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亨很是欣慰女兒葉荷按照自己的授意安排發表的即興演講,他要的就是要激怒這些人,要的就是要這些人發火,最後讓錢老發火,他要的就是要在座的所有利衡關係人徹底看清楚、徹底想清楚憑這些個人的素質水平怎麼可以駕馭利衡這艘大船,就是要大家包括錢老真正想清楚想明白--未來利衡掌舵者的人選非他葉子亨莫屬!他要徹底瓦解對手的陣營,他要盡力俘虜那些牆頭草的觀望之心!
該他發話了,怎麼着葉荷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女孩子嘛!說的是過分點但是葉荷說的都是實情實話啊!俗話說“童言無罪”!哈哈!
葉子亨見時機已到,登時臉色一沉:“阿荷!你怎麼能說這些沒根據的話呢!你都二十三四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有什麼說什麼,你這樣長不大將來怎麼得了?你別撇嘴,舅媽說得對你要好好聽!虧你舅媽以前對你那麼好,白疼你了!聽話,快向你舅媽認錯!”
葉荷知道這是她老爸在做樣子,看在老爸答應給她三十萬獎勵的份上,她乾脆就緊密配合老爸把戲演到底。她把那精緻化妝的眼睛一睜,滿不在乎的道:“以前好是以前好的事,現在我說的是指工作是指對利衡的付出和表現,我是就事論事,是,我是工作表現不好,可但是誰又工作表現好了?誰在幹損公肥私的事?”
葉子亨故意沉聲喝道:“阿荷!你給我住嘴!你再亂說,當心我對你不客氣!”他又非常歉疚的向着兩個弟嫂阿萍和阿蘭道:“真對不住你們,真對不住你們!我會給你們一個解釋的!”
講完這句話他又望向錢老道:“爸爸,實在是我是我教女無方!讓她無知幼稚的胡言亂語攪了您的壽筵,壞了您的雅緻!也對不住大家!對不住,對不住!”葉子亨說完還特地站起來表情充滿自責的向大家彎腰致歉。
這是一場鬧劇,葉子亨成了導演,全力的吸引着大家的眼球。
在混血兒童開開的眼裡,似乎大表姐阿荷被長輩罵了,肯定受了委屈,他童稚的心令他親熱的向阿荷挨上去,無比好心的安慰道:“姐,你是不是不開心啊?我知道你不開心的,我被我媽媽罵、被老師教育我也不開心,不過他們都是爲了我好啊!別不開心好嗎?姐!要不,我們兩打電游去?好不好?”
再怎麼是演戲,阿荷畢竟心裡不爽,一腔怨氣正沒處發,看到這個混血的雜種登時心頭來火:“給我滾開!小雜種!一邊去!”說罷,信手就將開開扒弄一下。
開開站立不穩,踉蹌倒地,小腦袋剛好砸在低於廳面的沒有擺放地毯的階級上,血頓時流了出來,他哇哇大哭起來,嘴裡叫着“媽媽”!
錢毓慧緊張的撲向兒子,場面頓時起了一陣騷亂。大家都用怪責的眼神看向葉子亨一家人。
葉子亨心裡轉悠了個念頭,起身站起來走到葉荷面前,語氣冰冷的說道:“葉荷,你給我站起來!去給你小姨和開開賠禮道歉!”
葉荷並不認錯,也掉着眼淚回嘴:“不去!不去!我又不是故意的!”
葉子亨抓起葉荷的手臂往上一提,右手對着葉荷白嫩的臉就是狠狠一巴掌!
“啪——!”
葉荷不相信似的盯着她父親,“哇”的一聲大哭轉身向外奔去!錢素雪忙追跟上去。
錢老本就在極力平靜自己的怒火,看着這一幕,心裡無比傷感,想不到自己還沒死,這些後代就如此水火不容,將來自己真死了的話那還真不知會變成什麼樣!自己再不出言壓制真不行了!
