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漆黑。
凱旋之師肆無忌憚的設立了篝火,衆人烘烤着食物,吃的甚是愉悅。
遠處空蕩蕩的村鎮在黑暗之中隱約可見。
高長恭笑呵呵的坐在了劉桃子的身邊,手裡拿着一大塊羊腿,看向劉桃子的眼神都變得有些不對。
“知之可爲天下第一將。”
“此番大破僞周,這比殺了楊忠的影響都大,如此精銳的騎兵,死傷大半,我要是宇文護,我就要自殺在桃林之外了。”
高長恭當真是越來越敬佩這位老友了。
明明當初見到他的時候,他還只是個稍微有點勇氣的普通人。
就這麼幾年的時日,他竟成長到了這種地步。
今日高長恭跟敵人真正交手之後,方纔明白了什麼叫大周鐵騎。
宇文護麾下那支騎兵,絕對是僞周最爲精銳的兵馬,在強行軍的情況下還能迎戰,在失去指揮的情況下還能保持組織,甚至一度試圖反攻,要是給他們搭配一個猛將,都不用打得過自己和劉桃子,只要能稍微攔一會,那情況估計就完全不同了。
像這樣的精銳,死傷巨大,這對整個僞周來說,都是傷筋動骨,不知要養傷多少年。
要是百保或者晉陽兵出現了今日這般的損耗,高長恭都不敢想後果會有多麼嚴重。
高長恭大口吃下了肉,一改平日裡的君子形象,跟劉桃子這幫野人一般,吃的滿臉都是污漬。
他輕笑了起來,那顆不安的心,在此時彷彿也變得穩定了下來。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在周國境內去伏擊宇文護,還能造成這般大的傷亡。
他吞下了肉塊,又說道:“若是我們再去衝鋒一次.或許真的能將宇文護抓住。”
劉桃子搖着頭,“宇文護不堪一擊,可敵人是分批迴師的,我想尉遲迥,達奚武,王雄這些人可能就在後頭,若是讓他們匯合,無論接管這支軍隊是哪個將領,我們的情況都會變得危險。”
“如今能取得如此戰果,已經很好了。”
“可以回去了。”
高長恭笑了起來,“我都聽你的!”
“我們從哪邊走?”
“北上丹州,過河到平陽。”
“好!”
高長恭沒有任何異議。
兩人吃好了飯,都開始休息,高長恭看着一旁的老友,忽問道:“這次大勝,能保社稷多少年?”
“尚不可知也。”
休整了一日,次日兩人便領兵迅速北上。
他們沒有再去襲擊沿路的關卡,也沒有刻意的去追擊所遇到的敵人,以最快的速度前往丹州,準備回到自家領地。
如此走了六天,騎士們繞開了數個關卡,來到了丹州附近,又急忙準備渡河回到自家領地。
與此同時,宇文護卻已經再次收攏了潰兵,小心翼翼的往長安附近靠攏。
在吸取了上次的經驗教訓之後,宇文護已經不敢再肆無忌憚的搞強行軍了。
他也是同樣耗費了整整六天,方纔來到了長安附近。
長安很快就察覺到了援兵的到來,衆人大喜過望,城內歡呼聲一片,官吏們沿路叫嚷着援軍到達的消息,整個長安都充滿了歡樂的氛圍。
宇文會與侯萬壽親自下了城,侯萬壽還偷偷往自己的甲冑和臉上撒了些土,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疲憊一些。
宇文會倒是沒有注意到他這些小動作,他只是急着與父親見面。
宇文護的這幾個兒子,實際上都有自己的心思。
宇文護的嫡長子宇文訓不受寵愛,宇文護將他調往地方爲官,說是磨練,可在外的世子,待遇普遍都不會很好。
故而宇文護的其他幾個兒子,也都有些不爲外人道的小心思。
宇文會興致勃勃。
此番他代替父親守住了長安,擊退了不可一世的劉桃子!
