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忠笑呵呵的看着面前被捆綁起來的高阿那肱,隨即看向了身邊的李穆,“你說,倘若齊國都是這樣的將領,那該多好啊。”
李穆板着臉,沒有笑。
高阿那肱臉色通紅,也不敢反駁。
楊忠想了想,還是上前扶他起來,隨即拉着他的手,“我並非是指責將軍無能,只是覺得,將軍知事務,明大理,不因爲自己的虛名而使得城內百姓遭受大難,這就是劉桃子那樣的小人所不能比的,他爲了區區虛名,逼殺了多少百姓呢?”
“倘若整個僞齊的將領都能如你這般宅心仁厚,天下百姓豈不是也能少吃些苦頭?”
高阿那肱趕忙行禮,“國公!!”
楊忠笑着令人解綁,方纔問道:“當下這陽曲城,不知是何人駐守啊?”
“回國公,乃是儀同三司獨孤枝!”
楊忠皺了下眉頭,看向了一旁的幾個將軍,李穆甕聲甕氣的說道:“獨孤枝便是獨孤永業。”
“他本叫劉世基,後來他母親改嫁,他就隨了獨孤姓,又取了名叫永業,鮮卑名便喚作獨孤枝。”
“此人頗爲能戰,過去駐守晉陽,後又駐守洛州,我原先跟他交過手,極難對付,極擅防守。”
楊忠點點頭,再次眯起了雙眼。
“既然擅長防守,那我們就逼迫他出來作戰。”
“李穆,你領着人往晉陽處渡河,只需給我留下八百人。”
“高將軍勞煩你找個心腹前往陽曲,給那獨孤枝修書一封,便說你已守住了此處,敵人繞開你,往南邊去了。”
“唯!!”
晉陽。
和士開手持文書,正低聲唸了起來。
高湛坐在上位,眼裡滿是燃燒着的怒火。
“斬殺爾朱敏,大破王傑與突厥庫頭聯軍,斬獲一萬餘人.”
和士開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就好像獲勝的不是齊人一般,他匆匆唸完了這份戰報,而後偷偷看向了高湛。
果然,湛藍的臉色已經變得極爲難看了。
“又贏了”
“外頭怎麼說的?”
和士開剛要開口,高湛便說道:“我要聽實話!!”
和士開只好說道:“他們都說劉桃子以數千人擊破十萬突厥大軍,乃是當下第一名將,河水兩岸,各地都有大量的武士領着家眷前往恆朔投奔劉桃子。”
“原先的許多勳貴將領們,此刻也不敢當面詆譭他了,只是說他雖是猛將,而人品不佳。”
“成安,定州,黎陽等地的百姓們紛紛上街慶賀.”
“幾個老臣帶頭爲他請賞”
高湛的臉色陰沉,下一刻,他忽然笑了起來,“你看,朕沒有說錯吧?”
“這個劉桃子,最重視名利,只要稍微鼓勵他一下,他就會帶着自己的軍隊跟敵人血戰!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無論是楊忠還是突厥人,那都不好對付,他與敵人正面廝殺,他麾下的精銳都不知還剩下了多少!而且邊塞各地的糧倉空缺,耕地遭受迫害,百姓們無法去耕作,哈哈哈,劉桃子在戰事上贏了敵人,可真正論起來,他卻敗的最爲徹底!”
“他的家底已經被他敗光了,當下他的軍隊疲弱,內無糧草,民間饑荒,等到楊忠被擊退,朕只要派人召集他回鄴城接受賞賜就可以。”
“他若是不敢回來,那朕就以段韶爲將,前去討伐!”
高湛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秉着不虧的原則,自己安慰好了自己。
和士開此刻卻緩緩掏出了第二封文書和第三封文書來。
高湛臉上的笑容也是緩緩消失。
和士開其實很想將這些消息給藏下來,乾脆就不給高湛稟告,可這樣的大事卻又隱瞞不住,他只能來當這個惡人了。
“陛下,劉桃子擊敗突厥人後,就以追擊突厥人的名義,進軍燕州以及安州等地.”
“燕州?安州??”
“他這是起兵謀反了!!造反啊!!”
