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雄看着滿臉怒色的田子禮,緩緩放下了酒罈。
“你是想要尋死嗎?!”
田子禮咬牙切齒的說着,渾身怒火熊熊燃燒,似是要將姚雄給嚼碎了。
姚雄還是沒反應過來。
寇流輕聲說道:“天子剛剛駕崩,若是此時吃酒,便是大不敬”
姚雄渾身一顫,當即摸出了腰刀,就要衝出去,“兄長幫了那狗日的,他竟想要謀害我們!!”
田子禮趕忙擋下他,“若非寇流,我們都不知道天子駕崩,他一個散吏怎麼可能知道?”
“莫不是趙開那廝所授意的?”
“可這廝不是給那僧人說不會謀害我們嗎?”
田子禮撫摸着鬍鬚,“他確實不曾謀害啊,他是給你送了酒還是逼你吃了酒?”
姚雄臉色鐵青,“要我說,還是乾脆點,直接殺了這傢伙!”
田子禮很是不屑,“殺他?他是正八品下的郡丞,大齊三十品級,兄長名列二十九,他二十四!!可差了五級呢!”
“若直接殺了他,那就是造.”
田子禮忽停了下來,他擡頭看向了劉桃子,“兄長,其實姚雄說的也不無道理.”
劉桃子開了口,“不必理會。”
他看向了面前的諸多爪牙,叮囑道:“當下要做的事情,便是讓縣衙恢復應有的能力,黎陽中縣,當有職吏五十三,散吏一十二,共計六十五人。”
“先將這吏員湊齊,讓衆人各司其職。”
“而後,再做商議。“
“唯!!”
衆人紛紛行禮,劉桃子揮揮手,讓衆人離開。
走出了屋,田子禮忍不住看向了寇流,“你倒也算是有些本事。”
“多謝田君。”
天色還不曾亮,趙開便出現在了縣衙門口。
他穿着喪服,身後帶着三十餘人,皆是強壯的吏員,清一色的穿着喪服,他們就這麼闖進了縣衙,縣衙門口的兩人被圍住,忍不住高聲怒喝。
趙開的步伐極快,他對這裡也算是非常的熟悉,縣衙裡當下本來就沒多少人,趙開竟是一路直接走到了縣衙門口。
“做什麼的?!”
忽聽到人暴呵,趙開只覺得迎面吹來一股風,他停住腳,刀就從他臉前揮過,那風打在他的臉上,趙開一個哆嗦,左右趕忙上前拔刀。
趙開臉色通紅,擡起頭來,看向了擋路者。
那是個碧眼的胡人,神色兇狠,手持腰刀,齜牙咧嘴,太守家養了條瘋狗,這人的模樣,便與那瘋狗差不多。
姚雄面對衆人,絲毫不懼,持刀對立,“爾等是想要造反嗎?”
趙開開了口,“我是黎陽郡丞,將你們家縣丞叫出來。”
姚雄依舊沒有收刀,傲慢的看着面前衆人,也不行禮,他看向了一旁的小吏,讓他去稟告。
很快,桃子便領着衆人走了出來,直到桃子走出來,姚雄方纔放下刀,恭敬的站在了一旁。
趙開看到走出來的劉桃子,上下打量着他,忽有些失望,卻還是保持着和善的態度,“賢弟.你總算是出來了,出了大事。”
他眼眶忽然泛紅,他擦了擦眼眶,抽泣着說道:“天子駕崩了”
聽到這句話,他身後的小吏們像是聽到了什麼魔咒,都發出了奇怪的假哭聲。
劉桃子皺着眉頭,點點頭。
“我是來傳令的,按着陛下遺詔:官吏們服喪三十六日,期間要恪守喪事禮節,違背者杖殺。”
“賢弟可要多囑咐麾下,勿要讓縣吏做錯了事啊。”
趙開說着,正要告辭,劉桃子上前一步,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
“賢弟?!”
