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來,吹動了韋孝寬的衣袖,嘩嘩作響。
韋孝寬竟找了處大樹,直接坐了下來,欣賞着遠處的風光。
“這裡跟齊國還是不一樣的吧?”
“雖然也是一堆爛事,可我們這裡,士卒不能肆意殺人,官吏也不敢無端的欺民當然,並不是說完全沒有,自從我上任之後,從齊國跑來了很多很多人。”
“他們說起那邊的情況,一年不如一年,我聽了都生氣。”
“所有跑來的這些人,我都安置的很好,到現在,也沒有餓死的。”
“你看如何?”
劉桃子站在他的身邊,大風之下,他卻巍然不動,一手按劍,肅穆的看着遠處。
“確實不錯。”
韋孝寬開了口,“我其實挺喜歡你的,他們派人告知我關於你的事情,我都相當的上心.我覺得,你跟我挺像的。”
“咱們啊,都是想讓百姓們過的更好一些的人。”
“你看這棵樹,是我令人種的,當初啊,廟堂規定官道上,每一里就要設置一個土堠,標記里程,這東西一下雨就壞,壞了就要派百姓去修,我就下令,請求以種植槐樹來代替土堠如此一來,既免去修復之苦,還能讓行人們有休息的地方啊,你也勿要怪罪,這人老了啊,就喜歡吹噓自己的功勞”
“知之啊,你在武川做的真不錯啊,安置百姓,討伐諸寺.很好,非常好,這些事,我都已經上奏給陛下了。”
“大周內參與徭役的民夫,過的也不算太好,還有那些寺廟,我們這裡也挺多的。”
“我不會跟堅那般說些空話,我就給你說實在的了,其實咱兩國沒什麼區別,廟堂裡一堆爛事,仗勢欺人的,橫行霸道的,嘿,我們那位晉國公啊,養了一大堆人,他爲人護短,那些人以他的名義來行兇,他竟覺得是給自己漲顏面,非凡不罰,還要賞賜.你說怪不怪?”
“當下這些披着國公皮囊的鬼怪,就在大周各地爲亂,好在,我這裡尚且太平,沒敢來送死的。”
韋孝寬笑着說了幾句,忽看向了劉桃子。
“知之啊。”
“要不你來我這裡吧,像你這樣的人,在齊國是活不久的.我們這裡也不算太好,可好歹有我啊,你來幫助我,咱們可以一同來治理好天下,自魏晉起,這數百年的戰亂,天下早已是千瘡百孔你勿要看我現在待在玉璧城走不出來,我身體還硬朗的很啊,再活個二三十年,問題也不大,怎麼樣,要不要來幫我啊?”
小老頭坐在樹下,晚霞之中,他的臉變得更加親切慈祥,他在等待着劉桃子的回答。
劉桃子也望向了遠方。
“大周之內,不缺乏這樣的人。”
“我們那邊,很缺。”
“況且,將軍所想的,與我所求的,未必就真的相同。”
韋孝寬有些失落,他再次看向了遠處,長嘆了一聲,“可惜啊,可惜。”
兩人待了許久,都不再言語。
韋孝寬終於站起身來,笑着看向面前的劉桃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罷,那你便回你的武川,等着我登門吧!”
“唯。”
劉桃子回了一句,韋孝寬朝着遠處招手,叫來一個士卒,讓他將劉桃子送回去。
劉桃子離開之後,很快,就從兩旁鑽出了數個武士來,手持長刀,站在了韋孝寬的身邊,韋孝寬換了身衣裳,臉上再也沒有了方纔的溫和慈祥,整個人猶如剛出鞘的利刃,眼神遠比楊堅要銳利的多,他看向了諸多武士,“走!”
韋孝寬領着他們,大步朝着營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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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走進主帳的時候,尹大夫正在跟左右說着什麼,看到韋孝寬直接衝了進來,此人臉上有些不悅,卻還是忍住了。
“刺史公!”
“此番大事能成,我看這齊人是真心想要歸還二人,只是他們想索取些東西,我只要再跟他們商談商談.”