錢老砰的一掌打在桌上,厲聲道:“我錢正生坦蕩一世,真爲你們這些不成器的東西感到羞辱!告訴你們!我還沒死!天還沒有塌下來!”
四周無比靜寂,所有的人面面相噓,誰也不敢出聲打破這死一般的靜寂。
錢老血氣翻涌,直覺得心頭急跳,耳膜鼓脹,太陽穴飛速的響應着心臟的張縮,頭有些發暈,腦袋裡就好像有千軍萬馬在肆虐奔騰,巨大的聲響震得幾乎無法穩定心神。他有些感覺不到自己的聲調已經有些哆嗦,語句有些雜亂,他就是需要急切的表達自己的威嚴,卻沒有發現自己的威嚴已經有些顫抖:“教子無方?教子無方?誰教子無方?我錢正生教子無方!錢同華!我告訴你,你別以爲我治不了你!還有你們兩位我錢家娶進門的媳婦,別無法無天把別人當作不存在!屁股乾淨就不要怕別人說有屎!你們最好也自重點!有事的沒事的老天爺都會知道!”
錢老覺得自己已經有些站立不穩,心頭劇烈的抽悸着,呼吸乏力,雙腳直顫,手完全不受控制的抖動着。
在外人看來,似乎此時錢老的眼神已經沒有了從前的深邃,似乎錢老已經不過是一個被不孝兒孫氣惱的尋常老人,他們心中一陣痛惜,一陣憐憫,一陣難過。
錢老已經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不對了,連忙眯上眼企圖平息自己的情緒。
葉子亨見狀忙上前躬身誠切地說道:“爸爸,您千萬別生氣,是我們這些晚輩做的不是,您可別氣壞了身子,利衡可得您把着舵啊!如今市道艱難,我們的股價下滑趨勢還在延續,您可千萬得堅持住!”他說罷,使眼神示意坐在錢老身旁的莫桂山兒子也來攙扶錢老,又道:“爸爸,要不您上房間休息一下?好嗎?”
“言如純蜜,語帶機鋒,腹有寒劍,笑裡藏刀,眸中毒蛇吐信,舉止煽風點火,心機好比壑谷山川,胸懷無形城府!真是非同尋常的狠毒!”金匡寧和薛國蔚彼此飛快的對視一眼,心裡暗暗想起了他們曾經一起對葉子亨做的評價。
錢老伸出疲累的手阻止了葉子亨的殷勤,他雖然感傷得不能自已,但是那種神聖的責任迫使他將自己盡力鎮靜下來,他將手肘在椅子上撐着,從桌上取過茶杯喝了一口,一下子就似乎重現以往的安詳,他用瘦骨的手在紫檀木椅上輕輕撫摸着,沉吟一會兒後再擡頭時目光已變得炯炯發亮,他以長輩親切的口氣對着莫桂山的兒子和何永濟的兒子說道:“阿遠,阿賢,等下你們回去代我向你們爸媽問好,今天家裡發生了點不愉快的小事,畢竟大家庭嘛,這樣的吵吵鬧鬧那天都有的,讓你們見笑了。好嗎,今天我就不留你們了。”
本來莫桂山的兒子就是身負父親的命令前來親自查看錢家虛實的,雖然今天並沒有和錢老親自交流意見,但是也收穫很大,畢竟完全驗證父親關於錢家後代必定水火不相容的預言,足以對父親有交代了。
莫桂山的兒子阿遠和何永濟的兒子阿賢禮貌的告辭了走了。
金總和薛總被留了下來,其他的外人都相繼告辭離去,錢老全部堅持着送到大廳門口。