“兄長,我這縣衙庫房裡什麼都沒有,糧食,衣裳,刀劍,紙墨便是服喪所用的衣裳也都沒有,希望兄長能按着編制,分發六十五套服喪衣裳,官吏四季衣,刀劍弓弩,以及紙墨若干。”
桃子這麼一抓,趙開只覺得手腕鑽心的疼痛,他不由得驚怒,這廝是吃什麼長大的?!
他回答道:“賢弟,這郡衙也一樣,況且,只聽過縣衙往郡衙獻物,哪有郡衙給縣衙送東西的?”
“郡衙不能送,兄長便送給我吧。”
趙開瞪圓了雙眼,他還是頭次看到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我他媽的憑什麼送你??我欠你什麼??
“賢弟,我爲人清廉.哪裡能拿出這麼多?”
“兄長能拿多少便是多少,全當是兄長的善意。”
趙開的嘴脣哆嗦了片刻,他看向了一旁的小吏,“還愣着做什麼?!沒聽到劉縣丞所說的嗎?!”
“現在就領着人將東西施捨給縣衙!!”
劉桃子鬆開了手,趙開不動聲色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隨即仰起頭來,正視劉桃子,“賢弟啊,既然伱這裡的東西都能配齊了,那你自己的本職差事,也勿要忘卻了.”
“已經十月,可你們縣的貢糧可還不曾收齊,連一半都沒有倘若不能繳納,那賢弟可就是失職,愚兄再不願,也得公事公辦,如實往上告知了。”
趙開本想要笑,忽想起服喪,強行收回了笑意。
“可勿要忘卻啊。”
劉桃子平靜的低頭看着他,“郡丞不必擔心,我定然收齊。”
“那便好,那便好。”
趙開說着,領着人離開了此處。
劉桃子目送着對方離開,隨即揮了揮手,“都去忙自己的事情。”
衆人離開,劉桃子吃了些東西,喪服之類很快也就送來了,有些不合身,劉桃子穿上喪服,走出了自家,朝着隔壁的宅院快步走去。
“嘭。”
宅院大門被粗暴的推開,大門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重力,轟然倒下。
就看到石縣令提着褲子,從後方的溷藩裡跑出來,邊走邊罵:“無法無天了!無法無天了!!”
他衝出來,看到穿着喪服的劉桃子,忽意識到了什麼,呆在原地。
劉桃子開口說道:“天子駕崩了。”
石縣令繃着臉,他很努力的想要憋出點眼淚來,可無論如何努力,就是擠不出來,他終於放棄了。
他看向了劉桃子,眼神格外的不善。
“太子聰慧,楊相賢明爾等這些花錢買官,竊恩偷官者,且等着吧.你們的死期已至!!”
“我殺了李駿等人。”
石曜聽聞,只是警惕的盯着劉桃子,並不說話。
劉桃子又說道:“我已下令,不許城內吏胡作非爲,另外,我遣散了諸吏,準備重新招納”
“呵,你以爲我還會相信嗎?!”
石曜打斷了劉桃子,他憤怒的說道:
“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只要我還活着,我就一定要奏他,不斷的奏他,有能耐的便來殺了我,若是沒能耐,讓他儘快上書廟堂,交代自己的罪行,免得拖累宗族!”
石曜分外的警惕,對劉桃子的話完全不信。
劉桃子看着他,卻從他身上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身影,或許,這位曾經也像某位話癆那般,充滿了雄心壯志,可他的熱誠與行動所換來的只是一次次的欺辱與哄騙,最後,便成了如今這模樣。
劉桃子搖搖頭,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直到劉桃子離開,石曜方纔看到了那轟然倒下的木門,氣得他再次暴跳如雷。
“匪類!!奸賊!!”
他走到木門面前,幾次費力的想要將木門扶起來,可他一個文弱書生,便是使出了吃奶的勁,這木門也是紋絲不動。
他又用木棍來撬門,可找不到合適的木棍,剛找到了一根,一用力,便從中斷裂。
石曜用盡了辦法,可怎麼做,這木門就是倒在這地上,怎麼都不動。
終於,石曜癱坐在了地上,抱頭痛哭,撕心裂肺。
姚雄騎着駿馬,晃着腦袋,無聊的走在街道上。
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昨日的熱情,孤身一人,又遇不到什麼奸賊,這巡視實在是沒勁。
他看着兩旁那矮小的民居,嘴裡呢喃着什麼,又長嘆了一聲。
就在此刻,忽有一人衝了過來。
那人捂着頭,半張臉被血弄得通紅,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姚雄的面前,擋在了他的道前。
姚雄大吃一驚,趕忙下馬。
他認出了面前的這個人,正是那食肆裡的小廝。
小廝看到姚雄,當即哭了出來,“姚公!救命啊!!”
