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軍,大帳之內。
吳明徹皺着眉頭,蹲在一旁,看着躺在席上的蕭摩柯。
蕭摩柯的臉上被包裹了厚厚的布帛,只有半張臉是露出來的,渾身上下也都是如此,雙腿也被用木板捆綁了起來。
看着在自己身邊的吳明徹,蕭摩柯的眼裡透露出一股自責和愧疚。
“將軍,我敗了。”
蕭摩柯還是犯了老錯誤,沒有等身邊的甲士,獨自衝鋒,結果在他倒下之後,其餘甲士就只能是撤回去了。
若是能按着吳明徹的吩咐,穩紮穩打,不想着去拿下對方的主將,只要能在城牆之上開闢出足夠的位置來,那今日吳明徹就能在城內開宴席了。
吳明徹看向蕭摩柯的眼神頗爲複雜。
他有心訓斥幾句,但是看到他的傷勢,又想起自己在他這個年紀時的魯莽與暴躁,他還是將訓斥給壓了下來。
這是一個猛將,缺點就是太猛了,打起來容易上頭,拉不住。
周圍的幾個將軍,此刻辛災樂禍的偷看蕭摩柯。
蕭摩柯的年紀放在諸多老將之中,算是最小的,可他性格暴躁,對比自己年長的將軍很不客氣,故而跟同僚們的關係不是很好,大家總是看着他那趾高氣揚的臉,心裡盼着他吃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當然,其中也有真正敬佩蕭摩柯的人,對他的情況很是擔憂。
吳明徹緩緩站起身來,他輕聲說道:“你勇冠三軍,我征戰多年,也不曾見過你這般勇猛之人。”
“只是,這異於常人的勇武,也使你驕橫,只仗着自己的勇武來與敵人交戰,強如項羽,也遲早會迎來大敗。”
“行軍作戰,靠的不只是主將的勇武,還需要其他的一些東西。”
蕭摩柯不敢再看吳明徹。
吳明徹低下頭來,忽笑了起來。
“這也算是好事。”
“你從年幼時到如今,還不曾失敗過,若是今日的戰敗能讓你醒悟,改正自己的過錯,那便是好事。”
“你的勇武足夠,只要能略微改正自己的過錯,往後便是能支撐國家的大將。”
吳明徹指着遠處的城池,“若能使國家得到這樣的大將,我便是死在那城下也無憾了。”
蕭摩柯的嘴脣都顫抖了起來,“將軍,我知錯矣。”
吳明徹點點頭,“先好好恢復吧,但願你能記住這次的教訓。”
他看向了左右,“帶下去好好照顧。”
甲士上前,將蕭摩柯給抗走了。
將軍們聽着吳明徹與蕭摩柯的對話,便是方纔那些幸災樂禍的將軍們,此刻也變得嚴肅起來,敬佩的看向了主將。
他麾下的另外一個悍將程文季此刻走了出來。
程文季跟蕭摩柯極爲相似,雖然沒有蕭摩柯那般的孔武有力,但是他擅長騎射,作戰勇猛,每次交戰都會擔任先鋒,幾次殺的北胡膽寒,被齊人稱爲程老虎。
在吳明徹的麾下,他的勇猛僅次於蕭摩柯,而因爲他比蕭摩柯更加的謹慎,故而吳明徹更喜歡用他。
程文季滿臉的兇悍,“將軍!請讓我來出擊吧!天黑之前,我定拿下此城!!”
吳明徹欣慰的看着程文季,“齊國口中的猛虎要主動出擊,區區小城如何能阻擋呢?”
他很是嚴肅的說道:“諸位將軍,北胡侵略中原,欺辱漢家子民,竟還敢妄稱正統,實屬荒謬!”
“前些年裡,北胡來勢洶洶,屢次侵犯我們邊界,賀六渾和宇文黑獺的子孫們在北方稱王,沐猴而冠!”
“今日,是該將這些北胡驅趕出去,再興我漢家天下!!”
“唯!!!”