錢老語重心長的對這些錢家後人說道:“中國有句‘富不教子子必敗,貴不教子子必亡’的格言,我是幾百港幣創業起家幾十年來起早貪黑,不敢有半點懈怠纔有的這份家業,經歷過了多少風霜雨雪驚濤駭浪沉浮起落,我不期望你們能夠在將來的歲月裡把它發揚光大,我只希望你們可以保住它,不要讓它被別人吞掉。”
他用冷峻的眼神一一掃視着他們,聲音並不大,卻無比清晰:“別以爲我老了就可以胡作非爲,別以爲我老了就眼睛瞎了,耳朵聾了,鼻子嗅不到味了,我現在還活的好好的,你們都是我的後人,我不希望一錯再錯,犯過錯的最好懸崖勒馬,不要想那些歪七八糟的事情。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用血汗賺來的錢纔是自己真正的財富。”
錢老的這些兒孫們都沒有吱聲,擺出一副老實聆聽教誨的姿態,卻各自在心裡盤算着。
錢老心裡稍許好受了一些,便溫和地對他們說道:“去把那些禮品拿過來,大家過來看看,一件小小的禮品雖然有時不是對手親手所買,但如果對方很看重雙方的關係的話,那麼所贈送的禮品就會顯得慎重、精緻和有意義。你們可以看出內容來的。”
把李氏集團的打開,是一副畫軸,吳石仙的鄉野圖,價值不菲。錢老微笑頷首。郭氏送的已故畫家丁衍庸的作品,包氏送的是一對青花瓷瓶。錢老喜歡古董,所以大家一般也都贈送古董,只是其價值品素各有高低區別罷了。
周氏沒有什麼新招,同樣是送一黃金打造物件,錢老咧嘴笑了。
打開莫桂山的,是一方“燈光凍”的青田石,估計應該是名家雕刻,用的是九疊篆字體,刀法古拙,錢老仔細辨認着看出刻的是“以人爲本”四個字,這可是錢老最爲欣賞的至理名言,葉子亨暗暗觀察着錢老此時的神色。
何永濟送來一副書法,字體極爲熟悉,是何老親筆所寫:進退常思之,智愚一念間。
錢老心裡猛地跳了一下,平靜地示意拿開再看別人的。葉子亨沒能從錢老臉上看出點什麼,對自己的精心安排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頗爲失望。
又打開一件壽禮,這是一副古畫,名貼很是怪異,完全的古代書寫模式。
錢老先生臺鑒:
野稻獲初,嶺梅開乍,鳥逢浴時,雁飛入侯。兒孫獻錦,友朋奉金,垂垂老麾,彈冠慶壽。寒士欣喜閣下懸弧榮慶,本擬自駕扁舟,虔中頌祝,奈山河不遞,碧雲無傳,未猶如心。
唯有仰望華堂,遙介眉壽。知尊好古,特拜奉壽禮,不腆之儀,聊申寸悃。伏祈鑑存是荷。人生如夢,鏡花水月,世道滄桑,夫復何言!鬥旋北指,日影南迴,霜悽梅蓋,雪冷楓林,灰動羽音,冰凝陰氣,但看百點燭淚熔悲,朔風告急;轉瞬又將冬殘臘盡,歲暮春回。惟其天地自有雪霽乾坤日,風清宙宇時。
今君壽臨七三閻王語,運逼烏江項羽頭。祈君附具兩樽好酒,聊爲拜祭吾妻吾姐九泉幽魂。願頌尊臺九如,一張字畫略表微忱。竊望汝大開狼眼,上下關顧,一點一滴,不勝依依。
寒士拜首????壬午年九月初四。
錢同華把畫展開,頓時驚叫道:“這仆街的誰啊!送副這樣的畫!這不成心整蠱嗎!”
這是一副贗品,雖是用嵌金包銀鑲玉的烏木匣包裝盛放,而且卷軸也是極爲精緻,但是一把畫面展開就會發現這是僞造的古畫贗品!
