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南院。
屋外有甲士樹立,警惕的看着左右。
屋內金光閃閃,婁睿激動的走在諸木架之中,時而拿起了一串珠寶,輕輕撫摸,眼神溫柔,放下來,忽又拿起一把匕首,匕首的刀柄處,鑲嵌着一顆巨大的寶石,那色澤,是婁睿從未見過的,看着手裡的匕首,婁睿忽落淚,“好看.真好看啊。”
就在婁睿沉浸在美好之中的時候,外頭忽傳來了叫聲。
“婁公!!突厥使者前來!!”
婁睿依依不捨的放下了那匕首,一路走到了門口,又再次回頭,再次看着自己的寶貝們,當他轉過頭來的時候,臉上的溫柔與和藹都消失不見,整張臉都變得肅穆而兇殘。
他推開了門,走到了院裡,眼神裡閃爍着兇光。
有四個人站在空蕩蕩的院落裡,正低聲交談着什麼,看到婁睿走出來,他們趕忙停下攀談,不由得看向了他。
就看到婁睿一臉的冷酷,那雙隨了父親的眼睛狹小且陰騖,他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使者們,大步朝着他們走來,幾個使者大驚失色,看着步步逼近的婁睿,急忙行了禮。
“拜見刺史公!”
他們雖是突厥穿着,可從相貌來看,絕對是中原人無疑。
這些年裡,大量的中原人流亡到了塞外,有些是受不了徭役逃走的,有些則是被高價賣出去的。
過去,匠人在塞外很受歡迎。
到蠕蠕的阿那瓌可汗上位之後,讀書人在塞外也變得很受歡迎。
這位重用了大量的中原人,效仿中原,設立了侍中,黃門郎等官職,加強可汗集權制,使得柔然出現了短暫的中興。
而這也引領了其餘的諸多部落,他們也學會了去買這些來自中原的讀書人,並以他們爲官,幫助自己設立正經的官職,更好的統治部衆。
婁睿跟他們挨的很近,幾乎就是撞在了一起。
他低着頭,看着面前這些行禮的使者,也不回禮,直接將爲首者給抓了起來,手抓着對方的脖頸,上下打量了起來。
忽然間,婁睿嗤笑了起來,“我當是什麼突厥人,你這相貌,不是齊人嗎?”
那使者認真的說道:“祖上曾是幽州人。”
“何以事賊啊?”
“我家可汗雖居於塞外,卻對士人禮遇有加,有功必賞,不會哄騙他們,將他們賣去塞外,算不得賊。”
聽到使者的話,婁睿哈哈大笑,一把推開了他。
“我與你們沒什麼好談的,之所以不殺你,只是想讓你活着去給他們傳話,來人啊,將其餘幾個都給我砍了,將這個割掉耳朵,送回去.”
幾個使者大驚失色,爲首者罵道:“當初齊國派遣使者到我們可汗處,卻是不曾虧待,怎麼當今到了此處,卻要遭受這樣的待遇?”
“我們奉可汗天令,前來商談大事,竟落得如此下場!!”
站在不遠處的伊婁太守也是待不住了,快步走上前來,勸說道:“婁公,不能如此對待使者啊不如先聽聽他們要說的”
婁睿冷哼了一聲,“與他們有甚好說的呢?當初文宣皇帝還在的時候,他們低頭求饒,方纔被放走,當下文宣皇帝剛剛逝世,他們便派人進駐我故鎮之地,更想勾結僞周,我便不顧那僞周,也非要領着大軍跟那什麼可汗分個死活!”
他憤怒的看着那使者,“回去告訴你家可汗,我既來到了此處,便一定率領大軍前往討伐,要麼他死,要麼我死”
使者頭子都驚呆了。
他再次看向了那位太守,伊婁太守忍不住說道:“婁公啊!!勿要動怒,這些事.便是有這些,也不該對使者動手,過去我們派遣使者,他們也不曾羞辱,不妥,實在是不妥!”
婁睿沉思了片刻,問道:“他們真的不曾羞辱我們的使者?”