和士開卻又說道:“平陽王高淹上奏說,突厥的潰兵跑到了這些地方,四處殺掠,故而他請求安西將軍劉桃子派兵前往”
高湛此刻當真是氣的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神裡閃爍着兇光,整個人都因憤怒而顫抖起來,和士開看到他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整個人都在暴發的邊緣。
高湛腦海裡嗡嗡作響,頭疼欲裂,幾乎要炸開。
和士開趕忙勸說道:“陛下!您勿要擔心,劉桃子這是自作聰明,他若是搶佔了東燕,北燕,安等州,廟堂裡那些支持他的人,還能繼續支持他嗎?只是他現在趁着戰亂,偷襲這些地方,況且,這些地方都有將領鎮守,他也未必能輕易拿下!!”
高湛漸漸恢復了平靜,他說道:“平陽王當真是天下支柱,不愧是朕的好兄長。”
“你即刻派人去賞賜他,賞賜他布帛,錦衣,寶劍,好車.嗯,再送一壺美酒,先前高車人不是送來了貢酒嗎?賞賜他一壺.”
高湛幽幽的看向了和士開,和士開渾身一顫,“唯!!!”
“鄴城那邊有消息嗎?”
“高浟.他還好嗎?”
“還沒有消息,不過也就這幾天了.”
“呵,劉桃子,劉桃子,國內怎會有這般小人.朕早晚要殺了他。”
高湛咬牙切齒,嘴裡的話卻變得有些含糊不清,和士開趕忙找來了藥,高湛吃了些藥,這才睡下。
和士開走出了大殿,忍不住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當他回到了自己府邸的時候,諸多親信們趕忙上前迎接,和士開這才舒展起身體,一改原先那蜷縮猥瑣的模樣,他看向了周圍,問道:“還是沒有找到嗎?”
“沒有,四處都找過了,壓根找不到他們的身影。”
和士開任由奴僕們爲他更換衣裳,大步走向了內屋。
心腹們跟在他的身後,衆人走進了屋內。
和士開轉頭看向了面前的衆人,“你們跟隨我很久了,故而我留下了你們的性命,若是我發現再有外人知道關於那兩個人的事情,我未必會死,但是你們一定會死。”
衆人趕忙低頭稱是。
和士開所說的那兩個人,便是指韋孝寬派來的那兩個奸賊。
和士開想要利用他們,卻沒有想到,事情還沒辦成,自己卻是被折騰到了這般地步,在路去病告發自己的那一天,那兩個人就跑掉了。
和士開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知道的消息,甚至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跑掉的,和士開還派人去找過他們。
發現實在找不到,和士開就沒有繼續糾纏,直接去了皇宮。
而後,就發生了路去病告發自己的事情。
在那種情況下,和士開又怎麼敢給高湛說實話,人都沒了,若是相信自己還好,若是不信呢??
在離開鄴城之後,和士開也不忘記尋找那兩個人,主要還是怕他們落在別人手裡,落在皇帝手裡,都會對自己不利,可惜,到現在都沒能抓住。
和士開此刻坐在上位,看着面前的衆人,頓時憂心忡忡。
對比皇帝的自我安慰,和士開卻無法平靜下來,他本人只有些小聰明,無論是在朝政還是謀略方面都沒有什麼大本事,可他對局勢的變化格外的敏銳,善於觀察。
這天下局勢漸漸開始有些不對勁了,劉桃子的名聲越來越大,這次出兵燕,安,和士開相信,皇帝派去的那些人是絕對沒有辦法阻擋劉桃子的,劉桃子若是拿下了這些地方,那整個北方几乎就被劉桃子給連起來了,產馬,產鐵的騎兵立足之地。
廟堂裡的大臣們,親近劉桃子的越來越多。
必須要想個辦法,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啊。
“鄭公。”
他看向了面前的衆人,隨即只留下了鄭道謙。
屋內只剩下了兩個人,他這才緩緩說道:“有一件事,我想交給你來做。”
“和公且吩咐。”
“我想給安西將軍送一封書信,跟他好好談談,當下社稷混亂,外敵當前,若是再不能和好,繼續爭鬥下去,只怕是對天下不利啊。”
“我願意勸說陛下,讓他寬恕安西將軍過去的無禮之處,想辦法讓兩人握手言和。”
“我麾下,也就你的口才最好,你替我前去劉桃子的身邊,當面說一說這個事情,如何?”
和士開的臉色有些急切,“你覺得這件事能成功嗎?”