諸將們紛紛行禮拜見。
吳明徹拔出了佩劍,“今日,我親自坐鎮前方,文季主攻,天黑之前,拿下此城,便以城中那步六孤杳的首級來祭祀先前陣亡的將士們!!”
將領們士氣大增,紛紛高呼起來。
吳明徹當即下令進行總攻,諸將士們紛紛出動。
天色漸漸變得明晰,衆人聚集在城池之外,吳明徹一身的戎裝,站在高臺之上,手持利刃。
將士們做好了準備,皆往前傾,準備衝鋒。
“報~~~”
“報~~~”
遠處忽有騎士飛奔而來,那戰馬從大軍陣型之中穿行而過,在高臺之前被甲士們擋下來,幾個斥候跳下來,他們大聲叫嚷起來,看起來格外的着急。
高臺之上的吳明徹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只好先停止下令,讓斥候上來稟告。
上來的是一個軍官,那軍官此刻氣喘吁吁,雙手都在抖動。
“將軍!不好了!”
“敵人昨晚襲擊了我們的江浦口大營!!”
“我們的糧草我們的糧草被毀掉了!”
吳明徹渾身一顫,一把將斥候拉過來,虎目圓睜,“你說什麼??”
軍官哭訴了起來,“騎兵,是敵人的騎兵,不知是從哪裡出現的,江浦當下遍地的屍體!”
“不可能!婁睿正在跟徐度交戰,我們的後方怎麼會有敵人的騎兵?縱然有騎兵,此處跟江浦的距離那麼近,昨晚不曾有火光!”
“沉江了我看到岸邊許多車痕,真的是騎兵規模在三千人以上.我們的斥候都被打殺了,就我們幾個人逃了回來”
吳明徹當即慌了神。
江浦口就是他們上岸的地方,他們在上岸之後,此處就成爲了本土運輸糧食後的第一個囤積地。
吳明徹深吸了一口氣,“停止攻城!!”
“召集諸將,商談大事!!”
陸杳站在城牆之上,抓着懷裡的長矛,搖搖晃晃的,就在他準備迎戰的時候,敵人忽然變陣,開始收縮。
陸杳有些驚愕,今日吳明徹又是準備耍什麼詭計?
而在大營之中,幾個斥候將自己所探查到的情報一一告知,說的很是詳細,沒有任何的錯漏。
吳明徹坐在上位,臉色漆黑,將領們譁然,紛紛議論起來。
江水對岸就是建康,北胡的騎兵怎麼可能出現在江水岸邊??是他媽的是從建康出來的嗎?
而吳明徹對自己的後方也非常的重視,他可是安排了足足四千多人來駐守。
就是敵人派出小股騎兵,這四千多人的老卒也能通過有力的地形來進行防禦,加上他們的距離不遠,只要得知被襲擊的消息,吳明徹隨時能派人支援。
是什麼樣的軍隊能忽然出現在自己後方,全殲四千多老卒,甚至不讓自己這邊有所警覺??
可斥候又說的頭頭是道,不像是假的。
幾個將軍此刻格外的惶恐,“將軍,我聽聞北人之中,有能以妖術害人的,這莫不是有妖魔害人??”
吳明徹也有些茫然,他趕忙令人拿出輿圖,而後仔細的看了起來。
他點了點幾個地區,再次沉思起來。
“匹婁睿在跟徐將軍交戰,西方尉遲破胡和盧潛在跟黃將軍交戰,他們若是派遣騎兵來繞後,這兩位將軍不可能不發現這應該是獨孤契害真的軍隊。”
“什麼?劉桃子的軍隊?”
將領們忽想起了陸杳曾說過的話,驚疑不定的看向吳明徹。
名將們在被擊敗之前總是帶着些令人敬畏的光環,這種光環能極大的鼓舞自家軍隊,又能給敵人帶來很大的壓力。
劉桃子這些年裡,經歷過了太多的戰事,尤其是擊敗楊忠的事,早已讓他揚名天下,沒有人敢輕視他。
“可他是怎麼他不是在北方嗎?”