如此功勳,怎麼說也能進父親之眼了吧?
當宇文會領着衆人出城前往,與許久不見的父親再次相遇的時候,他心裡的那種竊喜卻消失不見了。
這支遠道而來的騎兵士氣極低,明顯是剛剛經歷過苦戰的,就是自己的父親,此刻的狀態也是極爲糟糕,搖搖晃晃的。
宇文會驚愕的看着左右的騎士們,緩緩來到了父親的面前。
“父親!!”
宇文會行禮拜見。
宇文護此刻也是下了馬,他看向遠處的長安城,先是鬆了一口氣,而後看向了自己的兒子,眼裡滿是憤怒。
“長安既沒有被圍困,何以與我失聯?!”
宇文會大驚失色,他趕忙低頭,“父親,那劉桃子前來攻打長安,我不敢掉以輕心,就令人看守城門,不許再進出,免得城門有失.”
宇文護點點頭,眼裡佈滿了血絲,“那我問你.劉桃子從長安離開時,往哪邊去了?”
“往南去了,應當是去洛州”
“哈哈哈。”
宇文護笑了起來,和藹的問道:“那爲何沒有派信鴿與我部聯繫呢?”
宇文會再次一愣,“父親,我不知道”
宇文護掄起了巴掌,猛地打在了宇文會的臉上,宇文會只覺得眼冒金星,一時間竟有些茫然。
而一旁早已做好領賞準備的侯萬壽,此刻嚇得已經將頭縮了起來,不敢說話,偷偷開始抹掉臉上的灰。
宇文護變得格外暴躁。
“豎子!!因爲你,竟害我損失幾千精銳!!我豈能容忍?!”
“來人啊!!”
“給我拖出去砍了!!”
宇文護下了命令,宇文會嚇得瞪圓了雙眼,“父親!我知錯!知錯矣!!父親饒命!饒命啊!!”
宇文護卻不管,只是催促軍士們快些處置。
那幾個甲士對視了一眼,也有些不敢上前。
就在此刻,一人縱馬狂奔而來,來人正是留守在皇宮裡的尹公正。
尹公正縱馬前來,飛速跳下,幾步飛到了宇文護的面前,跪下來求情。
“晉國公!!就請您饒恕公子這一次吧!”
“公子守住長安連着十餘日不曾下城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請國公寬恕!若是非要治罪,就請治我的罪吧!”
尹公正再三叩首,宇文護趕忙扶起他來,無奈的說道:“你能有什麼過錯呢?是我用人不當,說起來,一切都是我的過錯啊。”
他說着,便不再談論對宇文會的處置事,宇文會依舊是跪在地上,嚇得直哆嗦。
宇文護這纔看向了另外一位守將,侯萬壽。
侯萬壽嚇得也趕忙跪下來請罪,宇文護非但沒有責罰,反而獎賞了他,又擦着眼淚,表示他兄長會戰敗都是因爲自己。
如此折騰了許久,宇文護才領着尹公正往城內走去。
走在路上,宇文護臉色猛地肅穆,低聲問道:“皇帝這裡的情況如何?”
尹公正同樣皺眉,“主公,有些不對。”
“自從楊忠被殺之後,他一改過去的模樣,變得少言寡語了起來,還強行要求上城牆去看,我如何也攔不住”
宇文護大怒,“你讓他出了皇宮?!”