“不曾,不曾。”
婁睿點點頭,再次看向了面前的使者,“既是如此,我也不羞辱你們了,且說吧,你們何以至此?!”
使者鬆了一口氣,可被婁睿如此恐嚇了一番,他的思緒全亂。
他這次前來,本來是要給大齊邊塞施壓,讓他們對襲擊攝圖牙帳的事情給個說法。
可如今看來,以這位刺史的魯莽暴躁,倘若再開口要說法,怕是不能活着回去了。
使者改了口,“刺史公,我們此番前來,是爲了問清楚齊國爲何要襲擊我們的牙帳。”
“你們的??”
婁睿再次大怒,“分明是你們先派人進駐我國,怎麼倒成了我們襲擊呢?”
使者也很生氣,“婁公何出此言?辛山之邊,乃是柔然人的故土,我們擊敗了柔然,進駐了此處,怎麼成了齊國的領地呢?”
“呵,使者可真善忘,當初你們襲擊柔然,追擊到我邊塞,柔然人向齊國求援,文宣皇帝領兵出征,護下了鐵伐可汗,並且允許他們與歸順的高車人在辛山周圍放牧。”
“這裡怎麼就不屬於我齊國所有呢?”
使者急得臉色通紅,“可那些柔然人又叛出了齊國,還被你們所擊潰!!”
“怎麼?他們叛亂,莫非這賞賜給他們的土地也就換了主?”
“按着你的說法,若是我今日在朔州起兵,再被廟堂擊殺,那從此這朔州是不是也就不歸齊國所有了?”
使者啞口無言,只是辯解道:“你們不曾派人去治理!”
“所以你們就給搶佔了?”
看着面前忽沉默下來的使者,婁睿繼續說道:“我齊國之強盛,你們是知道的,這些時日裡,你們與僞周走的實在太近,這如何能行呢?”
“你且先返回牙帳,告知你們可汗,那僞周未必可信,先前我們出兵辛山的時候,他們可曾派出一兵一卒?”
“可若是他們要去打你們牙帳,我定然會傾巢出動。”
“這便是兩國之差異了,若是再這般相逼,往後使得齊國與突厥交戰,僞週會出兵相助嗎?他們會等着我們雙方兩敗俱傷,而後出動!!”
“讓可汗好好想想吧!”
婁睿大手一揮,便令人送走了這些客人。
當他們離開之後,伊婁太守看向婁睿的眼神都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他趕忙上前行禮,“婁公英明!!”
“什麼英明?若真是英明,還能被丟到這個鬼地方不成?”
婁睿看了看周圍,拉着對方便往後院走去,走在路上,婁睿嚴肅的說道:“這回洛做的天大蠢事!”
“我去了邊鎮,看了看情況,三次被攔下來詢問糧草的事情!”
“如此下去,只怕邊兵遲早還要衝殺官府,叛亂在即,定當大亂!!”
聽到婁睿的話,太守也是嚇了一跳,他趕忙問道:“婁公,他們前不久纔拿了大量的錢糧,怎麼還會繼續索要呢?”
婁睿忽然停下腳步。
“錢也好,糧也好,都是一樣的。”
“有了許多,便想要更多,有了更多,卻還是想要比那更多的。”
“這東西沒有止境,永遠都不會夠,永遠都不會覺得知足.”
伊婁看着忽然感慨起來的婁睿,也無奈的點着頭,“婁公說的有道理。”
“奈何啊,道理就是說給別人聽的。”
婁睿忽說了一句,又趕忙清醒,他說道:“我這次來,就是爲了填補這空缺的,廟堂已經沒有多少糧食了,邊兵的問題不能拖延。”
“從今日起,諸郡縣都要拿出半數的錢財,用以資助邊兵。”
“什麼?!”
太守神色大變,“這如何能行?!光是貢糧,便已繳納不起,尚且還需要廟堂相助,還要我們分糧??不可,不可!”
“有什麼不可?你們是想自己交出去,還是想等着邊兵上門來取?”