“出了什麼事?!”
“有吏在我們食肆吃飯,我叔父跟他們要錢,便被他們圍起來打已經快不行了”
姚雄勃然大怒,“好膽!!哪個敢違抗兄長的命令?!”
他將繮繩丟給了小廝,自己抽出刀,快步衝向了食肆。
食肆門大開,食客們幾乎都站在門口,不敢靠近,彼此看着,神色急切。
姚雄推開了幾個人,衝到了最裡頭。
就看到有三個穿喪服的人,圍着那可憐的店家,拳打腳踢,他們下手極重,那店家如今已是不動了。
姚雄大吼道:“住手!!”
聽到這吼聲,那三人驚愕的擡起頭來,看到面前的姚雄,三人面面相覷,有人上前,“你是誰?!”
姚雄打量着面前這三人,縣衙裡如今就那麼幾個吏,他很確定,面前這幾個傢伙根本就不是吏。
“我是黎陽遊徼姚雄!!你們是誰?!豈敢冒充職吏,在這裡行兇?!”
聽到這句話,三人一愣,隨即哈哈大笑。
姚雄看到他們絲毫不將自己放在眼裡,更加憤怒,整個人都因憤怒而顫抖了起來,眼神兇狠。
一人走出來,將腰牌取下,在姚雄面前晃了晃。
“你說我是哪個?乃公是郡吏!”
“你是個遊徼又如何?還敢在這裡大呼小叫?!”
“郡吏??”
姚雄看着他們手裡的吏牌,確實沒假,他再次質問道:“縣衙貼出了告示,不許諸吏仗勢欺人,不許魚肉百姓,你們幾個,這是在做甚?”
聽到這句話,那幾個人再次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翻。
還是那個人,他站出來,如看傻子般看着姚雄,“且不說我們只是與店家嬉鬧,便是真做了,你那縣衙的告示,跟我們有什麼關係?你家縣丞,還能管到郡吏?你是怎麼當上遊徼的?”
“你知不知道,我們就是你們的上官,專門管你的,只要我一句.”
“噗嗤~~~”
就看到刀光閃爍,姚雄的腰刀已經砍進了對方的脖頸處,姚雄繼續發力,可腰刀卻沒能將對方的頭砍下來。
姚雄很是意外,明明桃子哥就是這麼一刀斷頭的,他想要將刀拔出來,卻發現手裡的刀紋絲不動。
對方還保持着說話的姿勢,一瞬間,脖頸處噴射出血來。
食客們尖叫了起來,連連後退。
而其餘那兩個吏,此刻也是滿臉驚恐,“殺人.殺人啦!!殺人啦!!”
他們大叫着,姚雄實在拔不出刀來,就鬆了手,走上前,抽出了對方的佩刀,便追上去砍另一人。
片刻之後,三人都倒在了地上,姚雄氣喘吁吁,看着手裡殘破不堪的刀,姚雄一頭霧水,“怎麼我砍頭便沒那麼順呢?刀口都崩了?”
姚雄再次換刀,費力的將三人的頭顱取下來,再將其弄成了一串,這纔看向了地上的店家。
小廝已經扶着店家做起來,店家還有些恍惚,瑟瑟發抖。
“你勿要害怕.這郡吏違揹我家主公的命令,已被我所斬殺了!”
姚雄看向了周圍,“都記住嘍!我是遊徼姚雄!往後有人欺辱你們,就來報官!無論是誰,我定爲民除害!!”
姚雄得意的帶上了人頭,將人頭掛在馬上,學着劉桃子的模樣,迅速消失在了道路上。
而諸多食客此刻卻議論了起來,聚集在這裡的人越來越多。
“你瘋了?!!”