鄭道謙此刻都懵了,他狐疑的問道:“和公是什麼意思?是要暫時迷惑他,而後動手嗎?”
“不,不,不動手。”
和士開搖着頭,“我是真心想跟劉將軍和好的。”
“說起來,我與他又有什麼仇恨呢?我那兩個弟弟,自己犯罪,被殺了不是很正常嘛?”
“陛下這裡也是,陛下到現在都很重視劉將軍的父親,爲什麼不能和好呢?”
“如今這個鬥法,對我們根本沒有任何好處,所獲利的都是周人啊。”
鄭道謙有點想笑。
他不明白和士開是不是被宗室傳染了什麼疾病,事情都到了這種地步,兩邊虎視眈眈,這個時候你問能不能和好??
鄭道謙當即反對道:“我覺得不能成,劉蒼頭爲人歹毒,爲人最是可恨.”
“住口!”
“堂堂安西將軍,你豈敢以蒼頭來羞辱他?!”
和士開義正言辭的訓斥道。
“往後再也不許你這般羞辱!”
鄭道謙抿了抿嘴,“我知罪,我只是覺得不能成。”
“我若是能說服皇帝給他糧草呢?給他六州大都督?加王爵?”
鄭道謙一頭霧水,他有點搞不清楚當下的情況。
就在和士開準備詢問的時候,奴僕卻打斷了他們。
“家主!!”
“家主!!”
奴僕闖進屋內,臉色惶恐。
“皇宮派了騎士!讓您即刻前往皇宮!”
和士開大驚失色,莫不是皇帝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
他不敢耽誤,也顧不得再跟鄭道謙說些什麼,趕忙更換了衣裳,再次急匆匆的離開了院落。
鄭道謙驚愕的看着他離開,忍不住罵道:“一羣瘋子.”
當和士開回到了晉陽宮的時候,高湛披着甲冑,正往外走,他的臉色肅穆,看起來極爲的威武,和士開一時間都不知該說些什麼,高湛示意他跟上自己,領着軍隊迅速前往城牆。
兩人坐在馬車內,高湛的臉色冷酷,“獨孤枝方纔派人來說,楊忠大軍來犯,此刻距離晉陽僅三十里”
“三十里?!!”
和士開的聲音都變得尖銳。
高湛瞥了他一眼,不屑的說道:“你怕什麼?!”
“楊忠能帶着多少人殺到這裡來?晉陽高大堅固.”
在諸多軍士們的保護下,高湛領着和士開走上了城牆。
而在晉陽城外,此刻能看到正在紮營的周人大軍,他們完全不理會城裡的晉陽兵,就這麼正大光明的在外頭砍伐樹木,打造攻城器械。
看到這一幕,高湛氣的大罵,“獨孤枝無能啊!”
“敗的這麼快!!還有高濟!高阿那肱!回洛!!狗賊!狗賊啊!!”
和士開低聲說道:“陛下,回洛已經死了。”
“對!都是因爲他在路上病死,纔會造成如今的局面!!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這個時候死!!”
有幾個將軍們此刻也是快步跑到了皇帝的身邊,各個都跪下來請罪。
這幾個將軍,渾身都散發出濃濃的酒味來,顯然,他們是從花天酒地裡剛剛走出來的。
高湛瞪了他們一眼,想要再說些什麼,卻又忍住了。
“誰願意爲朕擊破城外之敵??”
慕容三藏急忙起身,“陛下,當下尚且不知道敵人的情況,獨孤都督說,敵人的軍隊還在源源不斷的從三堆城渡河,前往此處當下不適合外出作戰,應當堅守。”
“各地的軍隊若是知道楊忠殺過來了,定然會出兵救援。”
“安西將軍可以切斷他們的後路,讓楊忠不敢不撤退。”
“安西.”
高湛愣了下,他再次看向了遠處的軍隊。
周人在各地修建營寨,似是有騎兵們渡河而來,遠處滾起陣陣塵土,敵人的聲勢極大。
明明是疲憊不堪的軍隊,此刻卻因爲成功殺到敵人皇帝面前而士氣大增,軍隊在完成某些不可能的條件,來到最後一步的時候,往往會呈現出極爲離譜的戰鬥力,就如古代那位繞路殺到成都城下的鄧艾軍隊。
而此刻,楊忠這支軍隊翻山越嶺,渡河破寨,一路殺到晉陽城下,他的軍隊也漸漸有了點這種聲勢,奮力高呼殺敵,城內的將領們都覺得懼怕。
高湛看了片刻,而後迅速下達了詔令。
“士開,召集宮內衛士,讓他們護送朕與家眷,即刻返回鄴城!”