“刺史公,這”
“若是覺得完不成,倒是還有一個辦法。”
“廟堂裡那些自視清高的人說,可以在這裡屯田,動用各地的民夫,讓他們開墾耕作,讓邊兵自己來解決一部分的糧餉。”
太守點着頭,“這件事,我們聽順陽王說起,雖有些不妥,可眼下,也是最好的辦法了,可以去執行!”
“執行??你以爲開墾屯田是什麼?”
“將那些民夫抓過來,指一指外頭,讓他們去耕作?”
“你種過地嗎?”
婁睿忽變得暴躁起來,“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哪裡能真正辦起來?”
“耕作需要能耕作的土地,這周圍有嗎?”
“需要農具,他們有嗎?”
“沒種子,沒土地,連根鋤頭都沒有,更別提耕牛,怎麼開墾?怎麼屯田?”
“便是這些都齊全了,一塊荒地開墾成良田,需要多少年?”
“簡直就是書生之見,毫無用處!”
婁睿大手一揮,“還是按着我說的,讓各地準備錢糧吧,我話說在前頭,湊的出來要湊,湊不出來也得湊,誰有錢就讓誰來湊,當下邊兵蠢蠢欲動,逼反了邊兵,誰也耽擱不起,爲了安撫邊兵,廟堂賜予我大權,全州境內,無論大臣還是將領,我都有擅殺之權!!”
太守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他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婁睿大手一揮,“我給你們半個月的時日,去辦吧!”
“辦不好,就休要怪我無情了!”
婁睿仰起頭來,大步朝着內屋走去。
看着直接走人的婁睿,太守只覺得頭疼欲裂,趕忙領着人離開了州衙,很快,不同的駿馬馱着主人,朝着各地飛奔而去。
婁睿這幾日便一直都在州衙裡。
婁睿幾乎沒有什麼娛樂追求,他不喜歡狩獵,也不喜歡出門,倒是請了些匠人,據說是想要重新翻修自家的府邸,州衙內辦公的官吏都被他趕了出去,讓他們在外頭另設一院,而他的諸多家眷親信等等,則是住進了州衙,他再次將這裡變成了自己的家。
而跟他不同的是,各地的官員勳貴們則是急得團團轉。
他們再三遲疑後,決定由伊婁太守出面,設宴跟婁睿好好談談這件事。
別再說什麼讓邊塞勳貴出錢養活邊兵這樣的屁話了,倒不如想想開墾的事情好了。
這第二次的宴會,規模顯然不如上一次的,這些人憂心忡忡,各懷鬼胎,也沒有玩樂的心思,倒是婁睿,玩的極爲暢快,根本就不在意衆人的情緒。
他雖給劉桃子說了這些人難辦,但是以他的身份和資歷來說,在大齊就沒有難辦的事情。
他十幾歲還沒成年的時候就跟着高歡外出征戰,剛剛立冠的時候就已經做到了最高位,若不是被高澄罷免,這朝中三公,早就有他一席之位了。
就這些待在邊塞的窮苦勳貴,還敢跟自己齜牙咧嘴?回洛都不敢!
看着婁睿左擁右抱,時而高歌,衆人坐在兩側,欲言又止。
等到婁睿唱累了,準備休息片刻的時候,伊婁太守終於走了出來,他坐在略微靠近婁睿的位置上。
“婁公啊,我們給您準備了些禮物.”
婁睿瞥了他一眼,“禮物?你以爲送禮便能解決邊兵之事?”
“不是,當然不是,這禮物只是出於對您的敬愛,跟邊兵之事沒有關係。”
聽到這句話,婁睿的臉色肅穆了些,他看向了周圍,“且將舞女和侍從都撤了吧。”
伊婁太守趕忙下令,很快,屋內就只剩下了這些在邊地有頭有臉的人。
婁睿看向了他們,冷笑了起來,“那回洛粗鄙武夫,不懂得經略,爾等莫非也不懂嗎?”
“這軍糧也是能下手的?”