“主公不必擔心,我是跟着他一同去的,他就站在城牆上,看着遠處,也沒有說話”
“我看這廝已經開始對主公有些不滿了,這廝看起來愚笨,實際上跟許多大臣的關係都很不錯,楊忠這邊剛剛戰死,他就召集羣臣開始商議讓楊堅繼承爵位的事情。”
“主公,我覺得您可以再考慮下人選。”
“當斷不斷,定爲大患。”
聽到這句話,宇文護頓時就變得敏感起來。
他又想起了當初的玉璧城。
宇文護領着大軍進了長安城,城內的軍士們紛紛歡呼,猶如歡迎一支得勝歸來的大軍。
宇文護便是再不開心,此刻也是要露出一個笑臉來,朝着前方的諸多將士們點頭示意。
衆人再次高呼,只是,宇文護此刻的心思卻都已經在皇宮之內。
他沒有去接見任何人,就這麼一路衝到了皇宮門口,讓麾下的士卒們在皇宮內外進行戒嚴,不許任何人進出,而後就拉着尹公正往裡頭走。
尹公正的眼神閃爍着。
他是一直都希望宇文護能更進一步的,目前國內能威脅到宇文護的人,都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而他也不明白,明明可以正式上位,可以去做大周的皇帝爲什麼自家主公偏偏要抓住個大冢宰的位置不願意往上走一步呢?
若是當了皇帝,哪裡還需要如此的謹慎,如此的爲難。
一切事情都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當然了,若是宇文護往上走了一步,那他們這些人也能再往前走一步,徹底頂替掉宇文泰留下來的那些大臣們。
宇文護麾下許多人都有類似的想法。
宇文護走進了皇宮,一路朝着正殿快步前進,尹公正跟在一旁,也是在喋喋不休的說着宇文邕的壞話。
宇文護來到殿門口的時候,尹公正格外嚴肅的說道:“主公,若是這皇帝連出門迎接都做不到,那要他有什麼用處呢?”
宇文護的眼神變得冷酷,他猛地推開了大門,闖了進去。
宇文邕正坐在遠處的上位,身邊跟着許多的閹人,聽到有人推開大門,宇文邕下意識的尖叫了起來,而下一刻,他看清楚了來人。
他猛地推開了面前的幾個閹人,哭着喊着衝到了宇文護的面前,險些衝進了他的懷裡。
“大人!!您終於來了!”
“您終於來了!”
看着因懼怕而嚎啕大哭的皇帝,宇文護愣住了,臉上的殺氣此刻都退散了許多。
他下意識就開始勸慰皇帝。
“陛下勿要擔心,臣已經擊退了劉桃子,劉桃子再也不能威脅京師了.”
宇文護一句句的勸說,宇文邕的心情終於穩定。
他擦着眼淚,看向了一旁的尹公正,驚愕的問道:“尹公,大人回來,你怎麼都沒有告知我一聲呢?這不是失禮嗎?”
尹公正頓時慌了,“我從昨日開始就一直對陛下說國公要回來了.”
“你何曾說過?”
宇文邕有些生氣,他拉着宇文護,指着尹公正說道:“大人不在的時候,他總是恐嚇我,說劉桃子要殺進城池之中,還逼我到城牆上去提全軍士氣他還不許我接見大臣,我聽說隨國公死了,想要跟大臣們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卻派人將我驅趕回去,還要派兵持刀在殿前!”
“又當着我的面殺了幾個宮女泄憤.”
宇文邕的語速極快,喋喋不休,尹公正此刻卻慌了,他趕忙看向了宇文護。
“主公,國公,我冤枉!冤枉啊!!”
宇文護板着臉,平靜的看着面前的尹公正,“爲何非要逼我去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情呢?”
“來人啊,將這廝拖出去,杖六十。”
“主公!!冤枉啊!!”
尹公正大叫着,就被兩個甲士直接拖了出去。
宇文邕卻走上前,罵道:“讓你再欺辱我,如今大人回來了,你還敢這麼做嗎?”
宇文護的心情頓時舒緩了許多,宇文邕再次看向了他,“大人,劉桃子被你擊破了嘛?”
宇文護心頭一顫,這纔想起了自己輝煌的戰果。
他猛地跪在了宇文邕的面前,眼淚瞬間掉落,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
“陛下!!臣無能啊!!”