慕容三藏驚呆了,他急忙擋在高湛的面前,“陛下,不能離開啊!”
“您在城內,有大軍坐鎮,楊忠是不可能擊破城池的,可您若是領兵離開,楊忠定然會出兵追擊!”
高湛冷笑着,“你是要讓朕留在這裡等死嘛?!讓朕等待哪裡的援兵?”
“獨孤枝被擊敗,高阿那肱不知所蹤,你讓朕指望安西將軍前來救援嗎?!”
“讓開!!”
莫容三藏急忙說道:“陛下,平原王和斛律將軍沒有離開多久,若是得知這裡的情況,定然會回兵來救!”
高湛聽聞,更加不安,他指着慕容三藏,“我知道你過去是孝昭帝的挽郎,整日陪伴在他的身邊,他要出征外賊,你爲他先鋒,勇武不能擋,被他所重用!”
“怎麼如今朕登基之後,你卻連出城作戰的勇氣都沒有了?”
“是覺得朕不如孝昭帝那般親近嗎?”
慕容三藏臉色通紅,他顫抖着起身,“陛下!!臣一心爲國,忠心,天地可鑑!”
“我這就領兵爲陛下擊破楊忠!!!”
“來人啊!!”
慕容三藏領着甲士們轉身就城下走,看到他走下去,高湛急忙看向了一旁的和士開,“還愣着做什麼?!趁着慕容三藏跟敵人交戰的時候,我們先離開!!”
“唯!!”
慕容三藏即刻領兩千晉陽精銳,出了城,直奔楊忠大營。
楊忠此刻都有些愣了,他也沒想到,還真有愣頭青敢出來作戰,可楊忠也不慌,他的軍隊,士氣正旺,雙方當即開打,慕容三藏衝鋒在最前,左右突擊,無人能擋。
他手持馬槊,打殺了一個又一個騎士,距離楊忠的將旗也是越來越近。
李穆從一旁殺出來,與慕容三藏戰在一起,慕容三藏以一種完全不怕死的打法,愣是將李穆也給擊退,當他再次衝鋒的時候,流失卻插滿了他的胸口,慕容三藏被楊忠迎面擊倒,掉落在了人羣之中。
就在慕容三藏奮力殺敵的時候,晉陽的南城門緩緩被打開。
高湛穿着戎裝,騎着駿馬,在諸多騎士們的簇擁下,迅速逃離了晉陽城。
他們剛剛離開城池,走下了高坡。
“嗖~~”
“嗖~~~”
“嗖~~~”
兩旁箭矢飛出,高湛周圍的騎士們紛紛落地,就看到有周將領着騎士們從西邊殺出來,高湛大驚失色,領着其餘人就往南邊逃離。
和士開騎着駿馬,死死拉着繮繩,眼神無比的驚恐,跟在高湛身後,箭矢不斷的從頭頂飛過,和士開嚇得失聲,完全說不出話來。
禁軍無人指揮,忽然遭遇襲擊,此刻混亂無比,高湛僅僅帶着百餘人逃離此處。
“追!!!”
ps:河清三年,周師及突厥至幷州。武成戎服,將以宮人避之,睿叩馬諫,乃止。——《北齊書·高睿傳》
老狼實在沒想到,高湛這樣的居然還有洗白的??有幾個哥們說我把高湛給寫臭了,這麼說吧,我反正是一直都是以史書記載爲主,在齊周大戰的那一年,高浟被忽然出現在自己家裡頭的全副武裝的盜賊給殺了,高淹緊隨其後,猛地病死,史書記載或是被高湛毒殺,高孝瑜是被直接灌毒酒殺死,高延宗爲了這件事捱打,高歸彥被殺,高睿被疏遠,崔季舒被罷免,高紹德被殺,高百年被殺,婁睿被罷免,而且這些幾乎都是發生在同一年,同一個大戰前後,不是我故意把他寫成這樣,是他本身就不是個什麼好東西,北齊徹底失去希望就是從他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