“現在好了吧?邊兵蠢蠢欲動,知道怕了?當初怎麼沒想到呢?”
衆人緩緩低下頭來。
婁睿又說道:“我出身邊塞,也知道你們的情況,你們也不好過,家裡確實沒有多少錢糧,讓你們來養着邊兵,遲早破門。”
“這樣吧,我這有個發財的路數,可願一同來?”
衆人對視了一眼,伊婁趕忙開口說道:“還請婁公告知!”
婁睿撫摸着鬍鬚,笑着說道:“說起來,回洛當真是買櫝還珠,這大好的邊地,被他搞成了這樣。”
他看向了左右,認真的說道:“首先,就是這開墾的事情。”
“需要的農具,種子,甚至是耕地,你們都可以拿出來啊。”
“這些東西,你們一定是不缺的,當下初步計算,有民夫二十萬,可實際上的數目,絕對不會只有這些,還有許多許多許多,而邊地產糧多少,諸位心裡也清楚的很。”
“廟堂肯定還是會給與補發的,而我們安置好二十萬人,其餘無論增加多少,那都是我們自己的,若是沒有人來,還可以從外區找。”
婁睿看向左右的衆人,“諸位要記住,我在這裡能待多久,這不好說,光是看到受益,最快也要三年吧,三年後,我是否還在此處,這不知道,可你們之中的不少人,肯定還是在這裡的,尤其是那些家在這裡的,呵呵,付出了這麼一次,往後每年都有收穫。”
“一來能安撫邊兵,二來能每年都有固定的糧食,三來還能得到廟堂的賞賜,嗯,比起來,當下拿出些東西來,根本不算什麼。”
“若是諸位願意,可以按着當下所付出的,做出分配規格,拿出越多,往後得利便越多!”
婁睿咧嘴笑着,“諸位勿要急着皺眉頭,除卻這,還有其餘好事嘞,這茶葉,可是大生意,茶,鐵,鹽,瓷器,紙張.搶掠才能搶多少?邊塞靠近諸地,一切經營在我們眼下進行,這能得利多少?”
“只要將這兩件事辦妥,錢,糧,那是取之不盡啊。”
“而地方也能被治理起來,廟堂還另有賞賜,多好?”
“我這個人辦事,向來是童叟無欺的,若是願意跟着我做事,我不敢說一定能掙錢,若是虧損,我與諸位一同虧損,若是發財,我與諸君一同發財。”
“諸位可以好好想想,侵吞軍糧,一時得利,可往後呢?若是被查出來呢?”
“大丞相雖然豁達,卻有一點,他性格頗爲暴躁,容易動怒,一旦動怒,不分場合,便是在朝堂上毆殺大臣,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諸位何必冒着這樣的風險去做這般不着調的事情?”
“而這開墾就不同了,戶冊二十萬,這是事實,新增長的那些,都是我們自己的本事,廟堂就是知道,也絕對不會爲難,至於貿易,大丞相早就有開通貿易的想法,多次跟我談過,增加收入,何樂不爲?”
“給你們三日,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
“對了,想要跟着我辦事,光是這些禮物可還不行啊,這些東西對我不是長久的,對諸位卻是,我會收取些費用的,不會太多。”
婁睿眯起了雙眼,嘴角咧起,眼神之中的狡詐與貪婪交織,分外瘮人。
武川。
劉桃子保持着行禮的姿勢,朝着前方低着頭。
諸多爪牙皆跪在劉桃子的身後,皆是看向了前頭。
天使站在他們面前,手持詔令,正在大聲的宣讀。
“.四月,擊奚人賊寇有功,月末,破突厥牙帳有功,六月,整頓邊兵,安撫地方,官員稱讚,刺史表功,茲進虎奮將軍劉桃子爲武毅將軍,令其操練整頓邊兵,再立新功!!”
天使說完了這些,臉上的肅穆忽然消失,隨後堆滿了笑容,快步走上前,將劉桃子扶起來。
“恭賀將軍!!”
“爲將軍賀!!”