這畫畫的宣紙是上佳的明清宣紙,畫家的功力也很深,卻故意在技法使用上顛倒,畫面顯然是別具用心的,一黑一白的無常形象陰鬱又格外猙獰,黑白無常的手腳全部畫的是孩童的形體,那股森森鬼氣躍然紙上,一個容貌極似錢老的老人穿着錦繡袍服卻是披頭散髮,雙腳沾滿泥濘血污的站在由白骨堆砌出來的山上,老人雙手各自拎着兩個面目模糊不清女人的血污人頭,老人的臉一邊是笑,一邊是哭,老人的鼻孔里居然還鑽出來白森森的蛆蟲。
在畫面的正中央有一道用血寫就的符咒,左上側還有一行字: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子不賢,孫不孝,浪蕩媳婿玩花俏;夫人喪,老來鰥,子孫後代吃雞鴨;沒良心,沒天理,看你如何把家傳!
這是誰?
惡作劇?還是惡毒的詛咒?
這個送壽禮的到底是誰?
肯定的一點,這必定是對錢家有深仇大恨的人乾的!
錢老登地一呆,一陣後,面色突然狂變,暴怒地站起身,鐵青着臉用手指着這畫,不住震抖,只覺得氣促難忍,胸口重重的似乎堵着一口濃痰,令他無法呼吸,太陽穴的血流直衝上頭頂,他忽然開始天旋地轉,人往地上滑落,倒在地上的錢老堅持着說道:“留起來,把這畫給我留起來!”
傭人張媽只記得是一個非常漂亮的氣質很高雅的女人送來的,這個女人當時還說他們家曾經深受錢老大恩,這只是一點小心意請務必轉交,並且還特地給了他們兩千塊港幣的小費,別墅門口四周暗藏的攝像上並沒有這個女人,這非常奇怪。
薛總粗通醫理,把了錢老的脈搏,又翻看了錢老的眼瞼,舒了一口氣。過一會兒,錢老的私人醫生趕到了,仔細一檢查,發現錢老有點輕微中風症狀。
錢老堅決拒絕去醫院治療,原因很簡單,他是不能被外界知道身體有病的,一旦傳揚出去肯定集團股票會被大家拋售,那樣就事態嚴重了,這點小恙自己挺得住。
忙乎到深夜十一點,別墅總算平靜下來,葉子亨一家、錢同華一家等都走了,錢毓慧和小媳婦阿蘭也休息去了,錢老留下金匡寧和薛國蔚,把其他人全部打發走。
錢老背後墊着大靠枕,氣色雖還有點蒼白,但已經回覆常態,他不顧醫生臥牀休息的醫囑,得和兩員心腹大將仔細商量一下才行。
錢老的聲音還是很疲弱:“金總,薛總,你們倆對今天發生的事情怎麼看,心裡有沒有個底?”
今天晚上的事情令人眼花繚亂,金總和薛總兀自都在沉思,不知該如何接口作答。錢老憂鬱的眼光投射在他們身上。
薛總起身給錢老掖掖被角,復又坐回凳子,婉轉的道:“錢老,您就別太想多了。今天的事情是有些古怪離奇,有些反常,但是您可不能氣壞了身子。”金總也跟着說道:“是啊,錢老,您是經歷過大風大浪過來的,您可犯不着爲一些小孩子不懂事不爭氣的行爲生氣,是吧?”
錢老喃喃自語,手掌似乎在掐算着歲月,良久才道:“事有反常即爲妖啊!事有反常即爲妖啊!這不是一般的兇險了!山雨欲來啊!”
金總和薛總對錢老的話語並不感到驚愕,他們知道一旦當錢老給某樁事情定性,那錢老一定有他極深的考慮,而且錢老也會對此作一些說明的。
錢老雙手用指節似有似無的敲打着,無比深沉的對着這兩位心腹說道:“我一直強調集團高層要居安思危,要有危機意識,如今已經不僅僅是權力層的變換問題了,已經關係到了利衡的生死存亡了。兒女們的爭權奪利、彼此傾軋再怎麼說都是集團的內政,再怎麼動亂至少利衡不會流失於他人之手,可現在大敵已經當前,情勢兇險啊!”