“臣出征不利,使隨國公,侯龍恩等人戰死,楊摽被俘,又使陛下遭受了如此驚嚇,臣該死!臣該死啊!!”
宇文護嚎啕大哭,宇文邕當即亂了陣腳,都不知該如何勸說,手足無措。
“朕赦您無罪!無罪!!”
宇文邕哄勸了許久,宇文護方纔停止了哭泣。
宇文護再次交代宇文邕一些大事,而後表示楊忠等人的事情自己會負責,隨即離開了皇宮。
宇文邕親自將他送了出去,臉上洋溢着笑容。
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候。
宇文邕麾下的許多心腹,都在外頭執掌軍隊,若是現在對宇文護動手,自己在長安沒有可以用的人,情況一定對自己不利。
只有等到宇文護的麾下以及自己可以信任的那些人都回到了長安,那時就可以動手了。
而宇文邕心裡也知道,如今經歷瞭如此龐大的戰役,事後一定會召集諸多將軍們前來商談的。
那時,就是出手的最好時機了。
只要自己能解決了宇文護,何愁僞齊不定呢??
齊,鄴城。
胡府。
隴東王胡長仁坐在上位,臉色通紅,眼裡是說不出的激動和喜悅。
諸多蟲豸們分別坐在他的兩側,此刻紛紛舉杯慶賀。
“若非大王,豈能獲得這般大勝呢?”
“此番使得僞周損兵折將,尤其是衛將軍,更是陣斬楊忠侯龍恩,這都打到長安去了!”
“衛將軍乃是天下第一將,而大王則是天下第一帥啊!”
胡長仁撫摸着鬍鬚,笑得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他再次舉起酒盞,跟衆人飲酒。
“此番大勝,也是因爲諸君的功勞啊。”
胡長仁嚥了咽酒水,隨即笑呵呵的說道:“諸位的功勞,我是一定要表奏的!”
衆人大喜,再次舉杯。
胡長仁看着衆人的神色,心裡暗自竊喜。
他沒想到這次會如此輕易的獲勝,早知道這麼容易,他就自己領兵過去了。
不過,這也是好事,在自己的指揮下,獲得瞭如此戰果,那他就可以進一步穩固自己的位置了。
不過,他心裡還是有些擔心的事情。
交出去的兵權,要怎麼收回來呢?
段韶那裡就算了,晉陽兵的軍權,皇帝都收不回來但是婁睿手裡的鄴城兵得收回來啊!
他看了看衆人,低聲說道:“諸位,此番大戰,東安王立下大功,只是我幾次下令讓他返回,他卻有些耽誤諸君以爲呢?”
蟲豸們當即就沉默了下來。
讓他們敬酒拍馬屁,他們是擅長的,可要真的問國事,那他們就不知道了。
趙彥深此刻忽開了口,“大王,大將軍此番立下大功,理當得到賞賜,加封太傅,使持節,都督南國十州”
“啊?”
胡長仁一愣,不解的看向了他。
趙彥深長嘆了一聲,解釋道:“大將軍很重視南邊若是讓他去都督南邊的幾個州,他是一定願意去的,到時候.城內便是”
胡長仁恍然大悟,他拍着手,“好!好!”
趙彥深又說道:“大王,另外就是平城王,平城王不可不賞賜,如此大功,正好,冊封東安王爲太傅之後,就可以加封平城王爲大將軍了。”
“平城王的功勞,足以。”
“另外,也可以效仿東安王,讓他都督北地十州諸軍事”
胡長仁當即皺起眉頭,“如此封賞怕是太過。”
趙彥深啞然,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三狗此刻急忙上線。
鄒孝裕急忙說道:“大王,平城王如此戰績,若不封賞,只怕失天下軍士之心,不可不賞啊”
胡長仁有些無奈,他本來是想將大將軍的位置拿來給自己弟弟的。
不過,看在劉桃子殺了幾個周將,立下了點功勞的份上,就給他吧
反正以後遲早得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