人暗中前來。”
侯玄演神色一緊,說道:“陛下無恙否?”
“陛下被蘇觀生差點氣死,所幸救治及時,活了過來。”
侯玄演不敢怠慢,說道:“快帶他來見我。”
衙門內,侯玄演將身在揚州的文武官員盡數招來,才讓小太監相見。人言可畏,上次何騰蛟的事給他提了醒,不能只有他和皇帝有默契,那些個文官鳥人根本就不管皇帝的。王祥年派出的小太監淚眼婆娑,見了侯玄演倒頭就拜,嘴裡嗚咽道:“吳越伯,救救萬歲爺爺吧。”
侯玄演快步上前,將他扶了起來,沉聲道:“怎麼回事,慢慢說。”
小太監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將莊敬太子幾個月就早夭了,朝臣如何藐視聖意,鄭芝龍如何欺君罔上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揚州的文武官員,大多是水字營出身,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中半數以上都是魯王系的人。當初魯王在紹興的政權,被侯玄演陰了一手,將他的手下盡數收入麾下。他們聽了隆武帝如此悲慘,竟然大多沉默無語,並沒有人義憤填膺地站出來。這些人中,張名振、朱大典算是在魯王小政權中職位較高的,但是張名振可沒有這些門戶之見。
張名振一聽堂堂大明天子,竟然如此悽慘,頓時火冒三丈。他厲聲說道:“督帥,主辱臣死,陛下在福州遭難,我等萬萬不可袖手旁觀。”
侯玄演站起身來,腦子裡開始權衡起來,去福州不是不行,但是這一次和上次不同,自己獨身一人前去等於送死。但是手下兵馬沒有閒着的,揚州初定勢必遭到反攻,水字營十萬人留在揚州尚嫌不夠;火字營是荊襄會戰主力,抽調不得,再說遠水解不了近渴;巨木營和三順王,已經在大別山交戰幾天了,殺得天昏地暗勝負不分。
如此看來,只能讓風字營從湖廣繞道,前去福州等待自己。雙方路程差不多,風字營行軍速度快,說不定還提前很久到。
想到這裡,侯玄演擡頭說道:“陛下詔我入朝,清君之側匡扶廟宇,乃是莫大的信任。侯玄演身爲大明臣子,豈能推辭。”說到這裡,他走下去,握住朱大典的手,說道:“揚州交給你了,天下人都在看我們北伐軍,別讓海內失望。”
朱大典呵呵一笑,臉上毫無懼意,拍着胸脯說道:“督帥放心,我們兵精糧足,後方穩固,守住區區揚州又有何難。督帥若是讓我北上取神京,我還要皺一下眉頭,守揚州而已,督帥儘可放心。”
侯玄演不理會老朱的自吹自擂,對他也有信心,繼續說道:“派快馬去湖廣,調夏完淳、洪一濁所部人馬,繞過江西到浙東與我相會。”
朱大典神色踟躕,走到近前低聲道:“督帥,這點兵馬,是不是少了一點。福州不是太平之地,他們派出征討督帥的人馬,就有兩支了。”
侯玄演臉色沉鬱,說道:“四處都在征戰,不可爲了內鬥,放棄任何一個陣地。否則我們和那些鼠目寸光的何騰蛟之輩,又有什麼兩樣。福州的魑魅魍魎雖多,在我看來,不過是一羣跳樑小醜。我有風字營夏完淳,天下哪裡去不得?”
朱大典畢竟是老成持重的人,他搖了搖頭,說道:“督帥雖然是英雄,也要小心提防小人,福州僅憑風字營,萬萬去不得。福州靠近閩江,鄭芝龍的十萬水師,頃刻之間就可以兵臨福州。那裡是真正的龍潭虎穴,督帥要闖,除非是北伐軍四營齊至,揮師南下。”
張名振冷靜下來之後,仔細一想如今的天下大勢,一旦侯玄演出事,簡直不可想象。從荊襄到應天,整個長江戰線,全靠他一人維繫起來。
張名振嘆了口氣,說道:“督帥,此事還要從長計議纔好。”
侯玄演腦中紛亂如麻,他來自後世,沒有多深的忠君思想。但是隆武帝無疑是一個不該死的人,當日宮中對飲,侯玄演還清楚地記得,國家一點小小的喜訊,就足以讓這個皇帝喜笑顏開。
聽太監的講述,要是自己不管不顧,將他留在福州,隆武帝根本活不過今年了。而且最重要的一點,若是隆武帝死了,各地別有用心的短視大臣,勢必會扶持一羣當地的藩王監國。到時候區區南明半壁江山,就要陷入無休止的內戰內鬥之中。自己所有的勢力,都在抗清第一線,若是後方再亂,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難以擋住北方的攻勢。
此去福州,說是爲了隆武帝,其實是爲了整個抗清的大業。現在還需要這樣一個皇帝,來穩固住半壁江山。
經過幾番思量,侯玄演踱步到大堂中央,當着揚州所有文武官員的面,揚聲道:“君以國士待我,我豈能貪生怕死,畏懼不前。福建乃是東南一隅,位址偏僻,豈是君王安身之地。我到福州,將陛下迎到金陵,如此一來天下人心所向,助我等北伐中原,必當勢如破竹!”
堂內所有人望向侯玄演的眼神都變了,沒有人再質疑這個年輕的封疆大吏,獨攬軍政的督師。忠心昭昭,可鑑日月,捨生忘死只爲家國社稷。
幾天後,侯玄演的車架到達浙東處州府,夏完淳、洪一濁早就在此等候。夏完淳在馬山欠身彎腰,一臉崇敬:“督帥有彌天之勇,我等誓死也要護衛督帥周全。”洪一濁騎馬近身,低聲道:“大哥,這次太拼了吧?”
侯玄演輕笑一聲,眉星劍目微微聚起,嘴角一勾說道:“有些事,總要有人來做,只要有一絲機會,讓倖存的漢人凝聚,爲北伐增添勝率,再危險我們也要去做。”略帶蕭索的語氣,說着斬釘截鐵的話,透露出的是錚錚之意。
隆武二年冬,江浙剿恢總督侯玄演入閩的消息傳開,天下震動,就連一向對侯玄演鐵血殺戮口誅筆伐的文人,都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