“你們也知道我最爲擔憂的就是繼位人的問題。子亨可謂用心良苦,心機費盡,沒錯,如果他是真心爲了利衡,那我會毫不猶豫將位子傳給他,可是他不知道過分的謙恭就是做作,過分的做作就是出於隱藏的目的,他的城府太深了,心機太深了,挾勢欺權,我不放心。同華就簡直不是個東西,毓慧的心思根本不在集團身上,這讓我倍感悲哀,爲什麼我錢正生的骨血這麼不給我爭氣?爲什麼我就沒有李家那樣的後代呢?將來怎麼應對商海的風浪?怎麼對付這即將到來的敵人?!”
錢老說的快了,有些氣急,老人畢竟心裡鬱煩,先前全是用自己的修心剋制,此時一股腦的說出來,心裡是痛快了,但是情緒卻未免有些波動。薛總忙遞過去一杯溫茶水,錢老接過淺淺地喝了一口。
錢老陷入了似乎久遠的歷史之中,聲音彷彿跨過遠古而走來:“你們不會知道, 31年前,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很受我器重,沒想到他因爲炒黃金欠下一筆高利貸,爲了金錢他鋌而走險做手腳貪污大筆公款,所幸我夫人發現了及時報警追回大部分款項,結果他被判入獄五年。之後,他的姐姐爲了養活他多病的父親和替他還掉高利貸被迫當了舞女,我夫人出於善心也給過他家一點資助,但他們非常怨恨於我,四年後姐姐就莫名其妙的跳樓死了,他從監牢裡釋放出來後託人捎句話給我,說他記得我的大恩大德。”
錢老苦笑一下:“誰都知道他這是在說反話,我曾想找他化解這段恩怨,可他根本不見我,也沒騷擾我。半年後他作了股票經紀,這個人非常聰明,才一年時間就因操盤手法獨到而被某公司老闆相中,給了他很高的佣金進行操盤,幾年來給公司賺了很多錢,隨後他和這老闆的女兒結婚了,84年,對就是84年,當時正值市道恐慌,利衡資金週轉出現困難,他就聯合幾個金融殺手對利衡進行狙擊,先利用當時股市行情的震盪,通過不斷的打壓拉昇,完全降低了我們的警惕,接着買賄並要挾當時利衡的財務經理泄露機密情報,又通過傳媒散佈不利消息,在股民中散發不利輿論,導致股民信心嚴重喪失,利衡股票一落千丈,一直打壓到每股只有五毫三。”
“我變賣了所有債券,抵押了所有動產不動產進行護盤,但是他們的手法實在太過高明,我請來的那幾個專業人士不是他們的對手。所幸我平日的爲人使我有幾個真誠相幫的業界朋友,莫董、何董、李董還有其他幾個人不顧他們自己的艱難對我慷慨襄助,最終在朋友們的鼎力支持下反敗爲勝,他們大敗而歸。”
“後來我才知道,他爲了要令我傾家蕩產,淪落爲貧民,他不惜和那些大鱷簽下‘如果賺錢得勝就按股分紅、如果失利就由他負擔全部損失’的賭命合同,他們本來可以從我手上賺走很多錢,但是由於他一定要將我徹底打垮的想法使他一直不肯放手,最後自然損失嚴重。他自己一念之差就把自己變得身無分文,又欠下一大筆債務,當時鬧得人所盡知,沒有富豪相信他了,他岳父也心臟病發死了。”
“他開始放縱生活,想通過勾引富婆來獲得起步資金,結果被黑道人物砍斷了他的右手,並被那些人當着他的面,姦污了他的妻子,他妻子羞憤割腕自殺。他帶着才兩歲的女兒遠走泰國,臨行前他給我寫了一張血書上面就四個字‘誓不爲人’。此後我只陸陸續續聽到過他的一些無關緊要的傳聞,雖然我最初也比較警惕,但我總認爲我並沒有做錯什麼,他所遭受的苦難全是他自己造成的,加上集團後來的風風雨雨,我也就漸漸淡忘。直到九七年的亞洲金融風暴出現,我通過一條秘密渠道得知他居然已經是緊隨國際炒家索羅斯背後的一條鱷魚!”