田子禮看着姚雄帶來的那串人頭,險些將自己的鬍鬚給揪下來。
“這三人魚肉百姓,該殺!”
田子禮眼前一黑,“這三人是他媽的郡吏啊!”
“那又如何?郡吏作惡,就不能殺了嗎?昨日兄長不是還砍了四個嗎?”
“哪能一樣嗎?那是縣吏,兄長本來就可以隨意處置他們,可這幾個是郡吏啊,就是犯了罪,那也是郡衙處置,你怎麼能將人給殺了呢?”
“你這.姚雄啊!姚雄!”
“我就知道不能留着你!!”
田子禮的嘴都要氣歪了。
劉桃子坐在上位,還不曾言語。
姚雄倔強的擡起頭來,“我外出的時候,兄長告知我,巡視城內外,若是遇到作奸犯科之人,無論是誰,格殺勿論!”
“事情我已經做了,我也並不後悔,倘若郡衙問罪,那就拿着我的人頭送過去吧!”
“我的命本就是兄長給的,便再還給兄長又如何?!”
田子禮正要開口,卻有人快步走進來,向衆人行了禮。
“主公!!”
劉桃子看向了他,“出了什麼事?”
“外頭來了些人,說是來參與縣吏應試的”
田子禮有些茫然,“難道是趙開安排過來的?”
劉桃子卻大手一揮,“無礙,我說了,不必理會他,只管招納吏員,讓縣衙恢復正常,田錄事史。”
“屬下在!!”
“姚遊徼此番誅殺三個抗命行兇,妄圖襲殺遊徼的郡吏,且記下來,當作他的功勞。”
田子禮猛地擡起頭來,“唯!!”
姚雄大喜,朝着劉桃子行禮,“多謝兄長!!”
很快,城門口上的人頭又多出了三顆來。
一排頭顱隨風飄蕩,竟成爲了黎陽不可多見的風景,不少百姓聚集在這裡,就是爲了看看人頭。
黎陽跟成安不太一樣,在這裡,人頭還是比較少見的,這裡的兇獸吃人,要更加溫順些,卻也是嚼的最脆。
這件事迅速在黎陽引起了軒然大波,當日圍觀的衆人,將這件事傳遍了整個縣城。
縣衙門口排隊的認字之人竟也越來越多,這倒是田子禮所不曾想到的。
田子禮決定親自爲這些人出題,他所用的便是當初路去病用來考他們的那些題,在第一天,他就招收了二十九人。
若是能及時發放俸祿,做吏還是很吃香的,起碼不會輕易被欺負。
那破舊的縣衙逐漸熱鬧了起來,正式的門吏出現在了門口。
這一天,天剛剛亮。
幾個郡吏手舞足蹈的說這些最淫穢的詞,慢悠悠的朝着城門口走去。
他們剛剛走到了城門口,就看到門口坐着兩個小吏,正在盤查過路之人。
這幾個人愣住了,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
“幾位,這是什麼意思?”
一人站起身來,“我們是縣衙的城門吏,來此做差。”
聽到這句話,這幾個郡吏臉色一黑,一人正要大罵,卻下意識的擡頭,看到那幾顆飄蕩的頭顱,他緩緩閉上了嘴,一人回去告知,其餘兩人坐在了對面。
有不少百姓進城,縣吏這裡排成了長隊,而郡吏那邊,竟是沒有幾個人。
他們也不在意,只是仰起頭來,不屑的望着對面那些卑賤的傢伙。
忽然,有幾輛馬車開過來,載着滿滿當當的東西,開路的是一個胡僧,看到這行人,那幾個郡吏趕忙起身,笑着迎接,讓他們從那邊通過。
就在馬車要進城的時候,兩個縣吏卻擋在了馬車前。
郡吏一愣,“這又是什麼意思?”
縣吏微笑着,“這馬車還不曾盤查,另外”
“貨物入城,得繳納貨物的入城稅,十七抽一,馬車入城,還要繳納車舟稅,大車三百錢。”
“法度如此,莫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