韋孝寬直接坐在了一旁,仰起頭來,肅穆的看着尹公正。
“隨行而來的武毅將軍劉桃子,非同尋常,不能讓他活着回去。”
“什麼?!”
尹大夫驚呆了,他趕忙說道:“此番乃是大事,是晉公要迎回其母,您竟想要謀殺齊國的使臣??”
“我知道是大事,不過,這劉桃子,非同小可,事關重大。”
“武毅將軍?七品!!”
“放在國公府,連守門的都不如!”
“這算是什麼重大?!”
尹大夫急忙說道:“刺史公!您勿要莽撞!當下的事情,是要以迎回晉國母爲重,若是您擅殺使者,導致事情不成,那就是陷晉國公與不孝!這是天大的罪行!無論是何人,敢如此做事,定會受到嚴懲!”
“刺史公,您應當知道自己的身份,晉國公可從不曾問罪於您,對您極爲重視”
韋孝寬板着臉,皺着眉頭,神色很是凝重。
獨孤信被殺之後,連帶着獨孤信的心腹親信們,都成爲了晉國公的眼中釘,其中包括了獨孤信的老兄弟韋孝寬,當然也包括了他的女婿楊堅.
尹大夫繼續說道:“我已經派人將事情上表給晉公若是將軍能完成此事,那是有大功.晉公定然不會忘卻。”
“可若是將軍想要壞了此事,只怕,便是我這樣卑賤的人,也不能允許。”
韋孝寬說道:“我並非是要阻攔迎回晉國母的大事。”
“這劉桃子在武川,安撫民夫,懲治豪強,整頓邊兵,成爲了齊主高演的心腹親信此人尚且年輕,卻已是乾的諸多大事,往後必得重用,若是不能及時除掉他,往後就一定會成爲我大周的心腹大患。”
“刺史公!!七品!!七品而已!!”
尹大夫再也忍不住了,他來回的踱步,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暴躁,“僞齊缺少會打仗的人嗎?他們那邊誰不會打仗?憑藉軍功封王的,我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他一個小七品,就是再厲害,也不過是跟那些人旗鼓相當而已,殺了他有什麼用?”
“您現在殺了他,齊國會有了藉口,直接動手殺害晉國母,或者去羞辱,到時候,外人便說是晉國公不孝,故意迫使敵人危害自己的生母您這是想幹什麼?!”
“您是想要爲獨孤信復仇不成?!”
這一句話一出,整個帳內頓時變得死寂。
尹大夫似乎也是意識到自己說的太過,當即閉上嘴,愣在了原地。
周圍的甲士們神色各異,有跟着韋孝寬進來的武士,已經緩緩的將手放在了劍柄上。
氣氛變得愈發的肅穆。
韋孝寬忽開了口,“您拖住這些人,讓他們勿要急着離開。”
“我派人快馬將消息送往晉國公那邊,請求晉國公同意。”
“晉公是不可能同意的。”
“那就等晉公親自拒絕。”
“您只需要拖住他們就好,勿要商談的那麼快。”
尹大夫板着臉,韋孝寬都這麼說了,他又能反駁什麼呢?他只好點點頭,“好,就按將軍所說的,我去拖住他。”
“不過,沒有國公的應允,您絕對不能動手。”
“大夫且放心吧,我不會動手的。”
韋孝寬看向了一旁的武士,吩咐道:“另外,給司會中大夫也送去書信告知他,曾誅殺崔氏二房的劉桃子,來到了此處。”
韋孝寬一點都不避開面前的尹大夫,他說道:“倘若晉公應允,我們可以利用崔家的小輩來行刺啊然後再表明要問罪的態度爭取不影響到大事。”
尹大夫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做回答,心裡卻格外的不安。
這位將軍,向來是個下手極快的人。
“奇怪了”
從大帳走出來,陸杳再次回到了暫時休息的別院。
走進了帳內,陸杳皺起了眉頭,一臉的困惑,自言自語道。
“昨日明明還說的很好,怎麼今日便開始變了卦?”
“他們又不願意迎接了?”