“萬幸萬幸的是我對十五年前的那位隱世高人的詩讖有了領悟,我及早的對股災作足了預防措施,所以在那次史無前例的風暴中集團的損失並不是太嚴重,反而他對香港恆生指數期貨沽壓太猛,被迫斬倉,對我的阻擊也無功而返,後來聽說他去了美國。”
錢老的臥房很清雅,沒有花裡胡俏的東西,就是簡簡單單的素色,這間房子的擺設已經十來年了,依舊還是老夫人在世時的佈置,完全沒有改變。就連這照射在臥房裡的燈都沒有變化。錢老的神情凝重,眼神卻似乎有些許悽楚,聲音低沉又蒼老,金匡寧和薛國蔚清晰的感受到錢老的思想從久遠的歲月裡穿越,又探尋至遙遠的未來。
“人啊,多麼複雜的人。仇恨來得那麼容易,可化解卻這麼艱難!想來他也五十多了,可一段仇怨竟然可以令他銘記三十年!正常人看來是他自食其果,可他卻將錯責全部歸算到我錢某身上,現在居然這麼下手了!沒錯,這就是他送的賀禮,他的古文功底很好,字跡是他的。”
薛國蔚似乎回憶着問道:“錢老,這個人是不是叫阿森的?”
錢老滿面肅容回答道:“他的全名叫焦嶸森,以前大家稱呼他阿森,他喜歡在他買的書上寫着‘孤山寒士’四個字作爲他的別號。”
良久,良久,錢老悵然道:“我的身體實在不行了,本來就有高血壓,最受不得刺激,沒想到今天在壽筵焦嶸森竟然對我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他的心機着實不是一般人所能瞭解,這次利衡真的凶多吉少了!”
薛國蔚情緒很爲激動,慷慨說道:“錢老,我們必須趕快對集團進行全面整頓,以防這個衰人對集團下手,我擔心他會故伎重施,先從新聞輿論造謠,打壓股價對利衡進行收購,到時我們就被動了!”
金匡寧也老成的說道:“錢老,我們得制定一個應對方案出來才行。現在敵暗我明,我們根本不知道他的下一步行動,暗箭難防啊!”
錢老語氣蒼涼,似乎頗有些對世事的無奈,兩眼竟然滾出濁淚,聲音開始哽咽:“說到底,你們是讓我有些失望了的,四年前,我從經營一線退出,可這四年光景,利衡發展有限啊,現在利衡問題重重,內憂外患,如今看來,我只有重出江湖,過兩天就去長安,大家開個會商量一下。好了,你們先去外邊等我,我考慮十分鐘後你們再進來,跟你們說說會議要點。”
大概過了十多分鐘,臥房門開了,錢老拄着柺杖,容顏十分憔悴,神采枯槁的站在門口。
金匡寧和薛國蔚忙迎上前去,攙住錢老,薛國蔚感覺到錢老的軀體竟然如此嬴弱,心頭一酸,幾乎掉下淚來,金匡寧的表情也非常黯然。
錢老折騰了這麼久,似乎很有些吃力,他簡短交代了會議要點後,就問他們:“那個敖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底細?我真有點擔心他的來歷!我怕他跟焦嶸森有什麼瓜葛牽連,那樣我們利衡就徹底完了!”
薛國蔚和金匡寧很是慚愧的對望一眼,他們覺得實在再也不能隱瞞錢老了,薛國蔚鼓着勇氣道:“錢老,實在對不起您,其實這個孩子不叫敖成,他的真名叫龍鑌,他才十七歲,還沒滿十八,……,”
金匡寧也出聲補充道:“錢老,我們已經派人進行了調查,那個敖成不過是個普通在江西南昌打工的青年農民,這個龍鑌的確是使用這個敖成遺失的身份證。並且他個人經歷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現在長漢警方還在通緝他,他是個在捕逃犯。……,現在有詳細的調查報告保存在薛總那裡。”
錢老微眯雙眼,喃喃自語:“敖成,龍鑌,龍鑌……”
錢老驀地聯想起了多年前一位高人贈給他的那玄之又玄的詩讖,心裡震然一亮!