吳明徹緩緩說道:“當初我們出征的時候,接到消息,劉桃子領兵攻打青州和光州。”
“若是他在光州得知此處的情況,以其麾下的精銳騎兵,還有王琳這個老賊的相助,無論是走水路,還是走陸路,都是能殺過來的。”
吳明徹畫了幾個路線,這都是劉桃子能殺過來的方向。
吳明徹並沒有理會更東邊的州郡城池,這裡卻成爲了敵人的突破口。
將領們此刻沉默了下來,在知道原因之後,他們就開始思索這次老巢被偷的後果了。
數萬大軍聚集在此處,每日耗費的糧食都以千萬計,而囤積在後方的糧草被毀,軍中的糧食還夠用幾天來着??
營帳之內靜悄悄的,沒有人開口說話。
“將軍!”
程文季此刻走上前來,他肅穆的說道:“劉桃子忽然殺來,這是我們所沒有預料到的事情。”
“當下該迅速攻佔秦州!以敵人的糧草來維持大軍,等待建康再次發糧!!”
將領們紛紛點頭。
吳明徹輕聲說道:“這次出兵的目的,不是爲了劫掠各地,是爲了佔領這些地方。”
“若是我們破城之後,就派人劫掠城池,搜刮糧草物資,往後還能治理此處嗎?”
“我們廢了這麼大的心思,就是爲了得到一些半毀的城池嗎?”
程文季一時無言。
自己的糧草沒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搶敵人的,尤其是在拿下城池之後,讓士卒們自己去拿,刮地三尺,總是能拿到足夠糧草的。
城池越多,糧草就越豐富。
但是主將似乎不太認同他的想法。
吳明徹開口說道:“當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及時去告知黃將軍與徐老將軍,劉桃子用兵,向來以奇以快。”
“當初他跟西胡作戰,就是用這樣的辦法。”
“他在燒燬了我軍糧草之後,很可能會直奔那兩位將軍的後方。”
“文季,你現在就派人去告知他們!”
“多派斥候,免得被攔截,我們在敵境,信鴿尚且不能用,要想辦法在劉桃子襲擊他們之前讓他們知道劉桃子到來的消息!!”
“唯!!”
程文季趕忙出去安排。
吳明徹這纔看向了其餘衆人,“我們先退守江浦,等廟堂運來糧草。”
幾個將軍面面相覷,忍不住上前說道:“將軍,我們出征之後,尚且還沒有成果,若是不拿下城池就撤回去,只怕陛下那邊.”
吳明徹的臉色比以往都要凝重。
“勿要再拿這種爭功奪利的想法來面對這次的戰爭。”
“劉桃子殺了過來,局勢便出現了變化。”
“他麾下有王琳,熟悉當地,騎兵又擅奔襲這種情況下,我們不能輕易出兵,或許他就在周圍,在等着我們攻城,一旦我們動手,他就會再次發動襲擊,而我們沒了糧草,就更無法與他交戰了。”
吳明徹看向了衆人,“便是被陛下治罪,我也要先確保大軍無危!”
就在吳明徹解釋的時候,再次有斥候急匆匆的衝了進來。
又來了一個斥候。
而斥候同樣又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將軍!我們派遣天長的軍隊遭遇了襲擊,電威將軍裴子烈被殺,所領軍隊覆滅!!”
帳內再次靜悄悄的。
吳明徹輕聲說道:“撤回江浦。”
諸將領們緩緩起身,隨即走了出去,再也沒有了今早的那般欣喜和激動。
吳明徹看向了斥候,讓他將文書遞給自己。
他拿着文書的手都在輕輕顫抖。
心痛!!
在吳明徹麾下諸將之中,裴子烈年紀最小,而他爲人勇猛,遇到戰事從不後退,身先士卒,吳明徹一直都覺得,這小子將來肯定能成爲國家的大將。
可他纔剛剛建立功勳.
這種希望被滅殺在眼前的感覺,幾乎讓吳明徹失控。
在圍住了陸杳之後,吳明徹就讓裴子烈作爲先鋒,領着三千人前往天長城,天長城那邊守軍不足,三千老卒拿下來是綽綽有餘的。
他幾乎能想到,就在裴子烈猛攻城池的時候,忽發現一支精銳騎兵出現在自己後方是多麼的絕望。
他還是跟從前那般沒有撤退,勇猛作戰,直到戰死。
算起來,到目前爲止,他都不曾見過劉桃子,甚至敵將劉桃子都只是他自己的猜測,可劉桃子卻已經幹掉了他近萬人的軍隊!!