劉桃子開口問道。
陸杳搖着頭,“並非如此。”
他看向了劉桃子,“他們同意,只是我覺得有些不對,昨日雖爭吵,可諸多事情,都談的很快,從迎接的事項,到雙方共市,說了許多,可今日,那尹公正卻一直都支支吾吾的,說起事來,沒有了昨日那般的把握,今日政壇了一整天,竟連個歸還罪人的事情都沒能談下來.”
“而且這人忽然變得有些客氣,不敢再與我爭吵,似是有心拖延.”
聽着陸杳的話,劉桃子緩緩說道:“他們是在等命令。”
陸杳點着頭,“看來是如此。”
“可昨日的時候,那人尚且還能做主,不需要命令,今日卻需要?”
陸杳猛地擡起頭來,“你的意思是”
“那尹公正前來,就是代替宇文護來辦迎接母親的事情,故而昨日他敢自己做主,直接商談今日遲疑,那便是又有人上了書,需要廟堂裁斷。”
“會不會是等宇文護裁斷昨日的商談結果?”
“不像是,若是要裁斷商談結果,不必一日一送,等商談完成之後,一併送去,再由宇文護定奪,怎麼會剛開始談就請求裁決呢?”
“有道理那他們要裁決的是”
“昨日韋孝寬找過我,要我歸順,被我再次拒絕。”
“或許是韋孝寬不願意繼續,派人上書宇文護,請求裁決,想要殺害我們。”
陸杳大驚失色。
“這怎麼可能呢?那宇文護本來就對韋孝寬放心不下,韋孝寬建議對我們下手,這不是害宇文護嗎?他敢如此上表嗎??”
“我看韋孝寬這個人,極有膽魄,心性剛烈,未必就不敢如此。”
陸杳臉色蒼白,他搖着頭,“宇文護不可能答應的,不可能的,韋孝寬絕對不敢違抗將令.”
劉桃子平靜的說道:“陸公勿要懼怕。”
“且隨我來。”
劉桃子帶着陸杳走出了大帳,寇流等人趕忙走上前來,劉桃子看向寇流,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雙方眼神接觸的那一刻,寇流便握緊了手裡的弓,他看向了其餘衆人,努了努嘴,衆人醒悟,紛紛散開。
陸杳趕忙拉住了劉桃子的手,“知之!!只是你的猜測而已!可不敢亂來啊!!”
劉桃子回答道:“陸公勿要擔心,是否如此,只要詢問便知。”
他繼續往前走,陸杳根本拉不住他。
很快,就有兩個騎士擋在了劉桃子的面前,“將軍有何吩咐?”
“我家使者有要事見韋將軍,請派人告知,讓他速速前來。”
那武士笑了笑,朝着他們回了禮,“還望將軍見諒,刺史公有要事在身,這段時日裡,都無法前來了。”
劉桃子點着頭,忽飛撲上去,那騎士被劉桃子撞落下馬,劉桃子迅速上了敵人的馬,往前一步,又彎下身來,一把抓住了錯愕的陸杳,猶如抓起一個孩童那般,將他提起來,放在了馬背上,下一刻,劉桃子縱馬飛奔而去。
另外一個騎士此刻都懵了。
看着劉桃子衝了出去,這才大嚷了起來。
“嗖~~”
燕黑靼舉手便是一箭,那騎士直接落馬。
寇流等人紛紛拔刀,寇流搶了馬,其餘衆人全力狂奔,跟在了劉桃子的身後。
陸杳此刻被劉桃子夾在腋下,他看着劉桃子縱馬朝着最裡頭衝鋒而去,一路上,有騎士叫嚷着衝上來,劉桃子手持長劍,一一反擊,一個又一個騎士慘叫着落地,遠處已經響起了鑼聲,急促的警報聲讓整個大營都喧鬧了起來。
陸杳腦海裡一片空白,看着劉桃子夾着自己,一路砍瓜切菜,那血液飛濺,有的都濺到自己臉上,他整個人都僵硬了。
劉桃子縱馬闖進了大帳內,尹大夫滿臉的驚恐,正要逃走,劉桃子縱馬衝來,撞開阻攔的兩個武士,飛撲而下,一把將尹大夫撞翻在地,隨即捏着他的脖頸,將他提了起來。
尹大夫此刻都嚇懵了。
“爾等這是要做什麼?!”