錢老站在門口和他們握別,薛國蔚感到錢老握他手的時候竟然非常有力!並且感到錢老向他手心裡悄悄塞了一張紙條。
薛國蔚在回家的路上,把車停到一邊,把紙條展開,錢老遒勁有力的字跡赫然於上!
國蔚:
你跟了我二十八年又三個月,不論如何的風雨你從未離開過我的身邊,你是我真正最信任的人,爲了表彰你對利衡的貢獻,我已經在遺囑上贈與了你4%的利衡股份。
告訴你,利衡將面對有史以來最大的風險挑戰,這一戰勝了,利衡就會重煥新生;這一戰敗了,利衡就不得不改朝換代。
葉子亨有非常嚴重的問題!他極有可能和銷聲匿跡很久的焦嶸森有密切關係。焦嶸森無疑是在全力積蓄力量,他不久就會對我多方出擊,力圖不戰則已,一戰必勝。先前的失敗是因爲他只佔天時,卻無地利與人和,利衡的團結使他無機可乘、無隙可鑽,所以他吸取了以前失敗的教訓,現在他將着手創造更好的地利、徹底瓦解利衡的人和再等待合適的天時後,就會對利衡出手,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我爲了防備他的再度進攻而稱病隱居幕後,目前我已經有了幾個精英人選,四天後全部歸你指揮。你馬上制定出利衡的戰略抵抗計劃草稿,名字就叫《長安計劃》,你作長安計劃總執行人。
現在不僅我的臥房書房已被人竊聽,就連傭人都已被收買,香港對我已經不安全了。還是長安好,長安纔能有發展!
你直接對我負責,事關利衡生死存亡,萬萬保密!
閱後即毀。
薛國蔚長舒一口大氣,心裡所有的不快和鬱悶全部煙消雲散!
他直想高聲大笑,他直想放聲高呼:“好厲害的錢老!好厲害的錢老!”
紙條在火焰中燦爛的飛舞着,蜷縮着,顫動着,彷佛一隻嚮往涅槃的鳳凰,在每一秒燃燒中,在每一次驚喜的滾動中,詮釋着人生痛苦的思考,幻化着鬥爭的秘密,光亮着信任的高尚,表演着反抗的無奈!
鬢髮微霜的薛國蔚無比真實地聞到了清煙裡瀰漫着的智慧,感悟到了火焰中鬼神莫測的玄機!
他實實在在地微笑了,雖然微笑裡永遠烙着人類沉重的悲哀,但是他還是微笑了!
夜色如水,月華如練,南國初秋的夜空格外澄淨幽深,繁星依舊掛在遙遠的不可抵達的天際,黑越越的遠山作爲光華奪目的水泥建築的背景,略顯出深淺的輪廓,此刻一個人靜悄悄的散散步,倒別是一番意味。
龍鑌有節奏地邁着平穩的腳步,視看着裝嵌得並不齊整的人行道路面磚,如同孩子那般一下一下比印着,這條雖在夜幕覆蓋下卻被路燈照射着的城市之街任由龍鑌寂寥的身影穿行,龍鑌時時走着,時時又停下來,偶爾也想聆聽他自己那有規律的心跳,間或驚覺發現,呵,穿行在慘暗燈光下的他並沒有在這條長街之上留下什麼鮮明可見的腳步痕跡,依舊還是隻有自己忠實的影兒變幻出明暗不一的幾個,緊緊粘在自己的腳邊。
這些日子來,他抓住楊禮義好賭的心理跟他走得比較近,龍鑌借給了楊禮義不少錢,楊禮義改變了對龍鑌的敵意,並告訴了很多有關鞋業的內幕。
龍鑌深深地凝視幽夜碧月,他感到自己已經在好幾個交錯的巨大漩渦中旋轉着,完完全全身不由己了,只能順着漩渦渦流一直這樣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