分兵是行不通的,一分兵就會被劉桃子麾下那支精銳騎兵所攻打,那支騎兵在數量相同的環境下,能做到全殲的地步,實在恐怖。
吳明徹強行放下心裡那深深的痛苦,再次低頭看起了輿圖。
當下的局勢因爲這支精銳騎兵的參與而變得不同。
吳明徹缺馬缺甲,他這六萬人的大軍,能湊出來的披甲作戰的騎兵只有不到四千人。
而這四千騎兵要是直面跟劉桃子的四千騎兵遭遇,那問題可就大了。
不行。
得合兵一處,不能被他分而擊破,要限制他騎兵的優勢。
厲陽。
殘破不堪的城牆之上有許多的裂口,城門都不在了。
甲士們正在一車一車的往外運輸屍體。
有軍吏騎着快馬,奔走在城池之中,宣讀着安民告示。
整個城池剛剛經歷了戰爭的破壞,處處都是破爛的。
官署之內。
將領們站成了兩排,黃法氍坐在上位,面前擺放着許多的文書。
黃法氍看着這些東西,眼神頗爲複雜,他攻破縣衙之後,拿到了放在此處的文書,可問題是,這些資料根本就用不了,都是他媽的錯的。
黃法氍不知道這地方官員到底是有多糟糕,才能導致連官府的記錄都是這個鬼樣子。
他看向了周圍的將軍們,認真的說道:“今日又有六個士卒因爲侵犯百姓而被抓捕。”
“其中三人坐姦淫民女之罪,二人坐殺人劫掠之罪,一人坐偷盜之罪。”
“這些本來都是有功的士卒,可我並沒有留情,按着軍法進行處置。”
“諸位,這些事情我已經講述過很多次,我們並非是北胡,不能總是縱容麾下士卒作奸犯科。”
“今日我就再說一遍,往後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所屬將領也要遭受處置,我絕不留情。”
衆人紛紛低頭,“唯!!”
黃法氍交代好了這些事情,隨後就令人拿上輿圖,開始宣讀接下來的計劃。
“歷陽已攻克,那接下來就是要過東關,取合肥。”
“此二地的守將,我有所耳聞。”
“有熟悉地方的人告知我,這兩個人都是胡人,不學無術,平日裡魚肉百姓,也不擅長作戰,憑藉着家世才擔任的官職。”
“當下盧潛和尉破胡領兵駐守在前方,因爲擔心吳將軍那邊的攻勢,不敢前來救援。”
“我們得將他們引過來。”
“東關,就是最好的誘餌。”
“想要拿下合肥,不需要去攻城,只需要將野戰的軍隊消滅,合肥將不戰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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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紛紛點頭,聽着黃法氍的部署。
就在黃法氍繼續講述的時候,忽有軍士前來稟告,有斥候從吳將軍那邊前來,前來稟告大事。
黃法氍揮了揮手,“讓他進來。”
斥候很快就走了進來,拜見了黃法氍,而後將書信遞給了對方,也不說話,畢恭畢敬的站在一側。
黃法氍拿起書信,只是看了幾眼,臉色大變。
“不好!!”
他猛地站起身來。
這失神的模樣讓周圍的諸將們都覺得驚愕。
“迅速召集軍隊!!”
“速速進軍大峴!!”
“樊毅危矣!!!”
諸將軍們一頭霧水,敵人已經被擊敗,剩下的僞齊軍隊逃到了大峴,黃法氍對這些殘兵敗將並不感興趣,就讓麾下頭號猛將樊毅去解決掉這些人。
樊毅熟讀兵法,擅長統兵,只是名氣上還有所欠缺,早已是大家所公認的悍將,讓他去討伐一些殘兵敗將,這有什麼危險??
黃法氍的嘴脣哆嗦了幾下。
“劉桃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