劉桃子死死盯着他,“竟敢派人來殺我們?當真是我好欺的?!今日你們背信棄義,想要殺害我們,我便是死了,也得拉上你一起死!”
尹公正瞪圓了雙眼,“誤會!!誤會!!怎敢派人殺害使者!”
“誤會?!方纔那幾個騎士難道不是你派來的?若非我提前發現,便要被冷箭射殺!”
尹公正一愣,瞬間想到了什麼,下一刻,他勃然大怒,“使者!!誤會了!那不是我派的人!!”
“那是誰派的?!”
寇流等人此刻都衝進了帳內,外頭傳出大軍嘶吼的聲音。
尹公正聽着外頭的動靜,臉色蒼白,“將軍!!真的不是我,這都是那韋孝寬的陰謀!他就是逼你來殺我,想將我們兩人都除掉!!您現在若是動手殺我,那就中了他的暗算!!”
“將軍,您帶着我出去,我來命令那些人,讓他們放行,送將軍出去,如何??”
“我不相信你!今日便一同死在此處!!”
尹公正趕忙看向了陸杳,“陸公!!您說話啊!您是知道的!!事情關係到晉公的母親,我怎敢謀害使者呢?!真的是韋孝寬啊!”
陸杳看向了劉桃子,“應當不是他,他對這件事頗爲重視”
劉桃子冷哼了一聲,“那你便送吾等外出,等安全了,自然會放了你,不然,我們便一同死在此處!”
“將軍便是不說,我也要護諸位安全!這件大事格外重要,韋孝寬竟真的敢私自動手!!我決不饒他!只求諸位使者知道,這絕對不是我的意思,更不是晉國公的意思!晉公是一心想要迎回其母的!!”
“走!”
劉桃子這才鬆開了手,他推搡着尹公正,走出了大帳。
在外頭,騎士們早已將這裡包圍的水泄不通,他們舉起弓弩,皆對準了劉桃子等人,下一刻,就能將他們射成刺蝟。
尹公正看着面前這些騎士們,滿臉的憤怒,“是誰讓你們對使者動手的!!爾等都不願意再活了嗎?!想要違抗晉公之令嗎?!”
騎士們不爲所動,只是冷冷的看着尹公正,壓根就不在意他的恐嚇。
尹公正瞪圓了雙眼,渾身都因憤怒而顫抖了起來。
“讓開!!都讓開!!”
人羣裡傳出訓斥聲,騎士們紛紛讓開,就看到韋孝寬穿着甲冑,縱馬衝了出來,看着面前這一幕,他滿臉的錯愕,“尹大夫?劉將軍?這是怎麼回事?”
尹公正抿了抿嘴,“韋刺史,齊國的使者們想要出去看看,我想跟着他們一同出去,請您讓開路。”
韋孝寬正要開口,一旁的騎士走上前來,悲憤的說道:“將軍!!他們殺了我們的人!!”
韋孝寬緩緩看向了劉桃子,他那張臉龐上滿是不可置信。
“知之.你到來之後,我以禮相待,你爲何要殺我的人呢?這些人,可都是底層出身”
他的臉上隨後又出現了濃濃的悲傷,竟是說不出話來。
“韋將軍,何必如此呢?只許你派人殺我,卻不許我殺他們?”
“方纔還不信,現在我是信了,就這些騎士,他們根本不聽晉公的,他們只聽你的,只有你可以命令他們殺人啊”
韋孝寬緩緩眯起了雙眼,看着劉桃子,又看着尹大夫。
就在此刻,忽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楊堅不知何時走到了這裡,他看向了韋孝寬,輕輕搖着頭。
“奏表若是沒有發過去,倒還有可能,可現在,奏表已發往廟堂,若是他們都死在這裡那刺史公也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